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於意云何/看月心 作者:余念一 文案一: “你怎么会来这里?”尹七月看着他,问道。 “也许,我们都被骗了。”凌钧衎指了指桥下两个人。 尹七月恍然大悟。 “今夜的月亮很美”,凌钧衎抬头看了看,目光又转向她,“你也很美。” 尹七月红了脸,不知该说些什么,良久,她鼓起勇气问道:“那天,你在医馆里,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完?” “是”,凌钧衎脱口而出,“后面那几句,才是最重要的。我本想说,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,不能自 拔。” “我不值得。”尹七月垂下头,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。 凌钧衎伸手抚上她的脸庞,让她看着自己,“在我心里,你便是万分值得。” 文案二: 一场瘟疫;十几个死状恐怖的青壮年男子;还有数以千计的“骷髅人”。这一切背后,似乎都是有人在 暗中操控。 皇位之争,灭门之仇,惊天阴谋之下,他始终紧牵她的手,为她披荆斩棘。 PS:悬疑+言情;HE; 各位看官走过路过,千万不要错过呦。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尹七月;凌钧衎 ┃ 配角:齐胤倾;尹乘风 ┃ 其它:云河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云延山下   云延山自北向南绵延数百里,山顶高耸入云,终年积雪不化。山脉以西是日益壮大的乌衣国,以东则是日渐式微的原国。山上草木葱茏,遍地是珍贵的草药,然人迹罕至,也不曾出现过毒蛇猛兽。有传言称,这座山里住着神仙,不许凡人前去打扰其清修,否则必遭天谴。   白云深处藏着一栋竹屋,大约就是世人越传越神的所谓神仙的居所了。屋子里,一白衣女子跪在地上,另有一男子背对着她。   “你可想好了?”那男子问道。   “是”,女子声音不大,却分外坚定,“这是弟子多年的夙愿,还望师傅成全。”   男子叹了一口气,“既然你去意已决,为师也不好再横加干涉。”   女子朝着他一连磕了三个响头,“弟子离去后,还请师傅好生照顾自己。”   男子弯腰将她扶起,语重心长地叮嘱,“此去一定要万事小心,切不可莽撞。若有急事找我,可托人将此物送来,我自会下山助你。”说罢,他从袖中掏出一管竹笛递到她的手中。   “多谢师父,弟子就此别过”,女子双手接过,又恭恭敬敬朝师傅一拜,这才离去。   看着弟子远去的背影,那男子神情变得复杂起来,江湖凶险,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,还不知会有怎样的遭遇。   为行事方便,那女子乔装一番,作男子打扮。山顶微寒,越往山下走,便觉的愈发热起来。此时正值酷暑天气,流金铄石,动上一动,便要汗流浃背。山脚下有一处茶棚,看着是简陋了些,却也是方圆几里中唯一的歇脚处了。女子点了一壶凉茶,打算在此处歇上一歇。   今日此处刚好有一支商队经过,领头的是一个彪形大汉,浑身衣服已被汗水浸湿,散发着一股子汗臭味,想来身量太大,比寻常人更是耐不得热。他往长凳上一坐,便开始骂了起来,“这鬼天气,把人烤熟算了。若不是那边催货催得紧,老子才不会挑这个时候出来呢!”   店小二热络地搭起话来,“一看客官这架势,就知道您是做大买卖的。”   大汉听了小二一番奉承,笑得脸上的肉都要挤到一处去了,他一拍桌子,竖起大拇指,得意地说道:“兄弟眼光不错,实不相瞒,我是从天都来的,要往乌衣国送一批货。”   女子听见“天都”二字,便留心起来,她此行正是要去天都。   “天都可是繁华得很呐,不瞒您说,我活了这么些年,还没去天都瞧瞧呢。”店小二眼中露出羡慕之色,语气中充满了向往。   “那是自然,天都可是咱们皇帝住的地方”,大汉见惯了天都的繁华景象,有些不以为意。他嫌杯子太小,喝着不过瘾,便让小二换了大碗来,将壶中凉茶尽数倒入碗中,仰头一饮而尽。凉茶入肚,身上燥热之气才觉疏散一二。看着外头炙烤的日头,大汉叹了口气,自顾自地说了起来,“想我原国本是数一数二的霸主,从未将那乌衣小国放在眼中,可今时不同往日了。先帝登基之初,勤政爱民,后来不知何故,日益沉迷于酒色之中,如今新帝亦是如此。原先乌衣国的那些店家见了我,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,现在可倒好,吆五喝六的,一个个跟大爷似的。”   店小二一听这话,好意提醒道:“客官您可千万别在别人跟前说这话,朝堂之事岂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妄加议论的。”   大汉知他说地有理,当下也未曾辩驳。歇也歇够了,他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来,递给店小二,然后便起身吆喝道:“走了,兄弟们!”   待那商队走后,女子也付了钱,起身离开。此番并未从大汉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,新帝昏庸,她也曾略有耳闻,不过这与她此行的目的没有半点干系。   徒步走到就近的一个小镇上,她花了十两银子,买了一匹良驹。此处离天都相隔万里,这良驹能日行千里,不出十日便可到达。   路途遥远,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,她竟是一刻也没停歇。这天行到傍晚之时,天空上乌云密布,不时地还有几声闷雷,眼看是要下一场暴雨。想要继续往前走是不成了,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避雨的地方。此处荒凉,并无客栈可以投宿,她朝远处望了望,看到几间茅草屋,应该是附近村民的住所,眼下并无更好的选择,她决定去碰碰运气。   来到一处茅屋前,她轻轻地敲了敲门,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,“谁呀?”   “我是过路的行人,看着这天是要下雨了,我无处可去,还请您行个方便。”她如是答道。   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,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走了出来,她头上已生出几丛白发,精神倒是很好,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,一看门外是一位好生俊俏的“公子哥”,便侧身将“他”让了进来。   女子道了声谢,将马牵到一旁的马棚里,便进了屋。那妇人倒了杯茶递给她,笑着说道:“粗茶一杯,还请公子不要嫌弃。”   女子接过茶杯,暂且搁置一旁,然后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,请那妇人收下。可妇人并不肯收,嘴里一直说着“家里虽然穷,日子却还能过得下去,出门在外,谁没有个发愁的时候,哪能就因为收留别人过夜就要收钱的?”   见妇人再三拒绝,女子也不好再坚持,心中只想着,若是日后心愿了了,定要再来这里重重酬谢一回。   许是这位“公子哥”太过俊俏,妇人总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他,盼着自己的孙子长大以后能像他这般俊朗。可看着看着,就发现一些怪异之处了。这位“公子哥”没有喉结,身形瘦弱,肤色也是白里透红,这分明就是一位美人。妇人试探着问道:“若老身没有看错,你该是个姑娘吧?”   女子笑了笑,也不再刻意粗着嗓子说话了,“既然您已经看出来,那我也不再掩饰了。”   妇人一副了然的样子,“就冲姑娘这模样,怪不得要扮作男子,不然只怕半路要被人抢了去。”她将怀中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,腾出手来做饭,和面的空当也不忘与女子攀谈,言语之间颇为亲切。   “姑娘该怎样称呼?”   “尹七月,您叫我七月便可”,女子坐在灶台前面,准备帮妇人烧火。   “多好听的名字”,妇人夸赞道,“我姓楚,你叫我楚大娘就成。”   待锅烧热,楚大娘麻利地将擀好的面饼往锅边上一个一个贴好,转身又去切菜。她是一把当家的好手,屋子里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,灶台上连一点油灰都没沾。   “七月,你一个姑娘家家的,骑着马是要去什么地方啊?”   “天都。”   “去天都干什么,怪远的。”楚大娘好奇地问。   “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事罢了。”她与楚大娘只是萍水相逢,还不至于将详情告知。   “今天有你帮忙,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,每天又要哄孩子,又要做饭,可是把我愁坏了。”   “这家中只有您一个大人吗?”尹七月问道。   “唉,原本我儿子和儿媳都还在的”,尹七月这一问,无意中触到了楚大娘的伤心事,“小豆子六个月大的时候,我儿子被一群官兵给抓去了,说是要征兵,从那以后就没了音信。儿媳整天担心,忧思成疾,没几个月便撒手西去了,只剩下我这老婆子跟我孙子相依为命。”说罢,楚大娘抬手抹了下眼睛。   不经心的一问,却招惹了别人的伤心事,尹七月有些内疚,想要为楚大娘做些什么,随即开口问道:“大娘,您儿子叫什么,回头我帮您打听打听?”   “姑娘这话可是真的?”楚大娘停下手中的活,有些不敢相信。   “是,虽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,但我会尽力而为。” 尹七月本不欲节外生枝,可受了别人滴水之恩,她不能不报。   楚大娘喜不自胜地说道:“我那儿子叫楚俊生,个子高高大大,面相跟我相仿,也识得几个字。他虎口处有一片红色胎记,最是好认。”   “好,我记下了。”   “姑娘若是替我找到了儿子,老身定要跪下朝姑娘磕三个响头。”楚大娘越想越觉得,这个姑娘一定是上天派来帮她的仙子。   外头电闪雷鸣,风狂雨骤,茅草屋内却是一片安详,一锅稀粥、几张饼,两个小菜,算不得丰盛,却是一顿难得的家常饭。不得不说,楚大娘的手艺很是不错,饭桌上,她一个劲儿地劝尹七月多吃些,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。   待两人吃过,楚大娘将饼撕成小块,泡在稀饭里,这便是小豆子的晚饭。儿媳走后,小豆子不得不断奶了,一开始他也是整日里哭闹,愁得楚大娘头发都白了,好在后来他吃惯了米糊,这才安生了不少。   晚上,楚大娘为尹七月打了个地铺。和衣睡下,尹七月透过窗子看了看,雨势依旧不小,这场暴风雨过去,前方那座木桥怕是要被水淹没了,别无他法,她只能再逗留几日,等水退去之后再走。    ☆、山匪打劫   第二日一大早,尹七月便起床去查看了水势,正如她料想的那样,那座木桥已被水淹没,不见痕迹。若是贸然涉水,怕是会有危险。前路不通,她只好原路返回。   楚大娘彼时已煮好了早饭,见她回来,便吆喝道:“七月姑娘,快些来吃饭吧。”   尹七月见了她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大娘,桥被水淹了,暂时过不得,我还要在您这里再叨扰几日了。”   楚大娘爽朗一笑,“我当姑娘愁眉苦脸的是为了什么,这有什么大不了的,你多住些日子才好呢,这样老身也有个伴儿。”   “多谢大娘。”尹七月坐下来,将面前那碗粥喝完,然后便去哄小豆子,好让楚大娘腾出空来把饭吃了。她自小在山中长大,不曾与多少人接触过,也从未抱过小孩子,更不会唱什么童谣,小豆子被她生硬地抱着,竟也不觉难受,还傻乎乎地冲着她笑。   “这孩子与你不生分。”楚大娘笑眯眯地说道。   尹七月的无名指被小豆子抓在手里,当成了吃的东西,张口就要往嘴里送。尹七月及时抽了回来,想着他可能是饿了,便坐下来,拿着汤匙舀了些米糊,小心地喂他。小豆子每吃完一口,便会拍拍小手,似是在告诉她,他吃得很是开心。   把小豆子喂饱以后,尹七月到马棚里给那匹马添了些草料,路途遥远,它也得养精蓄锐。楚大娘家没有多少木柴了,她打算到附近的林子里砍点儿柴去。   刚下过雨,一切都是潮湿的,她拿出一捆麻绳,把捡好的木柴捆结实。这一捆足有十几斤重,晒干之后,够楚大娘烧个好几天的了。   那场暴雨之后,一连几日都是大太阳,水退地也快。尹七月又去河边看了一回,估摸着明日一早就可以继续上路了。   深夜时分,正在睡梦中的尹七月突然被一阵阵的哭声惊醒,她一向浅眠,此时睡意已消,遂起身轻轻开门,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。   不远处的几间茅草屋全都起了火,一伙蒙着面的黑衣人见人就杀,老弱妇孺一概不放过。尹七月立刻返回屋里,叫醒正在熟睡的楚大娘。  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楚大娘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,尹七月小声说道:“应该是山匪打劫,大娘赶快抱着小豆子随我走。”   楚大娘吓地浑身一个激灵,连忙抱着小豆子下了床。天气干燥,火势蔓延甚快,整个村子里全是哭喊的声音,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味道。   尹七月将马牵来,一跃而上,旋即俯身去抱楚大娘怀里的小豆子。然后,她向楚大娘伸出手,“大娘,快,我拉你上来。”   正在这时,几个黑衣人发现了她们三个,当即朝这边追了过来。楚大娘向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,电光火石之间,她已有了抉择。“七月,你是个好姑娘,把小豆子交给你我放心,请你代我好生养活他。这马若是载着我们三个人,便跑不快了。老身一把老骨头,死了没什么,你和小豆子一定要逃出去。”楚大娘带着哭腔交代了一番话,说罢,她用尽力气朝马屁股上拍了一掌。马儿受惊,立即向前狂奔去。   “不,楚大娘!”尹七月红了眼眶,伸出的手却什么都抓不到。   黑衣人越来越近,楚大娘转身朝他们跑去,死死地抓住那几个黑衣人的手,为尹七月争取逃跑的时间。黑衣人恼羞成怒,当即将楚大娘的手生生砍断,随后又在她肚子上捅了几刀,看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,方才罢休。   尹七月就这样看着楚大娘惨死,却无能为力。师父教了她轻功,教了她医术,教了她易容,唯独没有教她杀人的功夫,为的就是防她偷偷下山寻仇。她想救楚大娘,想救整个村子里的人,可对阵几十个彪形大汉,她自问没这个能力。远处的村子已是一片火海,尹七月迫着自己转过头来不再看,她搂紧怀中的小豆子,驱使马儿往前奔去。   借着月光,木桥在水下若隐若现,她管不了那么多了,如果不过桥,黑衣人很有可能会追过来。马儿被她狠狠地抽了一下,一跃而起,带着她们趟过了河。经过几天的休养,这匹马精力足够旺盛了,带着她们一连跑出几十里远,将那群黑衣人远远甩在身后。   太阳渐渐升起,照亮了前方的路。在一处溪流旁,尹七月下马,走到溪边用手捧了水,喂给小豆子喝。一夜之间,他彻底成了孤儿。尹七月抱着他,朝村子的方向眺望了片刻。那爽朗善良的楚大娘,再也不会笑着招呼她过来吃饭了。   片刻之后,尹七月替小豆子整了整衣服,继而抱着他上马往前赶路。这是他们楚家人唯一的血脉了,尹七月发誓,定要护他平安长大。      繁华的天都人来人往,高大的房屋鳞次栉比,尹七月左手抱着小豆子,右手牵着马,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。街边儿有卖蒸糕的,卖糖葫芦的、开茶铺的,比起云延山来,多了几分烟火气。寻了一家寄养马匹的马厩,尹七月付了一两银子,将马儿寄养在此处半年。   在马背上颠簸的这几日未曾好生吃过饭,她一个大人倒不甚要紧,小豆子明显地看出来有些瘦了。尹七月来到一个早点铺,点了一笼包子和两碗粥,她要给小豆子好好补补。包袱里的碎银没有多少了,付了这顿饭钱,统共只剩下二两。当务之急,是要找个活计,养活自己跟小豆子。   正吃着,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在敲锣,紧接着便是一堆人围了过去。那敲锣人在墙上贴了张告示,随即吆喝道:“府上招仆人,男女五十岁以下皆可,每月一两银子,有意者速来。”敲锣人声音极大,尹七月听得一清二楚,她向早点铺老板娘打听道:“敢问,那是哪户人家?”   体态有些丰腴的老板娘惊讶地看着她,“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,那是户部尚书袁青山大人的府邸,这在天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。”   尹七月心里有了打算,袁大人身居高位,家中达官贵人往来频繁,打探消息应该不成问题。每月一两银子,也够她和小豆子用的了。到袁大人家做家仆,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。   带着小豆子,她就不好再扮作男子了。尹七月找了街边最偏僻的一个角落,拿出包袱里的家伙事,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。从角落里出来,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已不见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黄肌瘦、相貌平平的妇人。   尹七月抱着小豆子,排在队伍最后头。轮到她的时候,那敲锣人一看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当即冲她摆摆手,示意不要她。尹七月未轻易放弃,她说道:“民妇会些医术,府上若是有人头疼脑热的,我也能给瞧瞧。”   敲锣人一听她会医术,有些动心了,府上下人多,难保有个生病的,有个会看病的人也是好的。   见他动摇,尹七月又说道,“民妇出门在外,带个孩子实在不易,还请您可怜可怜我这未满一岁的小儿吧。”   这一对母子相依为命,也着实可怜,那敲锣人终于点了头,同意招她进来。“府中地方大,你和孩子就待在你们该待的地方,不能随意乱走动。”   “是是是,民妇定会规规矩矩的。”尹七月笑着看了一眼怀中的小豆子。   那敲锣人是这府里的管家,他领着尹七月到了府里的一处偏僻的小院里。这小院有三间屋子,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。管家让人将其中一间收拾了出来,添置了一张床和其他常用的物件儿,给她们娘俩住。   “你们就安心在这儿住下,有什么事情跟我说。”末了,管家又说了一句,“药材去库房领就成,我已经跟那边说过了。”   “是,多谢管家。”   待管家走后,尹七月又里里外外将屋子和院子通通打扫了一遍,住了人,这里面也不似以前那么荒凉了。她抱着小豆子哄了一小会儿,他便睡着了。这几日也苦了他了,路上颠簸得很,根本睡不好。轻轻将他放在床上,尹七月也和衣躺下,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。   夜深人静之时,尹七月换上夜行衣,纵身一跃跳上屋顶。站在高处俯瞰这座宅子,尹七月不得不感慨,袁大人这宅子可谓极尽奢靡了,光房子就有上百间,正中间还有一处人工湖,周围奇花异草,盛开不凡。   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穿过走廊,来到一栋秀楼前,轻轻敲了敲门。这个时段,能穿着官服在府中来去自如的应该只有尚书大人袁青山了,尹七月倒挂在门头上,用指甲戳破窗户纸,全神贯注地看着里面。   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见到尚书大人,甜甜地喊了一声“爹爹。”袁青山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,说道:“锦葵,明日凌公子就要班师回朝了,为父已递了帖子,请他三日后来参加我的寿宴。到时候,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。”   “女儿明白,定不会辜负爹爹的一番美意。”袁锦葵羞涩一笑。   “你此次若是成了事,凌相就成了我们这边的人了。”袁青山的如意算盘打得好,这样一来,孔相会更着力提拔他。   “爹爹,你们官场上的事我不懂,反正我是真心喜欢凌公子的,这辈子铁了心要嫁给他。”袁锦葵嗔道。   “好好好,这样一来不正好是一举两得?”袁青山得意地大笑起来。   尹七月听得云里雾里,朝堂之上的派系纷争她根本不了解,先父生前是一名太医,会不会跟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还有待证实。接下来父女二人之间的谈话便是家长里短了,尹七月对这些不感兴趣,便从门头上下来,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小院。   小豆子睡得正香,尹七月打了盆水来,洗掉脸上和手上涂抹的药膏,皮肤又恢复了白皙。脱下鞋子躺在床上,她为小豆子盖上一床薄被,自己也渐渐入了梦乡。    ☆、美人计   “来了来了”,街边百姓争相告知,“凌家公子回来了。”等着要一窥凌公子真容的百姓早就排到了一里以外,早听说凌家公子仪表堂堂、相貌不凡,今日他得胜归来,城里老老少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,夹道迎接。   不多时,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端,后面则是几万大军跟从。整个队伍训练有素,步伐整齐划一,正是最有名的凌家军。   城门处,梁公公捧着圣旨,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。领头那人一见到他,便下马跪地。梁公公展开圣旨,尖声朗读道:“骁骑营都尉凌钧衎,平复西北叛乱有功,今擢为敦硕将军,位居正三品,特赐府邸一座,良田百亩,黄金万两,钦此。”   凌钧衎双手接过,沉声道:“臣,领旨。”   梁公公虚扶一把,“凌将军快快请起,皇上在大殿摆了庆功宴,今晚要好生为你庆贺一番。”   “臣,谢主隆恩。”   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,多数是对这位凌公子的夸赞,更有年轻姑娘大胆地盯着那张俊脸在看,仿佛已将他当成了良人。   “这么年轻就出将入相的,前途是一片大好。”   “是是是,关键这长的也是一表人才,哪家姑娘嫁了他,可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呐。”   “我看我家姑娘就不错,配凌公子也够了。”   “哟,你那姑娘都快胖成猪了,给凌公子提鞋都不配。”   种种话都入了凌钧衎的耳,他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,翻身上马,继续往前走去。此番西北平叛,他痛失一个挚友,就算再多夸赞,再多赏赐,他也毫无喜悦。   此时的尹七月来到大街上一处木匠铺子里,打算给小豆子买一个摇篮回去。床太高,他又喜欢乱爬,万一掉下来,摔着哪里就不好了。这街上人头攒动,各个路口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,士兵们在百姓的注视下整齐地往前走着。尹七月向那木匠询问道:“老伯,今日何故这街上如此热闹?”   木匠年纪大了,可一提到凌将军打了胜仗,也是赞不绝口,“凌公子受命到西北平叛,今日凯旋,大家伙心里高兴,这不都出来迎接了。”   回想起昨夜袁青山的一番话,不知他口中的凌公子是否就是木匠所提到的这个人。尹七月走到铺子门口望了望,只能约略看到那人骑在马上的背影。   小豆子还睡着,她也不敢耽搁太久。付了钱,尹七月拎着摇篮回到了袁府。一进屋,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哄着小豆子玩。她见尹七月回来,开口解释道:“大姐,我是厨房里的丫鬟双喜,刚刚碰巧路过这里,听见有孩子在哭,便进来瞧了瞧。”   听得别人喊“大姐”,尹七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,后来猛然想起自己正是一副妇人打扮,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,可不得喊自己一声“大姐”嘛。   “姑娘有心了”,尹七月放下摇篮,从她手中接过小豆子,“刚刚趁她睡着的时候,我想着去给他买个摇篮回来,谁知他这么快便醒了。”   双喜笑着说道:“这孩子长得可真讨喜,就跟我弟弟一样。往后我闲着的时候,能否来跟他玩?”   尹七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双喜,这姑娘模样普通,看面相却也是个老实之人,仿佛她是将小豆子当成他弟弟一样看待了。“姑娘若是得了闲,尽管来便是。”   双喜高兴得很,趴在小豆子脸上亲了一口,随后说道:“大姐,我得赶紧回去了,老爷后天生辰,厨房这会儿要忙起来了。”   “那你快些回去吧。”尹七月催促道。看着双喜一蹦一跳地离开,她不禁莞尔一笑。   袁青山六十大寿,自是要办得隆重些。不光是府里年轻的丫鬟,连尹七月这个面黄肌瘦的“妇人”也被支使着去帮忙。   日头西落之时,宴席正式开始。天都各地的达官显贵纷纷携重礼到场,把袁青山乐得是合不拢嘴。凌钧衎带着两名随从也来了,袁青山一见到他,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恭维道:“凌将军莅临寒舍,老朽有失远迎。”   “晚辈恭祝袁大人洪福齐天”,凌钧衎双手奉上一个礼盒,“这里边是此次去西北之时,意外所得一支百年人参,可助延年益寿,还望袁大人笑纳。”   “让凌将军费心了,此次西北平叛,凌将军当真是神勇无双,年少有为啊”,袁青山笑着恭维道。   凌钧衎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,“袁大人过奖了,这本就是晚辈的职责。”   “好好好,快进去坐着吧,美酒佳肴都已齐备,凌将军只管尽兴。”   凌钧衎也不再同他客套了,由袁府的仆人领着进了院子。这年轻人如此大气沉稳,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将风范,袁青山是越看越欢喜,终于明白女儿为何对他青眼有加了。日后他若真成了自己的乘龙快婿,在朝堂之上必定是如虎添翼。   端茶倒水这种事轮不到尹七月来干,她现在的长相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,忙完之后,管家委婉地命令她回到小院,不准出来瞎溜达。   外头杂乱,倒不如小院安静,尹七月乐得清闲。双喜这几日来的时候,都会稍带一些厨房里的糕点水果给她和小豆子。今日袁大人大宴宾客,下人们得等到很晚才能吃上饭,尹七月索性不等了,趁着小院四周无人,腾身跃过高墙,给小豆子买了一碗鸡丝豆花回来,她自己就随便吃些糕点对付对付。   白日里抽空打了满满一木桶的水,就放在太阳下晒着,这会儿水已经是温热的了。把小小豆子喂饱以后,尹七月陪他玩了一会儿,消消食以后才哄他入睡。   夜幕降临,尹七月关上小院院门,褪尽衣衫,跳进水桶里尽情泡着。这个时间,大家都在外头忙着招呼客人,应该不会有事来找,她大可以放心洗。   丝竹之声不时地传到她的耳朵里,听其他人说,袁大人特意请了醉心楼的一帮歌姬来助兴。她虽阅世不多,可也知道醉心楼是个什么地方。   外院,在场的男宾客一眼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些穿着暴.露的歌姬,腰肢似杨柳枝般柔软,脸蛋亦是妩媚动人,比之家中的黄脸婆要好看百倍。一旁的凌钧衎对此不甚感兴趣,他的眼睛始终只盯着案子上的酒杯,不时地小酌一口,似乎是有什么心事。   “凌公子,我家小姐请您去秀楼一趟,说是有事与您相商。”说话者正是袁锦葵的贴.身丫鬟月阳。   一句话打乱了凌钧衎的思绪,他抬头看着那丫鬟,疑惑地说道:“袁小姐找我何事?”   “这……”月阳也不知小姐究竟意欲何为,“凌公子去了就知道了。”   凌钧衎觉得夜访秀楼有些不妥,有损袁小姐的名声,他实在不欲走这一趟,“小姐若真有要事,可写封书信交予我,我自当尽快回复。”   “小姐说了,若凌公子不去,她便亲自来请。”月阳急了,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凌公子请来,否则便要她好看。   见凌钧衎还在犹豫,月阳干脆使上苦肉计,“公子若是不来,小姐是不会放过我的,还请您发发慈悲吧。”   见那丫鬟哭丧着脸,又听闻袁青山老来得女,对这袁小姐十分宠爱,惯得一副骄纵的性子,若自己不去,这丫鬟还真有可能遭遇什么不测,凌钧衎终究是不忍心,遂起身说道:“既如此,我便随你走一趟。”   两个随从见公子起身,便自觉跟了上去,被凌钧衎一把拦下,袁小姐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还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,“你们两个在这等候即可,我去去就回。”   月阳千恩万谢地领着凌公子往秀楼走,穿过长长的走廊,到门口时轻轻敲了门,朝里面喊道:“小姐,我把凌公子给您带来了。”   袁锦葵今晚精心打扮了一番,听到月阳的话后,对着镜子又细细看了一遍,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任何瑕疵之后,才缓缓起身去开了门。她一眼见看到了凌钧衎高大的身影,故作娇羞地低下了头,“凌公子快快请进。”   “不了”,凌钧衎毫不犹豫地拒绝,“袁小姐有事就在此说吧。”   “我有一样东西要给公子看,公子还是进来吧,不会耽搁太久的”,袁锦葵说罢就要上前扯着凌钧衎的衣袖,欲将他生拉硬拽进来。   凌钧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,双手守礼地背在身后,慢慢走进秀楼。袁锦葵见他进去,忙跟在后面,顺手关上了门。   刚进来时,凌钧衎便闻到了一股香味,他并未在意,女子闺房里时常都会点上一些熏香,有安神的功效。袁锦葵将房中的烛火全数吹灭,随后打开手中的盒子,房间里顿时被一抹似有似无的绿色荧光笼罩着,好似飞着无数的萤火虫。   “这是爹爹昨日送给我的,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夜明珠,这一颗足足有鸡蛋般大小,锦葵得了宝贝,自是想和凌公子共赏。”说罢,袁锦葵拉起凌钧衎的手,将那颗夜明珠放在他的手上,指腹有意无意地在他掌心婆娑。   “袁小姐,这宝贝我已见识到了,久留在小姐闺房内实为不妥,在下告辞了。”凌钧衎重新将珠子放入盒中,转身就要走。   袁锦葵干脆从后面紧紧抱住他,整个人都贴在了凌钧衎身上,娇声说道:“凌公子怎么一来就要走,锦葵还有很多话没同你说呢。自从去年你从马下将我救起,锦葵这一颗心就全在公子身上了。”   出于礼节,凌钧衎并没有直接扯开她的手,而是冷冷地说道:“袁小姐,请你自重。在下是习武之人,万一伤着小姐就不好了。再者,那次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,袁小姐切勿挂在心上。”   “不”,袁锦葵反而搂得更紧了,“凌公子若不是对我有心,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呢?锦葵不信,凌公子对我就这般无情。”   空气中那股熏香味愈渐浓烈,凌钧衎直觉这香有问题,他的意识开始凌乱,体内燥热异常。袁锦葵的手放肆地去解他的腰带,被凌钧衎一把抓住手腕,他逼问道:“你点的是什么香?”   袁锦葵无辜地摇了摇头,故作不知,“这不过就是平日最常见的熏香罢了,公子为何如此紧张?”   身体上的不适愈发强烈,凌钧衎闭上眼睛,努力稳住心神。他松开袁锦葵的手腕,朝门口走去,准备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袁锦葵见他要走,放下了最后一丝矜持,她脱掉身上最外层的丝衣,上身只剩下一抹肚.兜,扑到凌钧衎怀里又亲又吻,双手不老实地去解他的衣服。她就不信了,这香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,对男人的催.情效果是最好,凌钧衎意志再坚定,也未必抵挡得了。   肌肤相触,凌钧衎有一瞬间晃了心神,他的双手不听使唤,差点就要搂上袁锦葵的纤腰。趁着头脑里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,凌钧衎咬破舌头,让疼痛冲散心里那股绮念。这一次,他用了全力将袁锦葵拉开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的穴道,随即破门而出。    ☆、美人出浴   院子太大,凌钧衎不熟悉这曲曲折折的路,只能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走。自己现在这副样子,是万万不能回到宴会上去的,被人追问起来,他与袁锦葵之间就真的说不清楚了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就算没发生什么,到时候也非得被逼着娶了她不可。   身体里的燥热更甚,似乎要把脑子里仅剩的一点清明都要吞噬了,凌钧衎此刻只想泡在冷水里,浇息心中的火。跌跌撞撞地不知走到了何处,只见一个破败的小院里微微透出一抹亮光,应该是袁府中下人住的地方,凌钧衎拼着所剩不多的力气,翻身一跃进了小院,想去找些冷水喝。   刚进院子,只听“哗啦”一声,一名女子从木桶中站了起来,拿起桶边的棉巾擦拭湿发。裸.露在外的肌肤彻底将凌钧衎的意志击溃,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婀娜的身姿,身体再也不受控制,只想将女子搂入怀中。   尹七月刚刚洗完澡,专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湿发,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。直到那人突然冲上来将自己紧紧抱住,她才惊觉。原以为今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院,她一时放松了警惕,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。这人力气甚大,尹七月根本挣脱不得,感受到他的手在不安分地乱摸,她是又羞又急。身上寸.缕未着,那男人几乎把所有不该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,尹七月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,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,伸手去够自己的那件粗布衫子。那衫子里藏着自己的银针,现在手边也只有这一件趁手的武器,尹七月将银针握在手里,猛一转身,对准那人肩膀猛地刺了下去。   凌钧衎吃痛,恢复了一丝意识,恍恍惚惚间,只见面前站着一位面容绝美的女子,他以为这是那药所致使的幻觉,又一次头疼了起来。为了不让自己受其摆布,他干脆一头插进水中。   尹七月看清了这男子的面容,浓眉俊目,高大英挺,可谓是仪表堂堂了,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,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。不过很快,她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,面色潮红,呼吸急促,双眼混沌无神,似是被人下了药。趁他在水中泡着,尹七月披上粗布衫子,从桶中跳出来,回屋去拿了一个药罐子。   快要窒息了,凌钧衎终于支撑不住,扬起头来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。尹七月将那罐子打开,放在他鼻子下面。浓烈刺鼻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凌钧衎的头脑,每吸入一点,意识便会清醒一分,不多时,脸上的潮红便退去了。   罐子里的油,是师父采摘了各种有强烈气味的花花草草,混在一起提炼而成的,对毒烟媚.药有奇效。尹七月见他已经恢复如常,便将那药罐子收了起来。   凌钧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,看到那位女子依旧站在自己的面前,方知不是幻觉,依稀想起自己刚刚失控之时对她做了什么,顿感万分羞愧。他低着头,愧疚地对尹七月说道:“姑娘,在下实在有愧,玷.污了姑娘的清誉,若是……”   他的话还未说完,便被尹七月打断了,“公子以后当心些才是,今日碰巧我有解药,若遇到其他人,可就不好说了。”   “姑娘说的有理,是在下考虑不周,才会中了计”,思虑片刻,凌钧衎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,双手奉上,“这是在下的贴身玉佩,请姑娘收下,日后若是遇到麻烦,可带着这枚玉佩到长天街凌府找我,在下必当全力相助,以偿还姑娘今日的恩情。”   尹七月接过玉佩,拿在手里看了看。这玉玲珑剔透,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花纹,上面只刻了一个“远”字。她现在势单力薄,这男子多半有些势力,有他相助自然也是好的。   见她收下玉佩,凌钧衎心里的愧疚也少了几分。天气炎热,他身上的水不多时就干了,外头宴会还在继续,他得回去了。   “姑娘,在下告辞”,说罢,凌钧衎腾空一跃,出了小院。   那人走后,尹七月彻底松了一口气,好在,他还算得上正人君子,若真是心术不正的小人,这一劫她就逃不过去了。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,她悄悄走进房间,重新把衣服穿好。被人肆意轻.薄,她本是怒火中烧,可一看见那人被人算计、痛苦难耐的样子,怒气顿时消了大半。   小豆子在摇篮里睡得正香,小脸红扑扑的,惹人怜爱。尹七月躺在床上,想起她曾经答应过楚大娘的事。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楚俊生,犹如大海捞针,若是拜托那人,说不定寻着的可能会更多些。   见自家公子完好地回来,两个随从忙迎了上去,“公子,怎么去了这么久?您若是再不回来,我们二人就打算去找了。”   凌钧衎压低声音对他们二人说道:“遇到一些麻烦,耽搁了一会儿。”   “是何麻烦?”那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。   刚才那般窘迫,凌钧衎不想再提了,他只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不是什么要紧事,这宴会快结束了,我去跟袁大人说一声,咱们这就回府。”   袁青山早前听女儿说有办法敛得住凌钧衎的心,他也没细问究竟是什么法子,看女儿胸有成竹的样子,他放心得很。方才注意到月阳将凌钧衎请了过去,他就知道那丫头开始行动了,至于事情成没成,也不得而知。   沉浸在喜悦当中,袁青山愣是没注意到凌钧衎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跟前。惊讶之余,他不禁有些疑惑,这来去不过半个时辰,女儿这么容易便将凌公子拿下了?   “袁大人,时候不早了,晚辈告辞”,凌钧衎不知袁锦葵此举是否得了她父亲的应允,因此面上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,以此来试探袁青山的反应。   袁青山先是楞了一下,随后干笑道:“凌公子好容易才来一趟,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?”他偷偷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,没有观察到任何一丝异常,心中顿时起了疑问。   “军中事多,一刻也不得闲,还请袁大人见谅。”袁青山细微的举动都被凌钧衎看在眼里,可以相信,这件事情,他确是知情。   “那是那是,凌公子新官上任,自然是要忙的”,袁青山亲自将凌钧衎送出了府,无论怎样,这个年轻人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。   待客人都走了,袁青山匆匆来到秀楼前,敲门问道:“锦葵,你现在如何了?”   等了许久,没有听见里面人的回答,袁青山又问了一次,还是同样结果。他有些慌了,立刻吩咐月阳进去瞧瞧。   月阳大着胆子进了屋,房间里一片荧光,看得不太真切,她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,一转身就看到裸.着肩膀的小姐,抽抽搭搭地在哭。她慌忙跑过去将地上的丝衣拾起来,给小姐披在身上。   “小姐,你这是怎么了?”月阳焦急地问道。   袁锦葵被点了穴,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,自凌钧衎像躲避瘟神一样从房间里逃离的时候,泪水便从她眼眶中汹涌而出。拼了女儿家的名节不要,点了那种香,还给他看了自己的身子,却换来这般结局,她深感委屈。   “老爷,您来看看小姐这是怎么了?”月阳没办法,只得去找袁青山。   袁青山领着几个下人进去了,见女儿一动不动,还以为她是中了邪。有一个练过功夫的下人看出小姐这是被点了穴道,得了袁青山的应允之后,上前给小姐解了。   袁锦葵一下瘫坐在地上,双手掩面哭泣,看得袁青山是一阵心疼。他屏退了所有下人,追问道:“丫头,可是他欺负你了?”   听了这话,袁锦葵哭得更厉害了,“我倒是希望他欺负我呢。”   袁青山松了一口气,“那你为何要哭?”   袁锦葵抬起头,委屈地抱怨,“爹爹,我刚才向凌公子表明了心意,可他却毫不留情地将我拒绝了。女儿实在不懂,论样貌,论家世,我哪一点配不上他?”   原来如此,袁青山看着女儿哭花了的小脸,疼惜地安抚着,“凌公子一时不接受你,也不代表永远都不接受你啊丫头,古往今来,陷在温柔乡里的英雄还少吗?你长得这么美,他迟早得动心。”   “爹爹这话可是真的?”在那种情况之下,凌钧衎都忍住没碰她一分一毫,袁锦葵再不敢相信,他会对自己动情。   袁青山信誓旦旦地保证,“当然是真的,爹爹不会骗你。丫头,你还是早些睡吧,尽早将今天这些不开心的事忘了。”   袁锦葵信以为真了,她站起来,擦干泪水,到水盆旁边洗了把脸,乖乖地走到内室睡觉去了。袁青山为她关好门,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。   刚刚那番话纯粹是为了安抚女儿,这下美人计没有起到作用,凌钧衎此后定会生了戒备,想要拉拢他怕是难上加难了。    ☆、通敌之嫌   “尹大姐,瞧我给小豆子带了什么好吃的?”双喜一蹦一跳地进了小院,笑着将手中的帕子摊开。   里面是刚出锅的绿豆糕,还热乎着,尹七月感激地说道:“双喜,谢谢。”   “你别跟我这么生分,小豆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多吃点总是好的。”双喜把绿豆糕掰成小块,小心地喂给小豆子吃。   这丫头没事的时候就会往小院里跑,有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豆子,尹七月打心眼里喜欢她。   “对了,尹大姐,你当家的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啊?”双喜漫不经心地问道。   尹七月怔楞住了,小豆子毕竟不是她的孩子,这个问题,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答,只得随意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,“我……我那当家的病死了。”   双喜自觉引得别人伤心,不由得面带愧色,“尹大姐,我只是随口一问,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。为了小豆子,你也得坚强。”   “没事,都过去了”,尹七月故作轻松地说道。双喜这一提醒,她倒是要快些去找那人帮忙了,“双喜,你可知道怎么去长天街凌府?”   “知道,从咱们袁府出去往右拐,一直往前走,门口有一对大石狮子的就是了”,双喜好奇地问道:“尹大姐,那可是丞相大人的府邸,你去那里做什么?”   丞相大人?那人竟跟丞相大人有关系?尹七月顿了一下,随即解释道:“我有个远房亲戚在丞相府中当差,这么多年过去了,也不知他还在不在,我总想着要找找他才安心。”   “哦”,双喜了然,“尹大姐,趁着我现在有空,你赶紧去吧,我替你看着小豆子。”   “那就多谢双喜了,我去去就回”,尹七月解下身上的围裙,带上那枚玉佩出了门。   按着双喜的指示,尹七月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丞相府,原想着丞相比户部尚书官职更高,府邸自然会更气派些,可左看右看,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以外,这座宅子处处都很普通,比不得袁府那般豪奢。   将那枚玉佩递给看门的守卫,尹七月问道:“这位官爷,不知您可识得这枚玉佩?”   “这不是我们公子的贴身玉佩吗,怎么会在你这里?”那守卫眼神犀利地盯着她,仿佛将她当成了偷玉佩的贼。   尹七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:“民妇有幸帮过您家公子,这玉佩是他亲手赠与我的,说是有急事可来找他。”   这妇人不卑不亢的,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,那守卫怕耽误了自家公子的事,便让尹七月在外候着,自己跑进去禀报。   不多时,凌钧衎独自一人便出来了,他一眼看过去,并未见到那天那个姑娘,而是一个面黄肌瘦、皮肤粗糙的妇人。再细看之下,两人虽长相上千差万别,可那双眼睛却是一样的,听闻江湖上流传一种易容术,可让人容貌千变万化,难辨真假。   再次相见,两人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,一时间都有些羞赧。看到他脸上先是疑惑随后又了然的神情,尹七月便晓得他知道自己易了容,遂开口道,“公子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   “姑娘请讲,在下一定竭尽全力。”凌钧衎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。   “我是想请公子帮忙寻一个人,他名叫楚俊生,三个月前官府征兵时将他抓走了,至今下落不明。他个子高大,虎口处有一处红色胎记。”尹七月把楚大娘告诉给她的线索统统都说了出来。   征兵?而且还是三个月前?当时自己身为骁骑营都尉,并没有听说有征兵的事,可看这姑娘并不像撒谎的样子,凌钧衎暂且压下心中的疑问,答应了下来。   “即刻起我便会派人去找,一旦有了线索便会通知姑娘。”   “多谢公子。”   “对了,到时我要怎样找你?”经过袁锦葵那事,凌钧衎是不会轻易再去尚书府了,就算去了,也不可能径直去找一个下人,这样只会给她带来麻烦。   “这……”尹七月一时间也犯了难。   凌钧衎突然想起那日闯进小院中看到架子上摆着晒干的药材,心中有了想法,“姑娘可是会些医术?”   “是,略通”,回想当日,这人就算被下了药,却还有这般观察力,尹七月不得不佩服。   “不如这样,我替姑娘盘下一个医馆,由姑娘当大夫,这样一来既可以补贴家用,又方便我去找你。”   尹七月想了想,觉得这是目前最可靠的办法了,这些天在袁府并未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,医馆人来人往,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。   “那便麻烦公子了。”   “医馆最迟明日就可盘下,姑娘最好这几日寻个由头从袁府搬出来。”   “公子费心了,民女告辞”,尹七月对着凌钧衎福了一福,转身离去。  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凌钧衎不由得开始好奇她的身份。会医术,懂易容,明明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人模样,却偏偏要打扮成平平无奇的妇人,在袁尚书家中做家仆。她身上有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,处处透着疏离,然而从她说的每一句话中,又能感知她的善意。这样一个人,不知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。   正此时,一顶轿子停在了丞相府门口。小厮掀开布帘,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,他虽已过了知天命之年,却依然英气勃发。   “爹,您回来了。”凌钧衎对着凌初从恭敬地行了礼。   凌初从一下轿便看见了儿子,有些惊讶,“怀远,你怎么站在门口?”   “正想出去走走,便碰着您了”,那日的事情着实难堪,凌钧衎少不得要撒谎来圆过去。   “自打你从西北回来,咱们父子二人还没有机会好好聊上几句,今日正好得闲,陪为父去书房说说话怎么样?”凌初从询问道。   “正好,我也有事要跟您说。”   父子二人一同进了书房,凌钧衎吩咐元朔、元度二人在门口守着,以防有人偷听。   “爹,这次我去西北平叛,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。”凌钧衎开门见山地说道。   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   “我的手下曾抓到一个乌衣国的将领,从他身上搜到了孔相的信物。”凌钧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凌初从。   打开信件,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,命令着乌衣国军队何时动手,信尾不曾署名,只留了一个类似于飞鹰的印记。凌初从仔细看了看,并未发现什么端倪。他问道:“你如何确定这是孔相的?”   “我曾经见过孔相的字迹,与这封信上的丝毫不差。”凌钧衎说这话时很有底气,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。   “那这飞鹰又作何解释?”   “飞鹰,乃是整个乌衣族的图腾。”   凌初从沉思了一会儿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这么说来,孔相是有通敌的嫌疑?”   凌钧衎答地干脆利落,“八九不离十。”   将那封信放在书房中的暗格里,凌初从严肃地说道:“这件事干系重大,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,切勿打草惊蛇。”   “是”,凌钧衎也是一副慎之又慎的样子,“目前为止,只有您和我知道而已。”   “孔相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,当今圣上对他又是言听计从”,凌初从叹了一口气,“要想扳倒他,是难上加难。”   自开国之初到现在,已有二百年之久,每一任皇帝都有左相右相共同辅佐,两位丞相之中,又以左相为尊。然而到了先帝在任的最后几年中,右相孔仁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将先帝哄得意乱神迷,终日流连于酒色之中。自那以后,孔相便如日中天,拉拢满朝文武,凌驾于左相之上。凌钧衎怀疑,上次袁锦葵对他百般勾引,便是孔相暗中授意袁青山,与凌家结亲,进而拉拢父亲。   “孔相肆意拉拢朝中文武大臣,据我所知,除了咱们凌家和兵部尚书于家,其余官员无论大小,全都被他攥得死死的。”凌钧衎心里清楚得很,当今圣上不过是个傀儡,真正权倾天下的人,是他孔仁甫。   “说来也怪”,凌初从感慨道,“我与孔相同朝为官二十年,以前他身居高位,却是个无心政事的,后来不知为何,竟有如此野心。”   凌钧衎冷笑一声,“那不过是他用来掩饰的伎俩罢了。”   见父亲以手扶额,凌钧衎便知这事又让父亲担忧了,他好生劝道:“爹,您暂且休息一会儿吧。”   “也好”,凌初从就势在书房中的躺椅上睡下。   轻轻关上房门,凌钧衎拿出二百两银票交给元朔,命他去盘下一个医馆。元朔一时有些糊涂,问道:“公子,好端端地,您要医馆做什么?”   凌钧衎看了他一眼,并不打算解释,“你只管按我说的做,我自有用处。”   “是,我这就去。”公子做事一向有自己的安排,他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,元朔不敢多嘴,拿了银票便出了门。    ☆、济世堂   当晚,就有人往小院里扔了一个锦囊,尹七月听见声响出来的时候,没有看见任何人影,拾起地上的锦囊打开一看,是医馆的地址,一同送来的,还有门上的钥匙。她抿嘴一笑,感慨那人不愧是丞相独子,行事如此迅速。   第二天,尹七月起了个大早,她拿出包袱里的药膏,开始在自己还有小豆子身上涂涂抹抹,制造出斑斑点点的“红疹”,几可乱真。   早上吃饭的时候,她故意将袖子挽得高高的,这样就不怕没人注意到了。果然,在她盛饭的时候,有人问道:“豆子娘,你这身上的红点是什么,密密麻麻,看着怪瘆人的。”   她满不在乎地答道:“我也不知道,小豆子身上也有,兴许是跳蚤咬的呢?”   那人看着她身上的红点,一阵犯恶心,端着饭碗到别处去吃了。  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,她又往身上添了许多红点,远远看着,就像爬满了红色的虫子,直让人头皮发麻。府里的下人们都不敢靠近,隔了老远问道:“豆子娘,我瞧着你身上这些东子又多了呢。”   她低头看了看,当着那些人的面儿抓了几下,那些红色的药膏晕染开来,像是流血一般。有的人看见了,直接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。   好容易挨到她走,那些人聚在一起去找管家,将她与小豆子身上起红疹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。管家不曾与他们一起吃饭,也未看到她们娘俩现如今的情形,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给大家伙一个交待。见管家犹豫着,那些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。   “管家,您可是没看见,她轻轻一抓,又是流血又是流脓的,恶心透了。”   “就是就是,万一她这病会过身,那就更糟了,我们皮糙肉厚的倒是不要紧,可若是主子们染上了,那麻烦可就大了。”   “她明明会医术,却不会治自己的病,可见这不是一般的红疹。”   这些话统统戳进了管家的心窝,想来他们说的也对,自己不能拿全府上下一百来号人的性命去冒险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着实闹心,最后,他一锤定音道:“我去看看,如果真像你们所说这般,我会让他们娘俩搬出去的。”   来到小院门前轻轻敲了敲门,里面立即高声应道:“来了来了。”   尹七月打开门,与自己料想不差,管家找来了,她故作惊讶地问道:“管家,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小院了”,说罢,她作势要请他进来。   管家很嫌弃地拒绝了,刚才趁她说话的空当,他就已经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。那些人说的一点不错,这妇人身上密密麻麻长的全是红疹,不像是跳蚤咬的,应该是生病无疑了。   “豆子娘”,管家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来递给她,“你这身上的红疹好生厉害,这小院你怕是住不得了,万一这病过身,那我就难辞其咎了。这二两银子你拿着,买点药吃吃,剩下的,你跟小豆子省着点花,还能撑个一时半刻的。”   这管家也算有良心了,尹七月表现出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,可怜兮兮地乞求道:“管家,您行行好,我们娘俩好容易有了落脚的地方,除了府上,我们真的无处可去了。”   “这事没得商量,豆子娘,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。你收拾收拾,就赶紧搬出去吧,今天晚上我就会带人来打扫这小院了。”管家心里头也可怜她们娘俩,这才有了地方住,偏又生出这种病来。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,万一出了事,他可是担不起。   待管家走后,尹七月松了一口气,当初费了心思想要进来,现在倒是要费尽心思出去,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。在这小院里住了不到半个月,每日的活计就是整理整理药材,给人看看病,打扫打扫庭院。她与这府中的下人大多只是点头之交,这一走,唯一牵挂的就是双喜那个善良的小姑娘了。   衣服统共就那么几件,背在身上也不会很重,她左手抱着小豆子,右手提着摇篮,离开了小院。走到大门口的时候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。   “尹大姐,等等。”   尹七月停下来回头看,只见双喜急匆匆地跑来,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。   “我才知道管家要把你赶走,可我帮不了你”,双喜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她手里,难过地说道:“这里边是几两碎银,你给小豆子买点好吃的,别饿着了。”   尹七月心头一热,“双喜,多谢你这么多天以来对我们娘俩的照顾,这钱是你的血汗钱,我万万不能收。人命自有天定,你放心,为了小豆子,我也会拼命扛着的。”   双喜还在坚持着一定要她收下,尹七月不得不狠下心来,她抱着小豆子快步离开,冲她喊道:“快回去吧,被人看见你与我在一处就不好了。”   双喜看着她们娘俩走远,心里堵得难受,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,才回了府。   医馆与袁府在同一条大街上,相隔不远。尹七月站在医馆门前,看着门头上高高悬挂的牌匾,上面写着“济世堂”三个大字。先父生前的愿望便是悬壶济世,正因为医术出众,才被召进宫里做御医。   这地方不大,前边是铺子,药材、桌椅甚至连碎银铜板都是现成的。后墙上有一道帘子,掀开帘子,后边是一进小院,堂屋居中,东西两侧是卧房,厨房挨着院门。院子中间是一口水井,井边还有一块花圃,种着月季、薄荷、还有一些草药。在这个地方住下,该会是很惬意的。   小豆子自打进了这个院子,就一直乐得拍手,似乎他也是很喜欢。按照楚大娘的说法,这孩子快满一岁了,尹七月不知道他的生辰,便把火海逃生那天当作他重生的日子,让他铭记,也为让自己铭记,那个奋不顾身护着她们俩的楚大娘。   第二天,医馆正式开张。尹七月继续扮作男子,用布条将胸前紧紧裹缚,头发束成男人的发式,身穿粗布长衫。她生得一双桃花眼,清澈分明,鼻子是女子中少有的英挺,长相不似袁锦葵那般妩媚,而是清丽之中夹杂着几分英气,刚柔并济,再加上个子高挑,即使扮作男子,瞧着也是俊逸潇洒的。   苦于分身乏术,她不得不把小豆子时时带在身边,这样他饿了的时候,自己总能第一个知道。一个年轻英俊的“公子哥”坐镇医馆,还带着孩子,自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,不过看新鲜的要比真正来看病的多得多。尹七月也不在乎这些,来一人看病,便用十分心思。   渐渐的,一些个未出阁的大胆女子便借着瞧病的由头与尹七月接近,旁敲侧击地问小豆子是不是他的孩子,每一次,尹七月都会笑着默认。即使这样,也挡不住那些女子的疯狂,若是日日都有这样的俏郎君在身旁,替他照顾孩子都是心甘情愿的。更有大胆者,托媒人来询问尹七月的生辰八字,都被她一一回绝。   一日坐诊,几个坐在凳子上等着拿药的人闲聊了起来,其中一人声音还挺大,整个铺子里都能听得到。   “要说咱们天都医术最好的大夫,那得数尹尚民尹大夫了。”   有些人没听过这个名字,纷纷问道:“尹尚民是哪位大夫,我怎么都没听说过?”   听到尹尚民这个名字,尹七月探脉的手顿了一下,侧耳仔细倾听。   “你年纪不大,怎么会听说过他的大名”,那人回忆道,“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,当时尹尚民大夫是天都有名的大善人,每个月都会义诊一次,还会布施药材给穷人,经他手治好的疑难杂症少说也有百人。”   有人好奇地问道:“竟有如此好的大夫,那他现在身在何处?”   那人叹了一口气,继续说着,“后来,尹尚民大夫被召入宫中做了太医,可没过几年,不知得罪了谁,全家都被灭了门,几十口子无一生还。”   此言一出,惹得在场众人一片唏嘘,纷纷谴责痛下杀手的人。尹七月心头一痛,不由得红了眼眶,那年她还只有五岁,亲眼目睹了家中惨剧。先父本身武功不弱,奈何对方全是一等一的高手,一个个的蒙着面,似是江湖上的人。管家带着自己与哥哥从后门逃走,半路上亦遭凶手追击,管家被杀,哥哥为了掩护自己,出去做了诱饵……后来幸而遇到师父,才得以保全性命。她甚至不知,爹娘葬在哪里,还有哥哥,他是否已经不在人世了。   从痛苦的回忆中慢慢抽离,尹七月的眼里已有了一层薄雾,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。这么多年里,师父带她去看世间万物,为的就是化解她心中的仇恨,对尹家而言,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如今她已满十八,仇恨还在,却不似以前那般冲动了,她是要报仇,但一定会选择最稳妥的法子。    ☆、收留   “公子,有人在盯着咱们。”一个身穿灰蓝布袍,手拿佩剑的年轻男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小声提醒了一句。   那公子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,似是对此已司空见惯,见前面有一家医馆,便拉着身旁那随从一齐走了进去。   本是无意之间想借这个医馆来逃开那些人的视线,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大夫,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,齐胤倾倒是来了些兴趣。他排在那些病人后头,等着想让这位大夫替自己瞧上一瞧。   “这位公子,你哪里不舒服?”尹七月以手抚脉,询问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公子哥。   齐胤倾顿了一会儿,随口胡诌道:“心口不舒服,内里有些郁结。”   尹七月探了他的脉象,并无任何异常,但见眼前男子捂着胸口,一副痛苦的样子,她还是照着他说的症状开了一副方子。   “敢问大夫今年贵庚?可有续弦的意思?”齐胤倾想跟面前这位俊俏的大夫闲聊几句。   尹七月头也不抬,冷冷地说道:“若是没有其他事,公子可以离开了。”   齐胤倾碰了一鼻子灰,但仍旧不死心,依旧涎皮赖脸地搭话:“没想到大夫这么年轻,居然已经有了孩子。”   尹七月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他,来人相貌不俗,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,显得心计颇深,还不如身旁的随从看着顺眼。这人不知是否心怀好意,还是敬而远之为好。尹七月还是冷冷地说道:“公子无事便走吧。”   齐胤倾见“他”不欲理睬自己,便从椅子上站起来,装作随意看看的样子。约莫有一刻钟以后,他想着那群盯梢的人应该已经放松了警惕,便跟随从一道出去了。尹七月的余光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他,从他怪异的举动和言行看来,这人倒不像是来看病的,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,加强些戒备总是好的。   出了医馆,齐胤倾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,确信那些人已经离开,他对随从使了个眼色,两人遂朝着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走去。   才走了一位不速之客,医馆里又迎来一位贵客,正是多日不见的凌钧衎。处理完军中事务,他顺道想来医馆瞧上一瞧。站在门外看了看,只见那扮作男子的姑娘娴熟地探脉、开药方,一切都是有条不紊,凌钧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。不经意间,目光扫过她身旁的摇篮,那里边似乎是一个婴孩,凌钧衎皱了皱眉头,心里头疑问重重,她竟有了孩子?   待病人走完之后,他才缓步进入医馆。尹七月看见他来,有些惊讶,莫非是他查到了有关于楚俊生的线索,当即迎了上去,“凌公子,您今日怎么来了,是不是有了消息?”   凌钧衎摇摇头,略带些歉意地说道:“暂时还没有消息,我今日来,不过是想看看这医馆被你经营地如何。”   尹七月笑了笑,“民女不通什么经营之道,不过是够我们平日里的花销罢了。”   凌钧衎一直以为她还是未出嫁的姑娘,这下看到她对那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,颇为自嘲地说道:“看着你年岁尚小,没想到你已有了孩子。”   “不是,凌公子误会了”,尹七月解释道:“这孩子的奶奶于我有恩,临终之时将他交给了我。前日里我托公子找的那位楚俊生,是这孩子的亲爹。”   原来这孩子是她收养的,凌钧衎了然,想来她一个姑娘家,若不是靠着易容之术,光是带着这孩子,一路上就少不了流言蜚语。   “还不知姑娘该怎样称呼?”   “我姓尹,名七月。”尹七月干脆利落地答道。   他微微颔首,“在下凌钧衎。”   “凌公子请坐”,尹七月给他搬了张凳子来。   凌钧衎婉拒道:“姑娘不必麻烦,我这就走了,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,尽管跟我开口。”   “多谢公子。”   原来他今日来此,不过是来看一眼,也算他有心了。日头正盛,睡在摇篮里的小豆子舔了舔嘴唇,似乎是饿了。好在医馆门口就有卖鸡丝豆花的,小豆子最喜欢吃这个,尹七月买了两碗来,等小豆子一口一口吃完,她才开始吃了自己的那一份。   吃饱了的小豆子精神头很足,待在尹七月怀里一点都不老实,看着门口人来人往的很新奇,便要挣着往门口去。偏偏他还不会走路,尹七月只好抱着他在门口站着。   八月的天,骄阳依旧似火,纵使站在阴凉处,还是觉得浑身冒汗。尹七月正要抱着小豆子进屋去,小豆子却开始挣扎起来,小手一直向前抓。尹七月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,只见路对面一个姑娘正掩头哭泣,那身形那衣服很是眼熟,她仔细想想,那姑娘像极了双喜!   不再犹豫,尹七月立马抱着小豆子走了过去。双喜感受到有人靠近,抬头看了看,当她看到小豆子时,心中大喜,可见到抱着小豆子的,是一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,她就有些傻眼了,难不成尹大姐把小豆子给卖了?还是,尹大姐遭遇了什么不测?   “双喜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尹七月关切地问道。   双喜怯怯地回问了一句,“请问你是……”   “我是……你尹大姐啊”,尹七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。   双喜果然不信,眼前这人女声男相,实在可疑,她大声质问道:“不可能!你明明就是个男子,怎么可能是尹大姐?”   看双喜警惕心这么强,尹七月有些哭笑不得,她耐心地说道:“之前扮作妇人,是为了能进袁府混口饭吃,现在这样子才是我真实的模样。你若不认我,总该认得小豆子吧,除了我,就属你跟他最亲了。”   看着小豆子朝自己笑,双喜动摇了,她带着一丝犹豫问道:“你说的可都是真的?”   尹七月莞尔一笑,“当然是真的,我没有必要骗你。你每次来看小豆子的时候,总会带些好吃的过来。我们被赶出府,你还要把自己的私房钱给我,这么好的双喜,我怎么舍得骗你?”   她说的一分不差,双喜一瞬间破涕为笑,嘴里一直说着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”   “可是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听到尹七月这么一问,双喜的委屈劲儿又上来了,眼里噙满了泪水。尹七月也不好再问下去,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,带到自己的医馆。把小豆子放在摇篮里,尹七月拿了些零碎银子,到街上买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回来。   双喜早饭中饭都没吃,此时已经饿极,她一手拿个包子,一手拿着桂花糕,狼吞虎咽起来。尹七月怕她噎着,忙给她倒了杯水来。   “慢慢吃,别着急,不够我再去买。”尹七月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。   双喜饿得头昏眼花,当然慢不下来,桌子上的吃食被横扫一空。吃饱喝足,她打了个饱嗝。   “这几日小姐心情不好,吵着要喝腊梅花茶,可这大热天儿的,根本就寻不到鲜的腊梅,我买了几两干的腊梅花回去,小姐喝着不满意,大发了一通脾气,不由分说就把我赶了出来。我昨夜在大街上躺了一夜,今天中午若不是遇见了你,我怕是要流浪街头了。”双喜将自己的遭遇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。   “那你现在不是无处可去?”   双喜含泪点头,“我十岁的时候便被爹娘卖到袁府做丫鬟,攒了钱还要给托人给他们捎回去,这样我弟弟才能有钱念私塾。现在袁府不能回,家也不能回。”   双喜是个热心肠的姑娘,尹七月不忍心让她再去受苦,眼下医馆虽进账不多,却也够她们三人花销的,多养活一个人根本没问题。再者,医馆里来的都是病人,小豆子还是孩子,接触久了,说不定会染上什么病,有双喜带着他也是好的。   “我平日里又要带小豆子,又要给人看病,实在忙不过来,你若是不嫌弃,可否留在医馆帮我?”尹七月这样委婉地说,是不希望伤了双喜的自尊。   双喜眼中又放射出光彩来,“你真的肯收留我?”   尹七月郑重地答道:“绝无戏言。”   “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?”双喜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,一时间犯了难,叫尹大姐是绝对不行了。   “人前,你便叫我公子。人后,你爱怎样叫都行。”尹七月对称呼不甚在意,只要双喜不要在众人面前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就行。   “是,公子。不过”,双喜还有很多疑问,“公子生得这么美,小豆子果真是你的孩子吗?现在我瞧着,你们二人可没有一处相像。”   “小豆子他是我收养来的,双喜,有些事情你暂且别问了,等到了时候,你自然会知道的。”个中曲折,解释起来太麻烦,她和双喜虽然亲厚,可少一人知道便是好的。   “是”,双喜乖乖地闭上嘴巴。   “一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看病了,你带着小豆子去后院先休息一会儿吧。”尹七月将小豆子交给她抱着,拿出账本来核对。   双喜欢欣地抱着小豆子,走之前还喜滋滋地对尹七月说道:“公子,今晚尝尝我的手艺如何。”   尹七月笑着看了她一眼,又低下头来做自己的事。    ☆、瘟疫   一夜之间,天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几十个人,有大街上行乞的乞儿,有开客栈的老板,还有足不出户的妇人。官府派仵作来验尸,并未查到尸身上有任何伤口。而比较奇怪的是,几十个人死前的症状相似,全是口吐白沫,高烧不退,身上起了大片黑斑。后来请宫里的御医来看,才知道是——瘟疫。   为了不引起恐慌,京兆尹下令封锁消息,不准死者门前悬挂白幡。可瘟疫来势汹汹,第二天死了上百人,这下是瞒都瞒不住了,消息传到皇城里,引起轩然大波。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皇帝也知道瘟疫不是闹着玩的,当即派了御医、拨了银子。这疫情若是控制不住,最后他们这些天潢贵胄一样逃不掉。   平时繁华的大街现在变得冷冷清清,家家户户闭门不出。官府派士兵在城内各处泼洒生石灰,集中焚烧尸体。御医在城门处设了药铺,向过往行人发放药材。不过这药方只是普通的强身健体的方子,根本不能对症下药,由是,疫情没有得到及时的控制。   尹七月在官兵抬尸体的时候远远瞧过一眼,死者的症状很像是鼠疫,很久以前师父带她下山,就遇到过这种情况。师父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,配出了方子。事隔多年,尹七月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把那方子上的药记全了。   凌钧衎找来时,她正在房间里试药。   “尹姑娘,对于这瘟疫,你可有什么法子?”凌钧衎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,宫里御医全都束手无策,他想着,说不定她会有办法。   尹七月掂了掂手里那一沓药方,苦笑一声,“正在试药,还不知何时能试出来呢。”   “可有需要我帮忙的?”见她眼底有了淡淡虚青,凌钧衎便知这几日她也是劳心劳力的,便想着帮她分担一些。   尹七月思忖了一会儿,犹豫着开了口:“还真有一事烦请公子帮忙。”   “姑娘但说无妨。”   “我怀疑这病是鼠疫,但在没有仔细观察过病患之前,也不敢妄自下定论,所以”尹七月干脆直说了,“我想请公子带我去看看那些病患是何情况。”   “不可。”凌钧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,“病情凶险,沾上的人朝发夕死,我断不会拿姑娘的命去冒险。”   尹七月也曾想过要请师父下山来,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一个月,到时候恐怕这天都就没剩下多少人了,她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,“我知道凌公子一番好意,只是医者讲究对症下药,再拖下去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   如何能让她一个女子去冒险,凌钧衎还是不欲答应。尹七月再三向他保证,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,不会让这病过了自己的身,他才最终同意了。   “尹姑娘,我同你一道去。”凌钧衎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坚决。   “为何,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,公子没有这个必要……”   尹七月还未说完的话被凌钧衎打断了,“姑娘也说了,这是去冒险,既然是我来求姑娘帮忙的,理应陪姑娘同去。”   常年领兵打仗,凌钧衎一直都是说一不二,尹七月见他极力坚持,只好答应了。   安置好双喜和小豆子,尹七月拿出两副用热滚水烫过的棉巾,将其中一条递给凌钧衎,“凌公子请带上这个,把口鼻掩结实了,便没那么容易过身。”   凌钧衎学着她的样子,把棉巾系得结结实实,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。   见他准备好了,尹七月拿起药箱就准备往外走,却被他一把拉住。尹七月疑惑地看向他,不知他要做什么。凌钧衎也不知为何再三犹豫,这与平时雷厉风行的他相差甚多。   “到了那里,别靠得太近。”   原来他还是担心,尹七月对他点点头,示意自己听进去了,然后便大步跨了出去,凌钧衎跟在她身后,寸步不离。   士兵们每一天都要处理很多尸体,集中焚烧之后,挖坑掩埋,坑里坑外都要撒上足量的生石灰。凌钧衎带着尹七月来的时候,正巧碰上几个士兵运来一车尸体。凌钧衎走上前去,示意他们停下。尹七月捂紧脸上的棉巾,凑过去仔细观察那几具尸体。   无一例外,每具尸体的脖子都是肿大充血,手脚犹如被火烧过的炭,这和那年看到的病人症状简直是一模一样。心里有了底,尹七月走到凌钧衎身旁说道:“基本上可以确定了,不过,我还想再去问问这些死者的家属,看他们死前都接触了什么。”   “好,我这就带你过去。”凌钧衎随即领着她来到城中挂着官府小旗的一户人家门前。这场疫情太过凶险,凡是家中死过人的,官府一律在其门前悬挂小旗,以示提醒。   连续去了几家,尹七月都特意询问家中是否有老鼠出没,病人死前是否有发热的症状,得到的答案几乎是相同的。除此之外,尹七月还从一个士兵口中得知,最早发病的是街边的乞儿吴六,他讨不到钱的时候,经常会找一些老鼠来吃。   这就说得通了,只是这鼠疫的源头又在何处?尹七月顾不得去想了,当即对凌钧衎说道:“凌公子,请你立刻下令,扑杀城中所有老鼠。还有,张贴告示,提醒所有人不得饮用生水,被褥衣物最好在太阳下暴晒。”   凌钧衎找来一个士兵,将此事吩咐了下去。   “既如此,我便可以安心回去试药了。”确定了病症,尹七月此时心中竟生出一丝轻松之感,她大概,已有九成把握了。   “等等”,凌钧衎叫住了她,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,“回去之后用热水泡澡,还有,今日穿的这身衣服最好扔掉。”   知道他是一番好意,尹七月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好笑,她本就是通医理的人,现在反而被他叮嘱着,这感觉好生奇怪。   没看到他眼里的情意,尹七月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,随后便回了济世堂。   那抹身影离他越来越远,凌钧衎却一直朝着那个方向望去,失神了片刻。元朔元度二人寻来的时候,只看见他们家公子呆呆地站着,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,却什么都没看到。   隔了老远,尹七月喊双喜为她烧一桶热水,她要好生泡上一泡。纵使带着棉巾掩了口鼻,为了双喜和小豆子的安全考虑,她也得慎之又慎。   泡在热水里,尹七月闭上眼睛,思考着药方子:天麻、黄连、重楼……这些药都是寻常可见,但最重要的一味——云河,却是世间难寻。当初师父也是偶然间遇到了一株极其难得的野生云河,才配出了药方。如此一来,还是得麻烦凌公子,他位高权重,说不定可以弄得到。   双喜这丫头,给她拿的是一身女装,这么久以来,她几乎都习惯了穿宽宽大大的男装,连带着也习惯了束.胸。罢了,近日因为疫情严重,人心惶惶,街上的人寥寥无几,她倒也不用掩饰身份了,索性就穿一回女装。   不用束.胸,胸.口就没有那种压迫感了,系上肚.兜,将傲.人的风姿掩在底下,尹七月刚穿好衣服,便听见双喜嗤嗤的笑。   “你这丫头,是故意的吧。”尹七月笑着白了她一眼。   双喜一直从尹七月开门时便愣住了,面前的女子冰肌玉肤,好看的眉眼就如工匠雕刻过一般,如画中仙。以前她以为锦葵小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了,可跟眼前这一位比起来,根本就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   直到尹七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,双喜才回过神来,一脸兴奋地说道:“姑娘穿女装原来这样好看,就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。”   “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”,尹七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。   “我敢保证”,双喜拍胸脯说道,“只要是个男子,就看一眼,便会喜欢上姑娘的。”   尹七月笑着白了她一眼,“好了,不与你闲话了,我这头发还湿着,你帮我拿棉巾擦一擦吧。”   “好嘞。”双喜忙不迭地去找了几条棉巾来。   青丝如瀑,垂坠至腰间,待全干了,外头太阳也落下了,尹七月简单地绑了一条辫子,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。进屋看了一眼小豆子,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玩得正欢。尹七月把他抱在怀里,亲了一口。   “双喜,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,你把饭做好了,就跟小豆子先吃吧,给我留点儿就行。”尹七月逗着怀里的小豆子,朝双喜说道。   “姑娘又要出去啊,这不是刚回来嘛”,双喜有些心疼尹七月,最近为了试药方,一直废寝忘食的,她想让姑娘在家多休息一会儿。   尹七月放下小豆子,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你知道的,如果我早一点试出药方,那这城中成千上万的人就能得救了。好双喜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但这件事情,我责无旁贷。”   “好吧,姑娘早去早回。”双喜叹了一口气,坐在床边哄小豆子。   尹七月看着她们两个,莞尔一笑,随即便揣着那枚玉佩,赶去凌府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“衎”音同“看”,这就是小说名字的由来,不过对于见多识广的小仙女,这点问题是不在话下的哈。 ☆、敬王   凌钧衎第一次见她穿女装,不过是一件素白色长裙,简简单单,连绣花都没有,可穿在她身上却甚是好看,衬得她的腰身愈发玲珑。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她肩头,微风扬起,零碎的发丝随风飘动,为她添了一份慵懒。他也曾见过许多女子,但美如临江之仙的,却只有她一个。   “云河,那是什么?”收回自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,凌钧衎说到了正事上。   尹七月也只见过一眼,还是在几年之前,不过那云河生得奇特,到现在她也没忘记它的样子。   “是一种极其稀有的草药,似花非花,似草非草,通体雪白,大概有一寸长。这东西世间少见,我想着,也许只有宫里才会有。”   “只差这一味药了吗?”   尹七月点点头,“是,不过方子还要病人试过才知道是否管用”   她的疲惫都落在了他的眼里,凌钧衎有些动容地说道: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。”   “无妨,医者本就该救死扶伤。”对上他的目光,尹七月淡淡地笑了笑。   “我明日便进宫去寻那味药,你在医馆等着我,如今疫情严重,你还是不要在街上走动了。”话说出口,连凌钧衎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,战场上死伤惨重,他也不曾软了心,换成她,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叮嘱几句。   “凌公子说的是,我这就回医馆了。”尹七月朝他福了一福,转身便走了。事情交由他办,她是一万个安心。   凌钧衎跟了上去,“天色已晚,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,还是我送你吧。”   尹七月刚想拒绝,却见他早已迈开步子,走到了自己前边,既如此,她只好跟了上去。   月明星稀,若不是鼠疫作祟,天都的夜晚可以算得上是很美了。两人并肩而走,凌钧衎生得高大,尹七月只勉强到他的下巴。   月光打在她脸上,平添了一丝朦胧美,风吹过,裹着她身上的清香送到他鼻端,凌钧衎心口处莫名地悸动了片刻,他活了二十五年,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。想找些话跟她聊,却又不知要聊些什么。   “若是这药方起了作用,姑娘想要什么赏赐?”走了一段路,他才问出这么一句。   赏赐?她登时慌了,最近一直想着试药,却把这事给抛诸脑后了。他贵为将军,替自己求个赏赐实在是易如反掌,可这样一来,她的身份自然会暴露。   一瞬之间,又恢复冷静,她沉声道:“凌公子,且不说这药是否有效,就算真的能救人,我也不想要什么赏赐,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。凌公子可否答应我,将此事隐瞒下来。”   她对他,还是有所顾忌。凌钧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,随即出言安慰道:“若你不喜,我定不会勉强。你放心,到时我会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,不会让你为难的。”   “多谢公子。”   这转眼就到了济世堂了,他看着她走进去,才放心回了家。   刚走到院子里,就碰见了凌初从,疫情严重,皇上早就罢了朝,他歇在家里已经有段日子了。   “听说刚才有位姑娘来找你?”凌初从看着儿子,戏谑地问道 。   凌钧衎颔首,规规矩矩地答道:“是,她是个大夫,来同我说药方的事。”   “原来如此”,凌初从顿了顿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怀远年纪不小了,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。在咱们天都,像你这般年纪的男子早就儿女成群了。”   “爹,现如今朝政不稳,又有乌衣国虎视眈眈,我实在没有成亲的心思。”   想不到儿子搬出这些个理由来拒绝,凌初从失笑,“莫非怀远已有了心上人?”   被父亲看穿了心思,凌钧衎有些心虚,他仍旧掩饰道:“儿子真的没有成亲的心思,还请您体谅。”   心上人,算是吧。不知为何,每多见尹姑娘一次,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便会更重几分。夜里辗转难眠之时,他总会想起她。更有几夜,他接连几次都梦到了她。   凌初从愉悦地笑了几声,不再问下去了。   “爹,再有几日就是翰昌五七了,可否请爹同我一道去拜祭他?”   提起在西北平叛时以身殉国的于飞玄,父子二人皆是心中一沉,凌初从叹了口气,答应道:“翰昌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,前些日子太忙,现在闲下来,我是应该要去看看他的。”   “多谢爹。”   凌初从感慨道:“前些日子上朝,我瞧着于大人鬓角处多了几丛白发。白发人送黑发人,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。”   “不光是于大人,整个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,无一不悲痛。”翰昌的遗体是他护送到于家的,当时整个家里哭成一团,那个场面,他实在难忘。   “可怜扶疏公主刚嫁过去,便守了寡。”   父子俩说到此处,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。生死有命,翰昌也算死得其所。凌初从嘱咐他早些睡下,自己便回了屋。   第二天一大早,凌钧衎便进了宫。疫情严重,皇上早就避不见人了,所有事情都经由梁公公通传。   “梁公公,我此次来,是想跟皇上求一味药材。”   梁全不由得笑道:“原来凌将军一大早跑来就为了这个,不知是什么药材,竟让将军如此费心。”   “云河。不知公公可曾听说过?”   梁全仔细在脑海中回想起来,忽而惊喜地说道:“前些年,乌衣国进贡了三株干云河,一直由皇上保管着呢。不过那东西有些古怪,皇上一直没碰,不知将军要它何用?”   凌钧衎心中自是一喜,“实不相瞒,我手下有一位大夫,医术了得,刚试出了治这鼠疫的药方,现下就只差这味云河了。”   “是嘛,那可真是万幸了,将军您且在这候着,我这就去跟皇上禀报。”听说了这个好消息,梁全走起路来也是多了几分力道。   不多时,他去而复返,只不过手里多了一个木匣子。   “将军,这便是那云河了。”梁全将木匣子交到凌钧衎手里,笑着说道:“皇上一听说有了治病的方子,就赶紧让我把这云河拿给将军,说是治好了这鼠疫,日后必定重重有赏。”   “有劳公公了。”凌钧衎双手接过,道了谢,便匆匆走了,他要赶紧将这药交给尹姑娘。   这脚刚跨出门槛,就迎面碰上了一人,来者身穿月白色长袍,微微一笑,狭长的丹凤眼便眯了起来,给人以疏离之感。   凌钧衎见了那人,恭恭敬敬地颔首请安道:“臣见过敬王殿下。”   “凌将军快快请起”,敬王忙上前虚扶一把,寒暄道:“如今鼠疫肆虐,人人自危,将军此时进宫来,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。”   知道他是好奇自己手中的木匣子,凌钧衎索性大大方方地回答:“臣是前来向皇上求药的。”   “哦?是什么珍贵的药材?”   “云河。”   敬王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这我倒是略有耳闻,那云河极其稀有,价值千金,可是,就算有黄金千两,也未必能买得到,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。前几年乌衣国进贡了三株来,若本王猜得不错,你这木匣里装的可是那云河?”   凌钧衎点头道,“正是。臣认识一个大夫,说这云河对鼠疫有奇效,臣便向皇上求了来。”   敬王大喜,笑着说道:“竟有了治鼠疫的法子?不知是哪位名医,若真是治得了这鼠疫,本王定要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。”   凌钧衎始终记着尹七月的那番话,不欲将她的消息透露出只言片语,当即编了个理由,“多谢殿下美意,只是那大夫只一心救人,不求赏赐。”   敬王眯了眯眼睛,笑容不改,“罢了,既然高人淡泊名利,本王也就不勉强了。凌将军日后若是有时间,定要与凌相一道来本王府上痛饮几杯才是。”   “多谢殿下相邀,臣不胜惶恐,日后定会和家父一同赴约。”凌钧衎弯腰一拜,“殿下,疫情紧急,还请殿下容臣先走一步。”   “当然当然,凌将军快去吧,救人要紧。”敬王一派和善,做了个请的姿势。   走在路上,凌钧衎不由得回想起刚才那一幕。敬王待人始终亲和有礼,只是那笑容,却透着一股子冷意,让他不得不多加提防。说起来,敬王是孔相的亲外甥,而父亲与孔相立场不同,自然算不得是朋友。孔相通敌这件事,不知敬王是否知道,凌钧衎脑中思绪万千,一时之间竟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。   自立国以来,皇位向来只传嫡子,当今圣上乃是先太后所出,自出生之日起,便被立为太子。即使当时太子沉迷酒色,只知玩乐,也顺利继了位。而玉太妃所生之子,也就是敬王殿下,虽才智过人,勤勉好学,却只能被封为亲王。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轻易更改,若说敬王不甘心,也是常理。孔相若是通敌,借助乌衣国的兵力与敬王来个里应外合,便能……   这个想法过于大胆,虽有几分可能,但事关重大,凌钧衎决定先埋在心里,待以后有了确凿的证据,再与父亲商议。    ☆、苦心不负   “尹姑娘,这里面便是云河,但只有三株,不知够不够?”凌钧衎将那木匣子交给了尹七月。   打开盒子,只见三株云河躺在一块红色绒布上,用手扇了扇,鼻端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。这云河的奇特之处还在于,纵使被采摘下来,依然不会干枯,娇娇嫩嫩的,仿佛能掐出水来。   尹七月如获至宝,笑着说道:“够了够了,一株已是极为难得,这一下就有了三株,足够了。”   凌钧衎看着她的笑颜,入了神,眉眼弯弯,她目光清冷的时候是一种美,笑起来又是另一种美。   尹七月见凌钧衎盯着自己,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刚才的那番话,便解释道:“凌公子有所不知,这云河治病救人,效果奇绝。只消一丁点,便能发挥极大的用处。”   “原来如此”,凌钧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,忙敛了灼灼目光,“这云河如此神奇,为何不能种个几百几千株,也好造福世人。”   眼前这位倒是挺虚心好学的,尹七月拿起其中一株朝他比划着,“公子可知,这一寸长的云河,需要多少年才能长成?”   凌钧衎有些犹豫地伸出了五个手指头,尹七月笑着摇了摇头,“再猜。”   “二十年?”   尹七月还是摇了摇头,不再同他卖关子了,直言道:“需要一百年。”   竟要一百年?怪不得这东西世间少有,百年之间风云变幻,人命尚且不足百年,又有何能力去照顾这云河呢?   “公子,现在药材都已齐备,我想,可以找人试药了。”说着,尹七月将三株云河放进药臼里,用捣药杵细细捣碎。   “好,我现在就去安排。”   尹七月生了火,用文火慢慢煎药。云河这东西实在金贵,不能用大火熬,否则便会失了药效。   这边凌钧衎命人搭了几个帐子,将一些染病时日不同的百姓分别放在帐子里,这是尹七月交代给他的。最左边帐子里的病人只是有些轻微发热;右边一个帐子里的病人,不仅仅发热,还出现了脖子肿大;再往右,里面的病人有了咳血症状;最右边帐子里的人,病情最为严重,出现了手脚发黑。   一个时辰以后,药煎好了。尹七月分别倒进八个碗里,除了那四个病人,剩下的四碗,是给凌公子和她,还有另外两个士兵准备的。他们不可避免地要接触这些病人,光是脸上带着棉巾确实不够,且不说这药效如何,有了其中的云河,怕是也能起点作用。   他们四人全部喝下之后,凌钧衎端起一碗药,就要往帐子里走去,却被尹七月一把拦住。   “凌公子,这次喂药,不像上次远远看一眼那么简单,还是我来吧。”言外之意,是不想让他去冒险,毕竟他是这个国家的栋梁之才,万一出了什么事,后果自是不言而喻。   “怎么,尹……公子怕我做不来这活?”在外人面前,他要顾忌着她的身份。   尹七月否认,“不,凌公子你肩负重任,若出现什么闪失……”   原来还是怕这个,难道自己在她眼里一直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?凌钧衎皱了皱眉头,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在我眼中,人命无贵贱之分,再说了,我相信你的医术。”说完,他大步走向帐子。   尹七月看着他的背影,心内感慨丛生。自己刚才那番话虽是出于一番善意,无形之中怕是伤害了他吧,想来他一个将军,战场上刀光剑影也未曾退缩,怎么会因为要去给病人喂药就怕了?深吸一口气,尹七月暂且将杂念抛诸脑后,也往帐子里赶去。   喂了药之后,每隔一个时辰,便要进去检查一次,看看病人情况如何,也就说明,这一夜对于尹七月来说,注定无眠。医馆是不能轻易再回了,她现在与鼠疫病人有过接触,不能把危险带给小豆子和双喜。午饭是双喜做好之后,用篮子乘着,放在离帐子很远的地方,等尹七月过去拿。还好这丫头眼力劲儿足够,做了她和凌钧衎两个人的。   所幸旁边还有一顶空帐子,她和凌钧衎两人进了帐子,席地而坐。打开篮子,饭香扑面而来。双喜今天做了鱼香肉丝、狮子头、牛肉羹,还打了一个蛋汤,十分丰盛。   “你家丫鬟手艺不错。”正吃着,凌钧衎突然夸了双喜一句。   尹七月笑了,双喜做菜确实好吃,只是,他身为将军,不缺什么山珍海味,如今竟对这些家常菜有了兴趣。   “这些菜里,有家的味道。”似乎是看出她眼里的戏谑,凌钧衎解释道。   家的味道,尹七月心中触动,以前她也有家,娘也会给她做点心吃;后来跟师父生活在一起,是师父又给了她一个家;现在,她有了双喜和小豆子,不知不觉间,也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。至于凌钧衎的家世,尹七月只知道他是凌相独子,其余的就不甚清楚了。只是听他刚才那句话,隐隐透出一股凄凉之感。   “若凌公子不嫌弃,日后有空便到医馆来吃饭吧,我让双喜给你多做几道菜。”尹七月热情地邀请。   凌钧衎喉结微动,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便继续埋头吃起来。他个子高大,饭量自然也不小,风卷残云过后,只剩下几个空空的盘子。   吃完饭以后,他让尹七月在帐子里休息,自己则守礼地出去,守在帐子旁。日头正盛,他坐在太阳底下,不多时便满头大汗。纵使现在她是一副男子打扮,可他还是不愿贸然进去,唯恐唐突佳人。   夜幕降临,忙了一天的士兵们各自都进帐休息了,只剩下凌钧衎和尹七月在坚守着。身为大夫,尹七月要负责观察病患,自是不能懈怠,可凌钧衎就不同了。尹七月遂劝他去休息一会儿,却被他一口回绝。   “你且去歇着,我每隔一个时辰便去叫你一次。”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。   尹七月不同意,“不,还是你去吧,我不睡也没关系的。”   凌钧衎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我是男人。”   他都搬出了这个理由,她当然没办法再拒绝了,随即进了帐子。其实这帐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,别的再没有了,她躺下去,只觉得有些硌得慌,不过比起外面来,已经好了很多了。   每隔一个时辰,凌钧衎都会进帐子里将她唤醒,从来没误了事。从病人服药到此刻,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,尹七月每个帐子里都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,最左边的那个,已经退了烧;第二个,脖子也明显小了一圈;第三个,咳血次数也有所减少;至于第四个,暂时还没有见到什么起色,不过眼睛倒是可以睁开了。   这药果真有效!   尹七月终于安下了心,这么多天以来,自己夜以继日,不停地试药方,终于得见成效。虽有棉巾挡着,凌钧衎也看得见她弯弯的笑眼,以及眼中欣慰的泪水。   “凌公子,咱们趁热打铁,再给他们喂些药进去。”尹七月笑着说道。   凌钧衎点头,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睡下,他干脆将医馆里的炉子搬了出来,就放在帐子旁。药罐里面残留的药渣还能再煮一次,尹七月生了火,坐在炉子边仔细地盯着。   细小的火苗慢慢舔舐着药罐,渐渐地,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。尹七月与凌钧衎就坐在台阶上,百无聊赖地等着。   “尹姑娘,若是日后你找到了那楚俊生,打算如何?”周围除了他们俩,再没有旁人了,他很自然地又换了称呼。   尹七月思考了片刻,缓缓说道:“也许,我会把小豆子交托给他,然后去完成我自己的事。”   凌钧衎轻声问道:“那你还会留在天都吗?”   “会。”   只一个字便让他放心了,唇边残留着一抹笑,凌钧衎抬眼看了看夜空,皓月当空,广袤无垠,好美。她专心熬药的样子,更美。   药罐里的水咕嘟作响,尹七月拿起手边一块粗布垫在罐子的手柄上,将药罐从炉子上取下。乌黑的药汁盛在瓷碗里,上面还漂浮着些许药渣。   他们二人耐心地给四个病人喂了药,再从帐子里出来,尹七月伸了个懒腰。木板床实在硌得慌,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。   已经子时了,入夜以来,她好歹还眯了一会儿,而凌钧衎则是一直都没有睡。可看他还是精神百倍的样子,丝毫没有倦意。尹七月此时眼睛酸涩无比,只想找个柔软的地方睡上一觉。   罢了,木板床再硬,好歹也是张床,比起凌钧衎,她已经好很多了。进了帐子,她以双臂做枕,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。   依旧是每隔一个时辰来喊她一次,这么熬着,终于熬到了天明。连着喂了两次药,四个帐子里的病人全都有了好转的迹象。   “凌公子,皇天不负有心人,你可以回去好生休息了。”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倦意,尹七月还是很高兴。   一夜未眠,凌钧衎也有些疲累,他打算回到家中睡上一觉,养足了精神再来帮她。临走之前,他将药材分发给那些一直守在城里的太医,熬药这种事情他们最在行,这样一来,也省得尹七月劳心劳力的。   往后,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感染疫病而死亡了。天都,也即将恢复往日的繁华。    ☆、纨绔子弟   回到医馆好生睡了一觉,起床后喝了双喜炖的鸡汤,尹七月顿觉神清气爽。整理整理衣衫,她又准备出去看看疫区的情况。   双喜见她又要出门,伸手去拦她,“姑娘,这药方都有了,您还过去做什么?把那些活交给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做就是了,你就在家歇着吧。”   尹七月又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,“双喜,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,熬药不是个力气活,火候、时辰什么的都得仔细着,那些士兵恐怕做不来这些。再说了,现在医馆又没人,我闲着也是闲着。”   双喜嘟着嘴,有些郁闷地说道:“那好吧,不过姑娘得答应我,等这事过去了,你可得好生休养几天。你这身子,本来就没几两肉,这么些天里又不好好吃饭睡觉,又瘦了许多。”说罢,她晃了晃尹七月肥肥大大的袖子。   尹七月这细胳膊细腿的,穿着一身宽大的男装,像是披了一件大袍子在身上,她自己都忍不住发笑了。   “呦!几日不见,大夫愈发英俊了。”   医馆门前,站着两个人,领头一人正笑着打量尹七月。   这人看着有些面熟,尹七月仔细回想一番,终于有了印象,这人和他的随从好几天前来过医馆,不过却是没病装病。尹七月直觉得他不像是什么正经人,油腔滑调的,她不欲与他多做纠缠。   “公子可是来看病的,如果不是,就恕在下不奉陪了。”   齐胤倾收起笑容,正色道:“我听闻有人研制出了治这鼠疫的方子,正想过来打听打听,是哪位大夫的医术这么高明。”他此行,确实是想看看疫区里的百姓情况如何,路过济世堂的时候,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了那个英俊大夫的模样,鬼使神差地便进了医馆,没想到正碰上“他”要出门。   双喜扬起下巴,得意地说道:“除了我家公子,还能有谁比他医术更好?”   “是你?”齐胤倾面露疑惑,眼前这人年纪轻轻,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,他有点不敢相信。   双喜一听他这话,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家姑娘的医术,正欲上前与他理论一番,被尹七月一把拦住。   “这位公子,在下还要去疫区,就不招待您了。”没等齐胤倾答话,她便走了出去。   “等等我”,齐胤倾抬脚就要追,那随从立马挡在了他前面。   “公子,您身份尊贵,万一出了什么事,谁都担待不起。您还是回去吧。”那随从是真的担心他,就差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了。   “程峥,我说你最近废话是越来越多了。这既然都有了方子,我还怕什么。再多嘴,我回去就治你的罪。”   说完,他就朝着疫区的方向走去。程铮别无他法,只好跟了上去。   几个太医见尹七月来了,兴奋地涌上前去,在她身边围了一圈,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起来。   “公子是如何想出了这药方,简直是药到病除,老朽不得不佩服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公子有这等本事,何不进宫去做御医,正好也指点我们一二。”   尹七月经受各种夸赞,有些羞愧,这方子本就是师父的成果,她不过是如法炮制罢了,当即摆摆手,谦卑地说道:“这方子是我师父研究出来的,他走不开身,只好将重任托付给我。”   这样一说,省去了好多麻烦。   齐胤倾此时追了上来,气喘吁吁地,“看大夫身形单薄,没想到你竟走地这么快,真是让我一通好追啊。”   尹七月看了他一眼,冷冷说道:“这位公子一直缠着在下,到底意欲何为?”   “大夫莫要误会,我来不过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。”他也看出来了,这大夫不太待见自己,说到底,这也算他的错,谁让他一上来就打趣人家大夫。   不说别的,眼前这两人身强体壮,支使他们干些体力活也好。尹七月递给他们一人一块棉巾,又端给他们两碗药,嘱咐他们喝下去。待他二人准备好之后,尹七月给他们派了活。   “公子,您平日里哪干过这个,还是让我来吧。”待尹七月走后,程峥上前,劝他家公子放下手中的扫把。   齐胤倾死守着扫把不放,瞪着程峥说道:“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多嘴吗?这点小事,我还是能做好的。”大街上每天都会有很多废弃的棉巾、药渣、石灰等待处理,尹七月便让齐胤倾和程铮负责清扫的活。   “公子,您这趟出来,到处看看就好了,干嘛非要听那大夫使唤?”程峥小声地抱怨。   “程峥,你再说一句,信不信我让你变得跟梁全一样!”   这一句着实管用,程峥封住嘴巴,再不开口了。   不远处的尹七月,又开始忙着熬药了,算上她在内,统共有十个人同时熬药,天都城内病患多,他们十个必须一刻不停歇,才能供得上。   八月份的天,太阳仍旧毒辣,脸上又罩着厚厚的棉巾,几乎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。可是,每个人都还是各司其职,不喊累,亦不说苦。齐胤倾被大家伙带动了,认真地清扫,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。   尹七月在熬药之余,悄悄地看了他几眼,本想着他一个纨绔子弟,应该坚持不了多久。两个时辰过去之后,只见他们二人依旧打扫地一丝不苟,她倒是对他有些改观了。   “喝点水吧。”尹七月给他们端了两碗水过来。   齐胤倾确实渴了,他寻了一个阴凉处,一屁股坐在地上,扯开棉巾,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。程峥走到他身边,撩起自己的衣摆,呼呼地给他扇风。   “别扇了,你也坐下来,休息会儿。”齐胤倾把水递给程峥,命令他坐下来歇着。   水喝完,尹七月收起地上的碗,准备回去,却被齐胤倾给喊住了。   “大夫,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。”   尹七月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,不像是在同自己开玩笑,便开口道:“公子请说。”   “据我所知,但凡瘟疫,都是有源头的。这次的鼠疫,不知是源于何处?”   尹七月略略沉思,“最先染上疫病的,是一个叫吴六的乞丐,他因为讨不到钱,经常以老鼠为食。”   齐胤倾疑问道:“这老鼠本就是染了病的吧?”   尹七月点点头,默认。   “书上所说,瘟疫大多发生在天灾之后,可近来天都还有周边的地方,并没有发生什么天灾。我在想,如果不是天灾,会不会是……人祸?”   这个念头在齐胤倾的脑海中盘旋已久,当着这位大夫的面儿,他干脆问了出来,想让“他”给个答案。   “你说的有理”,尹七月托腮思考,却没能理出个头绪,到目前为止,尚未出现什么明确的线索,若真是人祸,那就更棘手了。   “罢了,大夫,我就是随口一问,你若是想不出来,就不勉强了。就算知道了是人祸,咱们这些小老百姓,也做不了什么。”看到尹七月愁眉紧锁的样子,齐胤倾故作轻松地说道。   这个“纨绔子弟”今日的一番见解,连尹七月也不得不佩服。事关重大,她虽是平民百姓,可凌钧衎不是,他总有能力去查一查,这鼠疫背后的真相。   “活儿做得不错,这位公子,你且回去歇着吧。”尹七月转身欲走。   “大夫,咱们也算是认识了,你一直‘公子公子’地叫,多见外啊。”齐胤倾又是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。   看在他今天辛苦打扫的份儿上,尹七月也不再冷脸相对了,“那请问公子如何称呼?”   “在下齐清。”   尹七月微微颔首,“在下尹岳。”   “尹大夫,今日这街道清扫完了,我就先回去了,明日再过来。”齐胤倾朝尹七月拱了拱手。   “有劳公子了。”   叫上程峥,主仆二人一道回去了。   尹七月一直忙到傍晚,才看见凌钧衎的身影。他脸上难掩疲惫,似乎一直都没有休息好。   凌钧衎见了她,笑着说道:“今早回去准备睡上一觉,谁知营中又有些事情要我去处理,这一忙就忙到了现在。”   尹七月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说道:“其实你不必天天过来的,这里一切都是有条不紊,你大可不用担心。”   凌钧衎沉默了一会儿,沉声道:“我……就是想来看看。”   “其实,我还真有一件事要同你说。”尹七月只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,却没看到他眼中关切的情意,她只顾着将齐胤倾的猜测一字不落地告诉他。   “此事你先别声张。”凌钧衎皱了皱眉头,“现在没有证据,一切都还不能轻易下定论。等我……回来之后,再与你仔细商量。”   回来?尹七月问道:“你要去哪儿?”   今早被叫去,就是因为西南边境出现□□,据查,还是乌衣国作祟,凌钧衎这刚回来不久,又要出征了。“很快又会有一场战事,皇上指派我去西南平乱。这一去,少则一个月,多则,要四五个月。所以,寻楚俊生的事可能也要暂缓一阵子了,我……很抱歉。”   “凌公子,战事要紧。刀剑无眼,还请你多保重。”   得了她的关心,他心中某个地方好似变得柔软起来。   “我会的。”    ☆、云端姑娘   推开医馆大门,迎面吹来一股清新的风。原本死寂沉沉的大街上,又有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了,此起彼伏地,听了让人心生欢喜。   真好,鼠疫的阴霾已经过去,生活,从来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,眼前的一切便是最好的证明。   趁着小豆子还没醒,双喜收拾完碗筷,便来前厅帮尹七月整理药材。她是个有心人,整天待在医馆里,时间一长,也就记住了什么药材长什么样子。  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,紧接着,便有好多人一窝蜂地跑了过去。双喜好奇地踮起脚尖,伸长脖子去看,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。尹七月倒是不感兴趣,撸起袖子,埋头专心捣药。   这阵子光忙着试药救人,把自己的正事都给落下了。她是有心想去探探消息,只是一想到双喜和小豆子,又犹豫了。她们两个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,若是连自己都发生意外,她们两个就真的没有活路了。   再等等吧,等赚些钱,够双喜和小豆子两个生活的,她再去。   “尹大夫,快去瞧瞧热闹。”齐胤倾兴冲冲地跑到医馆来,后面还跟着程峥。   “什么热闹?”尹七月悠闲地问了一句。   齐胤倾眼睛里都有了光,“醉心楼搭了个台子,花魁正在上面跳舞呢。”   “我不去。”尹七月头也不抬。   齐胤倾纳了闷,郁闷地问道:“我说尹大夫,你还是不是男人?醉心楼的花魁一向都是国色天香,今年的这位葛云端姑娘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,天都的男人可都去了。”   “要去你去,我没兴趣。”她捣完药材,准备去拿账本出来核对。   齐胤倾干脆不同她废话了,直接一把抓起“他”的手臂,想将“他”拉出去。   “你干什么?”尹七月急忙甩开,瞪着他问道。   “就去看一眼,又不会让你损失什么。”齐胤倾还是不死心地劝“他”。   尹七月叹了口气,“我要是走了,医馆里来了病人怎么办?”   齐胤倾笑了,“你以为,现在还有人有心思看病啊。醉心楼前面早就围得水泄不通了,有美人看,谁还来看病啊。”   “行行行,怕了你了。”尹七月放下袖子,同他一道走了出去。   “姑……公子,那种地方,你怎么能去?”双喜见尹七月要被那人拉走,急忙叫住了她。   尹七月对她低声说道:“无妨,不过是瞧一眼。你也看到了,我若是不去,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   “那说好了,你只准在外面看看,可千万别进去。”双喜千叮咛万嘱咐地,生怕她一个不小心,便被那人忽悠进去。   “你放心吧。”尹七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。   醉心楼前搭建了一个高台,高台上面,十几个衣着鲜艳的歌.姬在翩翩起舞。台下围着的全是男子,老的少的,一个个的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那些女子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   齐胤倾带着她,灵活地挤到了台子最前边,看得更是清楚。   “让大家久等了。”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,乐师随即停了音乐。随后出来的,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,应该是这醉心楼的老.鸨。她咧嘴一笑,露出满嘴白牙,乐呵呵地说道:“在天都,我们醉心楼的姑娘那可都是最好的,尤其是这花魁,更是天上仅有,地上无双啊。今日搭了这台子,除了让各位欣赏歌舞之外,最主要的,是让我们楼里的花魁——云端姑娘,跟大家伙见个面。”   话音刚落,底下就有人起哄道:“那快让她出来吧,我倒要看看这云端姑娘,有没有你说得那么好。”   一堆人附和道:“是啊,是啊,赶紧叫她出来。”   老鸨赔笑,谄媚着说道:“莫急莫急,我们云端姑娘这就来了。”   乐师继续奏乐,踏着乐声,一位用面纱蒙着半张脸,身穿素白绣花长裙的姑娘,慢慢从帘子后面走了过来。步态袅娜,腰肢柔软,衣带生风。单看这身段,就已将台下人的魂儿勾去了大半。   她抬手,轻轻将脸上的面纱揭去,露出真实的面容来。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眼,两弯精心描摹过的柳叶眉,肤如凝脂,手如柔夷,若说是天都第一美人也不为过。一刹间,底下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。   “这……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若是能跟她一夜风.流,就算是死了也不亏。”   齐胤倾也不由得赞叹道:“我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了。”   这女子着实是美,不光是男子,就连尹七月都觉得赏心悦目。齐胤倾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,问道:“怎么样,这趟你可是没有白来吧?”   尹七月点点头,算是承认了。   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,齐胤倾突然一拍手,像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,他笑嘻嘻地说道:“尹大夫,若是你扮成女子,我看,比这云端姑娘还要美上几分。”   尹七月瞪了他一眼,有些心虚,“你能不能正经点儿。”   齐胤倾悻悻地收起了笑容,继续专心看着台上。   每隔几年,醉心楼都会让花魁出来,与天都的男子见上一面。这样一来,方便招揽客人,银子自然也就源源不断地流入。本就是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。   看着看着,有人高声吆喝道:“云端姑娘来都来了,不给咱们唱一曲儿吗?”   “对对对,唱一曲,唱一曲。”   葛云端的脸瞬间就变得通红,眼睛里也有了一层薄雾,她攥着手里的面纱,低下头一言不发。底下的人看到她这副娇羞样子,起哄地更厉害了。   她眼里的无助,尹七月却看得清楚。这是女人之间才会有的感同身受。只可惜,她帮不了她。   老鸨笑着出来打圆场,“我们云端姑娘害羞了,各位爷就不要难为她了。”说罢,她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,让她们把葛云端送到房间里休息。   “走吧。”尹七月朝齐胤倾说道。   “再看一会儿,我还没尽兴呢。”齐胤倾一直盯着葛云端的背影,入了迷。   尹七月不管他,径自回去了。还是程峥提醒了他家公子,齐胤倾才发现身边早就没了人,忙追了出去。   “尹大夫,这看得好好的,你这么着急走干嘛?”齐胤倾拽着“他”的袖子问道。   尹七月又瞪了他一眼,“一群大男人调.戏一个小姑娘,有什么好看的?”   “古人云,‘食色性也’,我就不信,尹大夫这么洁身自好?”明明孩子都有了,这会儿却又作势不肯看美人,齐胤倾心里犯了嘀咕。   尹七月头也不回地走了,剩下齐胤倾和程峥二人傻楞在那里。   半晌,齐胤倾慢悠悠地问道:“程峥,你说,男人有不好色的吗?”   程峥摇摇头,实诚地答道:“我不知道。反正我喜欢看美人。”   “那这尹大夫……”齐胤倾若有所思,“莫非有何隐疾?”   “公子,尹大夫都有了孩子,有‘隐疾’可是说不通啊。”程峥好意提醒道。   “算了算了”,齐胤倾晃了晃脑袋,小声说道,“趁现在人都在醉心楼,我们赶紧去办正事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      一回到闺房,葛云端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。她想过今日会出现何种情形,只是,纵使做了再多的准备,看着台下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,她就觉得委屈。   几个丫鬟怎么劝都不管用,眼看着葛云端哭得妆都花了,也束手无策。应付完外面一堆客人之后,老鸨进了葛云端的房,她摆摆手,示意那些丫鬟都退下。   “云端啊,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?”老鸨掏出帕子来,替葛云端拭泪。   葛云端只是一味地哭,并不答话。   老鸨知道她为何哭,继续劝道:“好了好了,我当初花了大贵价钱买下你,就指望着你给我当摇钱树呢。那些男人,以后都是你的客人,他们是来看你笑的,你可不能哭丧着脸。”   见她仍无动于衷,老鸨怒了,恶狠狠地吼道:“哭哭哭,哭有用吗!这儿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我的人,你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。再说了,丞相爷开恩,特许你只卖艺不卖身,这在醉心楼可是没有前例的。你要是再不识抬举,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屈服。”   葛云端突然想起夜半三更那些惨绝人寰的叫声,那是他们用上各种手段,逼迫被卖到这儿的姑娘接.客。有些女子不从,竟生生被折磨致死。她害怕,浑身开始发抖,眼泪也不敢再掉下来了。   老鸨得意地笑了,这楼里的姑娘,无论哪一个,都不是她的对手。要不是葛云端貌美,丞相爷特意吩咐过,不能留下伤疤,不然她早就对她上刑了。   老鸨走后,葛云端起身洗了把脸,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。镜子里的她,眼睛有些红肿,但也无碍于国色天香。若是可以,她情愿不要这副皮囊,这样就不用被人卖来卖去。自打她记事起,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,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,她就会被卖掉,直到最后。来到了醉心楼。   以色事人者,色衰则爱迟。她也想被人好生疼着,护在手心里。可惜,这对她来说,一辈子都是痴心妄想。    ☆、遇袭   “将军,这刀上淬了毒,我得将这伤口周围的腐肉剜去,才能彻底清除。”军医犹豫了片刻,复又开口道:“只是军中麻沸散已用完,您……”   “无妨”,凌钧衎果断下命令道:“你只管动手。”说罢,他拿了一节粗木棍咬在嘴里,而后示意军医开始。   那军医的手在发颤,拿刀也拿不稳了,他见凌钧衎一副无畏的样子,索性就大着胆子下了刀。   自始至终,凌钧衎没吭一声,任谁看了,都会怀疑那刀子是不是真的剜了他的肉。然而,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,还有咬在嘴里吱吱作响的木棍,无一不显示出他现在正在忍受怎样的苦楚。   事毕,两人浑身都湿透了,军医的手依旧哆嗦着,打着颤给凌钧衎上了药,缠上绷带。他是大夫,不甚懂得战事,对于外界传言凌钧衎有如战神一般,他也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。今日,他总算见识到眼前这人的厉害了。剜肉,而且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,那是非寻常人所能忍受的,这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,他是打心眼里佩服。   “将军,您这伤情很是严重,我看,是否要等到您伤口愈合之后,咱们再班师回朝?”军医好意提醒道。   凌钧衎此时嘴唇发白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。副将见他这样虚弱,也附和道:“是啊,将军,不如等您伤势好转之后再回去吧。”   “不,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而耽搁。还是按照原定时间回去。”凌钧衎一语定音道。来的时候是九月份,现在,都已经十一月份了,等到回去,差不多都要过年了。西南边区已经开始飘雪,在这里多待一天,便会多一分危险。   此言既出,其他人便没有再多言了,纷纷退了出去,让将军好生休息。   几个时辰之前,全军还沉浸在成功平乱的喜悦当中,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,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,实在是想得慌。可任谁也没有想到,两个假死的乌衣国士兵,趁着天黑,杀死了收尸的几个人,换上他们的衣服,悄悄潜入将军营中,调走门口守卫,假借送饭的名义,想对凌钧衎下毒手。彼时凌钧衎正闭目养神,只让他们把饭菜搁下就出去。那俩士兵走到凌钧衎面前的矮几旁,把托盘往上一放,趁着弯腰之际,迅速抽出短刀朝凌钧衎刺去。   寒光一闪,凌钧衎就已有发觉,头一偏,躲开了那刀。一个腾身,他抽出挂在屏风上的佩剑,与那两人交起手来。几个回合下来,凌钧衎也只是勉强占了上风。他暗自惊叹,论功夫,这两人绝对是顶尖高手,内力深厚,招数狠毒,目的很明显,就是要取他的性命。   未想到,其中一人突然从口中吐出数枚银针,凌钧衎身子往后一仰,堪堪躲了过去。另一人趁他躲避之际,将短刀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左肩。肩膀吃痛,凌钧衎咬牙挥剑,一举砍断了那人的胳膊,。听到将军营帐中有打斗声传来,将士们纷纷闯进去,将那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   自知已是瓮中之鳖,那两人也不再做困兽之斗了,咬开事先在嘴里藏好的□□,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。   凌钧衎躺在床上,陷入了沉思。显然,这两人是有备而来,故意混在一堆死尸里面等待时机。上次在西北平乱时,翰昌是被人一箭射入心口处,同样的,那箭上也沾了毒,见血封喉,致使翰昌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。他一开始只是以为,这是乌衣国人惯用的卑鄙伎俩,便没往深处去想。到今日,他不得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。乌衣国频繁在边境生乱,其目的,便是将原国将领一一杀死,上次是翰昌,这次的目标,是他。这样,如若日后真正打起仗来,他们就有了极大的胜算。   这就说得通了。两次平乱的主副将,均是由孔相举荐,如此一来,孔相通敌的嫌疑就更大了。理清了思路,凌钧衎已是疲惫不堪,再加上军医给他开的药里有安神的功效,不多时,他便沉沉睡去。   三日后,大军班师回朝。来时还是树木葱茏,回时,大雪几度封山。队伍不得不走走停停,待回到天都,已经离年关不远。顶着寒风,踩着厚厚的雪,百姓们依旧夹道欢迎,他们知道,只要凌将军出马,就没有打不赢的仗。   “公子,凌将军今儿个就回来了。”双喜从外面欢喜地跑进来,扑了扑身上的雪,笑着告诉尹七月。   “去了这么久,也该回来了。”尹七月放下手中的活儿,走到门口张望。   鞭炮声和锣鼓声此起彼伏,两边的百姓高声欢呼,喊声似乎要震破了天。凌钧衎坐在马上,目光扫过底下成千上万的人,待看到济世堂门前的那抹身影,他忽而笑了。   翻身下马,穿过人山人海来到她面前,凌钧衎轻声说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   尹七月笑着应道:“将军,辛苦了。”  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,几个月不见,自己沧桑了不少,而她还是一如往昔,那么美。凌钧衎失笑,觉得只这样看着她便够了。   一旁的双喜偷偷观察着凌钧衎看自家姑娘的眼神,温柔关切,像极了话本里写的那样。这下,她越发确定之前的猜测了,欢喜地捂着嘴偷笑。   “你……可还好吗?”他问道。   “多谢将军惦记,一切都好。”尹七月倒了一杯热茶来,递到他手里,“将军长途跋涉,肯定累了,喝杯茶润润嗓吧。”   他接过,仰头一饮而尽,肺腑之间尽是暖意。“我须得回宫向皇上复命,改日……改日有空,再来叨扰。”   “将军言重了,正事要紧。”   尹七月目送他上了马,见他越行越远,远到看不见身影,才转身回了屋。   双喜凑上去,坏笑着小声问道:“姑娘,还说凌将军对你没意思,人家千里迢迢回来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从马上下来看你,这要不是喜欢你,还能是什么?”   医馆里还有几个人呢,双喜就叫她姑娘,尹七月故意咳了几声,粗着嗓子说道:“双喜,快去看看豆子醒了没?”   双喜调皮地朝她吐了吐舌头,一掀帘子,跑到后院去了。姑娘故意将她支走,其实是害羞了吧。她瞧着那凌将军,生得高大威猛,一表人才,跟姑娘简直是天作之合。只是,姑娘似乎对他却不甚上心,一时半刻,凌将军怕是要单相思了。双喜在心中暗下决心,下一次,等凌将军再来的时候,她定要帮他一把。   双喜离开后,尹七月无奈地摇了摇头,她觉得有些好笑,为何双喜就笃定凌将军喜欢自己呢?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朋友相交,这丫头非要往那上头想。若是双喜再胡说,她可要扣她的月钱了,以示惩戒。   神武门前,孔相、凌相,还有文武百官,全都站在寒风中等他。待凌钧衎从马上下来,孔仁甫立马迎了上去,心急地问道:“怀远,听说你受伤了,可还要紧?”   这话从孔相口中说出,真是刺耳的很。自己没死在那两人的暗害下,他应该很是恼火吧。凌钧衎淡然一笑,回道:“多谢丞相关心,卑职命大,扛了过来,现下已无大碍。”   孔仁甫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,“那就好,那就好,怀远你有所不知,听说你遭了刺客,命在旦夕,可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。对了,刺客可曾抓到?”   “卑职无能,让大人担心了。只是那两名刺客已服毒自尽,什么都没问出来。”说完这话,凌钧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孔相,想从他脸上寻一些蛛丝马迹。   孔仁甫叹了一口气,“怀远平安,便已是万幸了。皇上特命我等在此迎你,快随我一道去面圣吧。”   孔仁甫每句话里,尽是对晚辈的关怀,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,凌钧衎不得不佩服,这只老狐狸掩饰地实在太好。   凌初从一直在看着儿子,自从收到怀远中毒受伤的消息,他就一直夜不能寐。妻子早逝,留下他们父子二人更相为命,若怀远有个三长两短,他也失了活着的心了。   凌钧衎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担忧,便朝他笑了笑,示意他放心。   见了皇上,照例又是封赏,又是大摆庆功宴席。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,舞池里的歌姬尽态极妍,大冬天里只穿着极薄的纱衣,引得大小官员都看得入了神。凌钧衎有伤在身,喝不得酒,他看了一眼坐在正位上的皇上,左拥右抱,一口一个“美人”地叫着,高兴地忘乎所以。周围人看得越起劲,他心里便是越沉痛,不由得垂下头去,呡了一口茶。这浮于表面的祥和欢乐,终究会是过眼烟云,也许过不多久,朝廷上将会有一番恶斗。他能依靠的,不会是皇上,不会是这满朝只讲仁义道德的“股肱之臣”,只有父亲和自己。   借着伤势复发的由头,凌钧衎向皇上告了假,准备在家中歇上几个月。走出大殿的那一刻,面上沾了几滴水珠。他抬头一看,竟是天上飘起了雪,纷纷落落的,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白纱,煞是好看。   若是,能与她并肩看白雪飘落,似乎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。他这样想着。    ☆、过年 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,小孩子们成群结队,踩着厚厚的雪,在大街小巷里穿梭。又是新的一年,尹七月一大早就起来了,这几日医馆不开门,双喜硬缠着要给她好好梳个发髻,要让自家姑娘漂漂亮亮地过个新年。   “双喜,不用这么麻烦了。”尹七月婉拒道。   “那可不行,姑娘,你生得这么美,不好生打扮打扮真的是可惜了。”说着,双喜拿出了木梳,按着尹七月的肩膀,迫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,仔仔细细地给她梳起了头。   “双喜,你这双手可真巧。”看着铜镜里被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,尹七月不由得赞叹起来。   双喜嘿嘿一笑,“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发式,怎就入了姑娘的眼了。若姑娘喜欢,我天天给你梳。”   尹七月抿嘴一笑,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绣着“福”字的钱袋,“双喜,这么长时间以来,辛苦你照顾我和小豆子了,这些钱你拿着,去买些自己喜欢的首饰吧。”   “姑娘,前些日子你才给我做了好几套衣服,怎的今日又给我这么多银钱?”双喜摆手,一直推着不肯收。   尹七月干脆硬塞到她手里,“过年了,这是喜钱,你必须收下。不光是你,小豆子也有份,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吧。”   双喜垂眸,小声说道:“谢谢姑娘。”自她长这么大,还未曾有人对她这么好过,一时间感慨丛生,红了眼眶。   正此时,响起了“噔噔”的敲门声,双喜将钱袋收好,对尹七月说道:“姑娘您现在不方便出去,我先去看看门外是谁。”   “好,有事就赶紧回来跟我说。”尹七月也不知,大年初一,会有谁找上门来。   拔了门栓,双喜打开门一看,外面站着的,是沾了一身雪花的元度。他曾随凌将军一道来过医馆,由是,双喜也认得他的脸。   “这是我家将军让我交给尹大夫的”,元度递过来一个有着精致雕花的木匣子。   双喜接过,但看这木匣子就知道价值不菲,里面的东西,指不定得有多金贵呢。凌将军不愧是将军,一出手便是如此大方。她笑着回道:“这位公子,请代我家大夫多谢将军的好意。”   “好说。我家将军本要亲自来的,只是他有伤在身,便遣我过来了。”元度性子比他哥哥元朔直率一些,这话便是想也不想就说出来了。   “哦?敢问是什么伤?”双喜回想了一下那日见到凌将军的情形,似乎真的是面无血色。   “刀伤,且刀口上有毒,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来。”来时公子只交代说把这木匣子送给尹大夫即可,可元度想着,既然尹大夫医术这么好,索性他替公子求一副药好了。   还未等他开口,双喜便明了了,“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,我去请我家大夫开一副方子来。”说罢,她转身回了后院。   尹七月见她回来,便问道:“外面究竟是何人?”   双喜把那木匣子交到她手上,笑了笑,“凌将军派人来给你送了这个,姑娘快打开瞧瞧,里面是什么宝贝?”   这丫头比自己还心急,尹七月慢慢打开木匣子,只见里面躺着一支晶莹剔透的雪莲,在红色绸布的映衬之下,显得格外圣洁。双喜看见了,“哇”地一声叫了出来,到现在为止,除了云河,就数这雪莲最是好看。   尹七月小心翼翼将雪莲拿起,放在鼻端嗅了嗅。云河世间少有,这雪莲也不遑多让,是难得的药材。凌将军将这个送了来,实在是有心了。   “对了姑娘,外头那人说,凌将军在战场上受了伤,到现在还没好呢。”双喜到底没忘了最要紧的事,将元度跟她说的,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尹七月,还添油加醋了一番,故意说得凌将军伤势很重的样子。   尹七月听了,立刻坐下来研墨。上次他来医馆,自己就应该问上一问的,只可惜他来去匆匆,也没来得及。   看到姑娘皱着眉头的样子,双喜偷偷地笑了,还说不担心凌将军,这明摆着就写在脸上了。她使劲儿忍住笑,正经地说道:“姑娘,其实要我说,都不用开药方,只要你在凌将军身边待着,保准他很快就能好了。”   尹七月彼时正在写方子,听了这话,手一抖,字就写歪了。双喜这种玩笑话说了好几遍,她都不想再多费唇舌解释了。将方子递给双喜,尹七月交代道:“你按这方子来抓药,告诉门外那人,三碗水煎成一碗,一日两次,切不可马虎。”   “是。”双喜一蹦一跳地去抓药了。   尹七月叹了口气,以手扶额。双喜在自己面前说这话倒是无碍,顶多算是姐妹之间的打趣,可要是她哪天嘴上不严实,一不小心在凌将军面前说出来,那就麻烦了。   前面铺子里,双喜抓了药,告诉元度怎样煎药以外,还特意叮嘱他,说自家大夫很担心将军的伤势,要将军一定要好生将养。   才送走了元度,又来了程峥。双喜对于齐清那个轻浮的家伙甚是不喜,连带着也不喜欢程峥,便待他不太热情。程峥也没太在意,把公子托他带来的东西交给双喜便走了。   “姑娘,又有人来给你送东西了。”双喜手里多了一个红色漆盒,嘴里嘟囔着,“是那齐清公子的随从送来的。”   尹七月有些惊讶地接过来,打开一看,不由得笑了,这齐清还真的是不随流俗,漆盒里装的,是一大盒刚做好的各式糕点,还冒着热气,杏仁糕、栗子糕、绿豆糕,花样挺多。漆盒夹层中,还放了一张纸,里面是齐清画的年画娃娃,胖嘟嘟的,显得喜庆。   “我对他那样淡薄,他竟还送了这些来。”尹七月捏起一块杏仁糕尝了尝,清香不腻,确实好吃。“双喜,你也尝尝,这糕点可好吃了。”   双喜半信半疑地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,顿觉口中芳香四溢,比自己做的还要可口一些,“嗯,还不错。”   “今天街上热闹,待会儿小豆子醒了之后,你带他出去逛逛吧。”说话间,尹七月又拿出一些碎银放到双喜手里。   “姑娘你呢?”双喜问道。   “你知道的,我不爱凑热闹,你们俩玩得高兴就行了。”   “多谢姑娘。”可以逛集市,双喜简直乐开了花,忙不迭地跑到西边屋子里,看豆子到底醒了没。   小豆子已经在床上爬来爬去了,见双喜来了,伸出双臂要她抱。双喜拿出一身新衣服,笑着说道:“豆子,过年了,给你穿新衣服喽。”   一岁半的小豆子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了,见双喜这么开心,他也跟着“咯咯咯”地笑起来,嘴里不住地说着:“好,好。”   给他穿好衣服,喂他吃了几个饺子,双喜抱起豆子,哼着小曲儿出了门。她是这么打算的,给豆子买些糯米团子,给自己买些针线回去做刺绣,最重要的,是给姑娘买些胭脂水粉回去。   这边元度回到相府,拎着几包草药到了凌钧衎跟前。“公子,这是尹大夫给您开的药,是现在就让厨房煎了还是……”   凌钧衎皱了皱眉头,沉声问道,“是你跟她说我受了伤?”   元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我想着尹大夫医术那么好,就干脆请‘他’开了副方子来,也好让您好得更快些不是?”   凌钧衎没说话,只是眉眼之间略有不悦。元度后知后觉,意识到自己办错了事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。“对了公子,尹大夫还有一些话要我带给你。”想了半天,元度突然想起来双喜交代他一定要说的那些话。   “什么话?”凌钧衎面上还是冷冷的,但心里却是非常想知道,她到底要说什么。   “尹大夫说,‘他’很担心您,要您好生将养。”元度一字不落地复述。   嘴角略有起伏,神色也缓和了不少,凌钧衎端起一杯茶,悠闲地问道,“你说,她很担心我?”   元度仔细想了想,确信自己没听错,“是的,尹大夫的贴身丫鬟就是这样说的。”   “你先下去吧。”凌钧衎看着那几包药入了神。   元度转身就要走,又被凌钧衎叫住。“去让厨房把这药煎了,我要喝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元度喜滋滋地走过去,拎起药就往厨房走。他也不知为何公子先是不悦,后来又有些欢喜。不过,这是不是就证明,他这件事做对了。   端在手中的茶已经凉了,凌钧衎浑然不觉,依旧仰头一饮而尽。现在他的心头,是火热的,正需要一杯凉茶来助他冷静。今天是初一,他本来只是让元度把那株雪莲送给她,没想到元度多嘴,将自己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。他本不想麻烦她的,因为自己是男人,只有遇事为她遮风挡雨的份儿,没有让她照顾自己的道理。可听元度说,她担心他,这又是另一番心境了。被她担心的感觉,很好。   既然她希望自己快些好,那他就不能拒绝她的好意。    ☆、花朝节   “公子,您要找的那人,有消息了。”元朔风尘仆仆地赶回来,将手中的信交给了凌钧衎。   按信中所写,这人几个月前曾在离天都五百多里的古北镇出现过,个子高大,虎口处有红色胎记,与尹姑娘所说的完全吻合,十之八九会是楚俊生。   凌钧衎当即便去了医馆。彼时医馆里恰好没什么病人,他干脆让尹七月关门歇业了。看凌公子的神情,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,尹七月二话不说,就让双喜把门给关上。   “尹姑娘,你要找的楚俊生,有了消息。”凌钧衎将那封信拿给她看。   尹七月面上有惊喜之色,看完信后问道:“从这里到古北镇要多久?”   “乘快马,须得一天。”刨去中间吃饭休息的时辰,这还算是快的了。   尹七月想了想,片刻之间有了决定,“我明日一早便出发,去寻那楚俊生。”   “不,是我们。”凌钧衎一字一顿地说道。   “可你的伤……”尹七月心中不忍他带伤奔波,想要拒绝。   凌钧衎笑了笑,“已经无碍,姑娘的药有奇效,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。”   尹七月垂下头来,有些愧疚地说道:“凌公子,让你费心了。”   费心?完全不会,他可是甘之如饴啊。凌钧衎掩嘴失笑,见尹七月抬起头,一瞬之间神色又恢复如常。“姑娘你去收拾些衣物,明日一早,咱们医馆门口见。”   “好。”   凌钧衎走后,尹七月便到屋子里收拾行李,双喜见了,忙问道:“姑娘这是要出远门?”   “嗯”,尹七月找了几件衣服出来,叠得板板正正,放在包袱里。手上忙着,嘴里也不忘交待她,“双喜,我有事要出去几天,你跟小豆子在家里好好待着啊。”   双喜挨着她坐下,“那姑娘几时回来?”   尹七月考虑片刻,“若是顺利,最多只要七八天。”   “是跟凌将军一起的吗?”双喜最关心的其实是这个。   尹七月点点头,没察觉到双喜这话是有深意的,张口就答道:“是啊。”   原来是跟凌将军一起啊,双喜嘻嘻地笑出了声,“姑娘你就放心去吧,不用急着回来。豆子我会照看好的。”   这话听着奇怪,尤其是那句“不用急着回来。”尹七月白了她一眼,作势去挠她痒痒,“你这丫头,我这趟出去,是要办正事的,你想到哪去了?”   双喜笑着躲开了,藏在门后只露出个脑袋,“好好好,姑娘是要去办正事的,那更不用急着回来了。”说完这句,她便关上门跑开了。   尹七月心中有事,也顾不得生她的气。衣物收拾完了,她打开柜子,拿出了那节鞭子。师父不许她用刀剑,只给了她一节不能伤人性命的鞭子,只能自保。这趟出去,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情,她把鞭子也塞进了包袱,以防万一。   翌日清晨,凌钧衎和元朔早早地就来了医馆,元朔手里牵了两匹马,等尹七月一出来,他便将其中一道缰绳交到了尹七月手上。   尹七月一跃上马,对凌钧衎说道:“公子,出发吧。”   彼时,城门刚开,路上行人稀少,他们三人快马加鞭,迎着日头出了城。早春二月,天气已不似之前那么寒冷,路边草木也吐出了淡绿色的嫩芽,成了这一路上难得的风景。五百多里路,只有一半是官道,而另一半是坑坑洼洼的土路,甚是难走。他们三人除了吃些干粮、饮水的时候休息片刻,其余时间全在赶路,终于在天黑之前,赶到了古北镇。   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镇子,自然比不得天都那般繁华。元朔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客栈安顿下来,吩咐小二将饭菜端到房间。   “尹大夫,先休息一晚,明早再去找人也不迟。”凌钧衎端了一碗粥在她跟前。   “多谢凌公子。”在马上颠簸了一天,尹七月又累又疲,看桌子上的菜还算可口,喝了粥之外,又吃了点小菜。   “我的房间,就在你隔壁,有事喊我。”吃完饭,凌钧衎在走之前,这样对她说。   尹七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。   洗漱完毕,她一躺下便沉沉睡去。而隔壁的凌钧衎却迟迟没有睡着,这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了,仅一墙之隔,似乎都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。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,痒痒的,又很温暖。   一夜安眠,第二天起来,尹七月顿觉神清气爽。吃过早饭,被凌钧衎早先派去打探楚俊生下落的几个手下便找到了客栈。由他们带领着,三个人来到了离客栈不远处的一个馒头铺子前。据说,这馒头铺子的老板曾见过那楚俊生。   那老板是个年过花甲的婆婆,眉目慈祥,见这么多人一同来到铺子前,一时间有些害怕,不知他们是来买馒头的,还是另有事情。尹七月察觉到她的手在不住地发抖,便温柔地说道:“婆婆莫怕,我们来这里,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。”   “什么人?”婆婆颤着声音问道。   “他个子高大,虎口处有一块红色胎记。有人说,您在几个月前曾见过的。”尹七月不知道,只凭这些能不能找到楚俊生,毕竟她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楚俊生长什么样子,只能碰碰运气了。   婆婆了然,“原来是他啊。”   “听您的口气,似乎对他有些印象。”尹七月心中燃起了希望。   婆婆不似之前那般紧张了,打开了话匣子,“那小伙子是个乞丐,我见他可怜,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几个馒头。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,偷偷跟着我到家里,帮我挑了好几桶水,打了好些柴回来。我问他名字,他也不肯说,我只记得他虎口那里有一处红色的胎记,其他的就不清楚了。”   乞丐?按照楚大娘说的,楚俊生是被抓去当兵了,再不济,也是吃官粮的,怎么会沦落到去当乞丐呢?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,实在让人匪夷所思。   凌钧衎曾经暗中派人查过,那次连他都不知道的征兵究竟是谁主使,打着征兵的旗号到底意欲何为。但是,一直有人在阻挠,让他查不下去。   “那后来他去了哪里?”尹七月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,继续问道。   “这……我最后一次见他,已经是几个月之前了。他现在去了哪里我也着实不晓得啊。我老婆子孤身一人,还一心想着认他当个干儿子,以后我死了,也好有人给我送终。可是我找了他好久都没找到他。”婆婆面露难色。   尹七月眼中的光彩倏忽之间便黯淡下去了,刚有了线索,这下又断了。饶是如此,她还是跟婆婆道了谢。   回到客栈,尹七月一直看着眼前的茶水,闷闷不语。楚大娘生前最大的愿望,便是要找到楚俊生,她现在还是忘不了楚大娘惨死的模样。   “别灰心,总能找到的。”凌钧衎靠近她身边,小声地说了一句。   尹七月长出了一口气,凌公子说的是,古北镇没有,那她就去其他镇上找,活要见人,就算死,也要见尸。她提议道:“既然这里没有,那咱们便离开吧。”   来给他们上点心的小二哥听了,忍不住插嘴:“几位客官不再多留几日,实在是太可惜了。”   元朔好奇地问道:“有什么好可惜的?”   小二哥兴致勃勃地解释:“五日后,就是我们古北镇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了,甚是热闹,方圆几百里的人都会特意赶来凑热闹呢。”   “花朝节?上到天都,下到小镇,各地都有这节日,有何稀罕?”元朔语气中透出了一点不屑。   小二哥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客官有所不知,这花朝节乃是百花的生日,我们古北镇的花朝节与别处不同的是,每年都要选出一名最美的女子,当作‘花神’。由是,每到节日前,总会有貌美的女子和有钱的王公贵族来到镇上,或为参选,或为一饱眼福。客官没发现吗,这几日,镇子上的客栈已经都客满了。”   这话不假,他们昨日到的时候,镇子上还是冷冷清清,今日却已大有不同了。无论是街上的行人,还是住店的客人,都多了很多。   “这倒是有些意思。”元朔笑了笑,他是想去见识见识这不同寻常的花朝节,可是,一切还得由公子做主才行。   “对了,每年的‘花神’,都是有重赏的。这花朝节,是镇子上所有的富商共同筹钱办的,为的就是引得外地的客人来镇子上游玩。而那最美的姑娘,或是能得到一笔赏金,或是能得到一栋大宅院,听说今年的重赏,是一种特别稀有的药材,叫云什么……什么河的。”小二说得眉飞色舞,恨不得自己托生成女子,去碰碰运气。   “云河。”尹七月和凌钧衎同时脱口而出。   “是是是,就是云河。”小二在两人的提醒之下终于记了起来。   “既如此,那我们就多留几日。”凌钧衎一语定音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开了个微博,欢迎大家来唠嗑~ 名字叫做 余念一xixi ☆、梳妆   “元朔,你去买些胭脂水粉,还有簪子首饰之类的回来。”凌钧衎吩咐道。   “胭脂水粉?簪子首饰?”元朔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,不解地问道:“公子,买这些做什么?给谁用啊?”   凌钧衎看了尹七月一眼,“你只管买回来就行了,我自有用处。”刚刚他们二人商量了一番,云河这等罕见之物,他们决计是要收入囊中的。凌钧衎相信,只要尹七月出马,拿下“花神”之位完全不在话下。   元朔稀里糊涂地去逛胭脂铺子了,他一个大男人,还是第一次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。左瞧瞧又看看,也不知道哪种胭脂最好,最后索性不挑了,直接拿出一锭金子,让那掌柜的把最好的胭脂全都包了起来。   拿着一大布袋的胭脂水粉,元朔又如法炮制,去首饰铺子带了一大布袋的簪子步摇。左手右手各一袋,元朔昂首阔步地往回走,他自信地想着,无论公子要啥,他这里都有。   凌钧衎带着尹七月来到一家裁缝铺子,那铺子里的裁缝看到凌钧衎衣着不俗,便知道此人非富即贵,忙热情地迎了上去。   “二位公子可是要做衣服?”裁缝略带些谄媚地笑着。   “给这位姑娘做一身衣服。”凌钧衎对那裁缝说道。   姑娘?裁缝细细打量着另一位“公子”,唇红齿白,明眸善睐,刚才粗略地看过去,便暗暗惊叹这“公子”生得俊秀,没想到竟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。他嘿嘿笑道:“瞧我这老眼昏花的,连如花似玉的姑娘都能认错,真是有眼无珠。”   “无妨。听说你是镇子上最好的裁缝?”凌钧衎问道。   裁缝拍着胸脯保证,“不是我吹牛,公子尽管去打听打听,镇子上的富家千金,有哪个没穿过我做的衣服。”   凌钧衎与尹七月相视一笑。   裁缝见了,以为他们俩是新婚不久的夫妻,笑着说道:“公子对夫人可真好。”   尹七月知道这裁缝误会了,连忙辩解道:“不是,我们二人乃是朋友。师傅您又看错了。”   裁缝尴尬地干咳了几声,闭上嘴巴拿起软尺,给尹七月量尺寸。   在一旁的凌钧衎笑而不语,他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误会。   选布料的时候,尹七月犯了难,满眼是花花绿绿的布料,要是双喜在就好了,以往都是她来帮自己选的。   裁缝看她为难,便趁机建议:“我们小店里有一种蚕丝布料,品质最为上乘,质地轻薄柔软,穿上后极为暖和,姑娘若是有意,我拿过来给您瞧上一瞧?”   这是他们店最贵最好的布料,只有来了达官贵人,他才会拿出来,因为通常只有这些人才能买得起。   尹七月明白,这种不轻易拿出来的布料,应该会很贵,当即便要拒绝。凌钧衎抢先一步说道:“好,你且拿出来。”   裁缝小心翼翼地抱了一匹布出来,用袖子擦了擦桌子,直到看不见一丝灰尘之后,才把布放下。如他所说,这布看上去就不是凡品,素白如雪,质地柔软,触感极佳。   裁缝自卖自夸了起来,“这布金贵地很,要三两银子一尺,要是换了其他人,我还轻易不拿出来呢。啧啧啧,姑娘若穿了这布做的衣服,可就美成天仙了。”   凌钧衎却不甚认同这话,“她本就是天仙。”   尹七月第一次听凌钧衎说出这样的话来,有些惊讶,面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。她小声地说道:“凌公子,这布太贵了。”   凌钧衎却像没听见似的,掏出钱袋来,拿了三锭金子。“就要这匹了,四日后,我们来取。”   富贵人家的公子就是痛快,裁缝接过金子,暗暗在手中掂量一番,十足地重。他哈哈笑道:“公子放心,我日夜赶工,保管四日后能做好。”   回到客栈,元朔把胭脂水粉摆了一桌子,又把首饰摆了一桌子。见自家公子和尹大夫回来,他摊手道:“公子,能买的我都买回来了。”   看着被胭脂水粉和首饰占满的两张桌子,尹七月又无奈又觉得好笑。他们男人不懂这些,简单地挑个一两样回来就可以了,桌子上堆的都够她和双喜用上好几年了。   “元朔,你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。”   将元朔支走后,凌钧衎对尹七月说道:“看看这里面,有没有你喜欢的。”   尹七月开始认真挑了起来,其实她对这些也不甚懂得,平常素面朝天的都已经习惯了,哪里用得着涂脂抹粉。还有首饰,下山之后,她不是扮成妇人,就是扮成男子,头发简单地盘一下就够了,簪子步摇,也用不到。   凌钧衎见她为难的样子,忍俊不禁。既然她挑不好,那就他来好了。目光扫过那些珠钗,凌钧衎挑出一支玉簪,通体晶莹,样式简单大方,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珊瑚珠,很是配她。   “这支如何?”   尹七月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,也觉得这支簪子最合适,“就戴这个吧。”      二月初二晚上,小镇上张灯结彩。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上,工匠们搭建了一个高台,就是要在这里,选出一年一度的“花神”。台子前方,摆了几百盆鲜花,有腊梅、红梅,还有二月兰和早开的桃花杏花,争相吐艳,香气沁人心脾。   夜幕下的小镇尤其好看,游人如织,热闹非凡。好些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带着面纱,坐在高台旁的茶楼里等待着。她们互相打量着,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,笑地意味深长,似乎都觉得自己才是最美的女子。   “公子,你慢点。”快挤破头了,程峥好容易才追上齐胤倾的脚步。   齐胤倾兴致勃勃地逛着,对程峥的话充耳不闻,还一个劲儿地催促道:“快点快点,晚了就看不到了。”   每年花朝节,齐胤倾都会带着程峥来古北镇看“花神”,并美其名曰:是程峥要看的。可怜程峥当了挡箭牌不说,人多的时候还要当苦力,驮着他家公子,好让他看得清楚。幸亏这次来得早,占了个好位置,程峥松了一口气,总算可以安安生生地看一回了。   元朔在楼底下踱来踱去,焦急地问道:“公子,尹大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,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下来?”他急等着要去看“花神”呢。   “我上去看看她。”凌钧衎径自上了楼,刚要敲门,门却被人打开了。尹七月带着一丝犹疑,忐忑地问道:“这样可以吗?”   一个时辰以前,她就开始梳妆打扮了。只可惜手生得很,稍稍复杂一些的发髻她实在梳不来,便央求客栈老板娘过来帮忙。   那老板娘竟不知自家客栈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,又惊又喜,忙尽心尽力地帮她打扮起来。老板娘手巧,给她梳了个大气得体的发髻,还插上了那支珊瑚珠玉簪。尹七月肌肤白皙,老板娘便只给她拍了薄薄一层脂粉,上了些腮红,接下来,又给她描了眉。尹七月拿起一张胭脂纸,轻轻含住又松开,唇色便鲜红欲滴了。   装扮好之后,尹七月向老板娘道了谢。待老板娘离开,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套下午送来的衣裙上。白衣胜雪,上面绣着几支红梅,错落有致,说是神仙所穿之衣物也不为过。脱下身上那件灰色棉袍,换上这套裙子,的确如那裁缝所说,轻盈暖和,在这二月天里,也丝毫不觉得冷。   一切就绪,正当她准备开门时,却传来了敲门声。她抿嘴一笑,许是他们等不及了吧,女子梳妆打扮,确实很费工夫。   凌钧衎楞了一会儿,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穿女装,却是一样的惊为天人。唇红齿白,难掩她清冷出尘。   尹七月见他这样盯着自己看,有些不自在,红着脸垂下了头。  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凌钧衎忙收回自己的视线,半晌,他才说道:“这样……很美。”   在楼下的元朔终究是等不下去了,大步跑上楼去,看到了自家公子,和一个仙子般的人物,他呆住了,结结巴巴地问道:“这……这这这……这是……尹大夫”   尹七月大方一笑:“是我。”   元朔半天才缓过神来,嘴上说话还是不利索,“没……没想到……尹大夫竟是女子。”说完嘿嘿笑了起来。   凌钧衎替她解释道:“尹姑娘要开医馆,自然扮成男子更方便一些。此事你万万不可说出去。”   “公子,我自是晓得。”元朔又看了一眼尹七月,惊叹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貌。他本以为,尹大夫是吃坏了肚子,或是在屋里睡懒觉,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,他早就冲进去将“他”揪起来了。谁知尹大夫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,元朔一瞬之间便消了怒气,甚至还觉得,这一个时辰,等得值。   “戴上这个吧。”凌钧衎递给她一块面纱。参选“花神”之前,所有女子都要戴上面纱,这是惯例。   尹七月蒙上面纱,轻声说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    ☆、花神   他们赶到的时候,高台前已经围了一大堆人。见尹七月带着面纱,一个小厮走到她跟前,将一个木质号牌交给了她。   “姑娘,您是第九个出场的。现在请您随我来,到内场等着。”透过面纱,那小厮也瞧不清尹七月真实的样貌,不过单看轮廓也知道,这姑娘生得极美,今晚的“花神”极有可能就是她,因此他说话时也带了些讨好的意味。   尹七月抬头看了看凌钧衎,对方回以一笑,轻声说道:“你只管去吧,我一直都会在这里的。”   短短一句话,就叫人莫名的安心,尹七月遂跟着那小厮往内场去了。   所谓的内场,只是用纱幔围成的帐篷,所有待选的女子暂且待在这里,等待出场。尹七月数了数,加上自己在内,一共有十五个姑娘。抛开面容不说,这些姑娘个个都是身姿纤细,举止大方,她有些犹疑,不知自己胜算几何。   台前,齐胤倾兴奋地嗑着瓜子,旁边程峥见了,忍不住好奇地问道:“公子,这古北镇选‘花神’,跟咱们天都百花楼选‘花魁’有什么不一样啊?”   齐胤倾白了他一眼,吐掉嘴里的瓜子皮,对他解释道:“这能一样吗!这些女子,全都是良家妇女,被选成‘花神’,那是一家人的荣耀。她们有重赏不说,还能因此说到一门好亲事呢。至于百花楼里的‘花魁’,模样再好,也不过是男人的玩.物罢了,你见过几个男人真心对她们好的?”   “这倒是”,程峥一瞬间想通了,然而下一刻他又问道:“公子你年年都来这儿看‘花神’,就没有看中的姑娘?”   齐胤倾叹了一口气,“家里已经有两个了,天天搅得我心神不宁,我来这儿啊,饱饱眼福就够喽。”   程峥一想,也是这个理儿。美人虽美,看看就好。   正想着,一阵敲锣声响起,程峥被吓了一跳。只见台上一个五十多岁,身穿绛色棉袍的男子笑着大声说道:“让各位久等了。咱们古北镇的‘花朝节’,向来是闻名天下。在下瞧着,今日来了不少外地的王孙公子,真是让小镇蓬荜生辉。”   那男子是古北镇的员外,名唤沈孟生,家中有万贯家财,是镇子上的首富。每年花朝节的重赏便是由他来出的。   台下早有人等不及了,对着沈孟生喊道:“沈员外,快些开始吧。”   “好好好”,沈孟生也不再多话了,当即让人将第一位姑娘请了出来。   那姑娘缓缓走到台前,对着大家施了礼。旁边的小厮高声喊道:“请姑娘摘下面纱。”   随着面纱滑落,那姑娘的真实样貌也展露出来,婉约的眉眼,肌肤雪白,谈不上是国色天香,倒也算是个清秀佳人。   坐定之后,她伸出纤长玉指,弹起了古筝。清脆悦耳的乐声响起,台下登时安静了。清扬婉转,悠扬起伏,将人心撩.拨开来,犹如在温暖的泉水中浸泡一样。一曲奏毕,台下立刻有人高声叫好。   那姑娘微微红了脸,起身谢礼之后便退到了内场。   第二位姑娘揭下面纱时,便有人尖叫起来。一双杏眼顾盼生姿,唇红齿白,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万种风情。轻扭腰肢,随着乐师手中的鼓声想起,她开始轻轻舞动起来。似蝴蝶翩飞,似枫叶飘落,轻盈的像是一只飞燕。   程铮简直都要把眼睛看直了,他激动地说道:“公子,今年的‘花神’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位姑娘了。”   齐胤倾却不以为然,“你看她,眉眼含.春,最知道男人喜欢的是什么,这种女人,应该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,倒像是大户人家养的瘦.马,趁这机会过来钓个达官贵人,也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。”   一席话像是给程峥浇了一盆冷水,他失望地撇撇嘴,意兴阑珊。   轮到尹七月了,她不会什么琴棋书画,能拿得出手的,便只有轻功了。她缓缓走到台上,揭下脸上的面纱。   台下众多男子纷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,确信自己不会看错,这……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。只是略施粉黛罢了,就能摄人心魄。片刻之后,人群中便骚动起来,已经有人在底下喊道:“‘花神’,这是名副其实的‘花神’。”   齐胤倾楞了有好一会儿了,半晌之后,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,“是‘他’。”   程峥用胳膊肘捣了捣自家公子,“我怎么看这位姑娘如此面熟啊,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呢?”他仔细回想着,终于想起来了,“是尹大夫!”   齐胤倾立马捂住了程峥的嘴。原来,她一直是女扮男装。怪不得,这么消瘦的身板,这么好看的眉眼,哪里像是粗糙的男子能有的。   想到这里,他呆呆地笑了笑。   凌钧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是在为她打气,也是在……欣赏。他早就知道,只要她一出来,便是这种情景。   元朔颇为骄傲地说道:“尹姑娘出马,哪还有其他姑娘的事啊。”   凌钧衎笑了笑,目光还是紧锁在她身上。   拿出袖中的白练,尹七月倏地往前甩去,只见那白练像利刃一般,把枝上的花朵通通卷了起来。她腾身一跃,旋转身子在空中飞舞,白练上的花朵也跟随着她的旋转而纷纷飘落,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。紫的,红的,白的,落在人们的身上,煞是好看。   伴随着落花,她翩然落地,像是刚布完雨的神仙,乏了,便落入凡尘歇上一歇。   好美。   若说前几个姑娘是人间少有的美色,那她就是九天之上的仙,只可远观,不容亵渎。   直到花朝节落幕,其他的姑娘也无能出其右者,她们败地心服口服。   沈孟生上场,捋了捋胡子,饶有深意地说道:“相信,今晚的‘花神’,各位心中都已有了计较。毋庸置疑,第九位出场的姑娘最能配得上‘花神’之称,大家说是不是啊?”   “没错。”   “就是她就是她。”   各种附和的声音传到尹七月的耳朵里,她松了一口气,还好,云河算是拿到手了。   沈孟生命人将一个黑色木匣子拿了上来,郑重地交给尹七月,“姑娘,这是我意外所得的宝物,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才是。”   “多谢沈员外。”尹七月双手接过,宝贝地捧在手里。   下了高台,一位长身玉立,身着玄色棉袍的年轻男子走到尹七月面前,温和有礼地说道:“姑娘刚才有如飞升之仙,令在下一见倾心。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,好让在下得以寻觅芳踪。”   每个女子出场之时,除了样貌之外,闺名皆不可透露,这是为了避免招惹上一些居心不良的采花.贼。   男子一席话说得极为直白,尹七月刚要婉拒,身旁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,“不必了。”   凌钧衎与她比肩而立,看向眼前男子的目光中颇有敌意,这意思,自然不言而喻了。   那男子也是个识趣的人,见了此番情景,自嘲地笑道:“原来姑娘芳心早已许了他人。罢了,是在下唐突,抱歉。”   尹七月眼见那人一脸惆怅地走了,心里颇为无奈,自己本就是为了云河而来,哪有闲情逸致去谈风月之事。举起手中的盒子,她开心地笑了,“幸不辱命,拿到了云河。”   凌钧衎却意不在此,他抬手为她拂去发间掉落的一片花瓣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明日还是换回男装吧。”   她今夜的样子,想来已经被很多男子都记在了心头。他不想,再让别人看见她这般娇艳,哪怕只是一眼。   而尹七月却有另外一番理解,出门在外,扮作男子自然方便很多,她只当凌公子是好意提醒,当即便痛快答应。   人潮散去之时,齐胤倾便拉着程峥走了,他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,联想到今日所赏之物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,便猜想到她作为大夫,为了这等稀罕物,来参选“花神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   程峥被他拉着,走得飞快,他又不明白了,“公子,您这来也匆匆就罢了,怎的这会儿人少了,您反倒走得更快了。”   齐胤倾编了个借口,“我困了,想回客栈睡觉。”   “哦。”程峥又问道:“尹大夫既然被选作了‘花神’,公子您怎么不去给她贺上一贺?”   齐胤倾真的是被程峥的脑子给折服了,他又气又笑,“你跟了我那么久,怎么就没学聪明点儿呢?人家尹大夫女扮男装,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这个时候去给她庆贺,不就等于当面拆穿了她嘛。”   “公子说的有道理。”程峥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也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。   “你记住了,不能把尹大夫的身份说出去,否则,我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。”齐胤倾再三命令道。   “我晓得了,公子。”三天不吃饭,那就是要了他的命,什么事能比吃饭重要啊?程峥将这个命令牢牢地记在了心里。    ☆、刺杀   回到客栈之后,尹七月打开了那木匣子,映入眼帘的,却是一株犹如鲜血般颜色的云河。放在鼻尖闻了一闻,也没有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气,倒是有一股子血腥味。   她忙去敲了凌钧衎的房门,想将这件蹊跷之事说与他听。   “怎么还不休息?”凌钧衎打开门,请她进来说话。   “凌公子,你看。”尹七月把那株云河递给他,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:“这株云河,是血色的。”   凌钧衎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,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,“是有些奇怪,这株会不会是假的?”   尹七月摇摇头,“不会的,除了颜色,气味,这东西跟真正的云河几乎一模一样。再说了,沈员外好歹是镇子上的首富,万不可能拿假的云河来骗人。”   “或许,世上本就有这种血色云河,只不过之前我们没见过罢了。”凌钧衎又有了一种猜测。   但很快,这种猜测也被尹七月给否定了,“按照医书上所写,云河确实是如雪般洁白,这些我是断不可能记错的。”   “那你准备拿它怎么办?”凌钧衎问道:“扔了,还是……”   “不能扔,但是在没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之前,我是不会轻易将它当做药材来用的。”尹七月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,这东西的血腥味让她莫名地生出一种惧怕之感。草木药材,是土生土长,带着什么气味都不足为奇,但带着血腥味,就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了。   “既如此,我明日派人去问问那沈员外,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株云河。”凌钧衎轻声对她说道:“你也累了,先回去睡吧。”   “嗯。那凌公子你也早些休息。”尹七月替他关好门,回到了自己屋里。她躺在床上,心中一直惴惴不安,她隐约觉得,这株意外得来的云河,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。   第二天清晨,凌钧衎和尹七月正在用早饭,元朔急匆匆地跑过来,小声说道:“公子,尹大夫,快跟我去一个地方。”   “什么地方?”尹七月看他这么焦急,忙放下手中的馒头问道。   “这里人多嘴杂,不好说,去了你们自然就明白了。”元朔端起桌上的粥喝了几口,最后目光恳切地看向凌钧衎。   “去吧。”凌钧衎起身,示意元朔在前面带路。   三人骑马,来到了镇子外的一处小山丘旁。皑皑白雪刚消融不久,山泉冷冽清澈,与周围刚吐出嫩芽的柳树相映成趣,一派山清水秀,只是荒无人烟,倒是可惜了这么一处所在。   “元朔,这里究竟有何稀奇之处?”看了许久,凌钧衎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的地方。   同样,除了风景不错之外,尹七月也不觉得有什么诡异。   元朔径直朝山泉旁厚厚的落叶处走去,用手中的剑将落叶挑开,直到露出一些已经破碎的布料。他顿了一下,对尹七月说道:“尹姑娘,我怕这些会吓到你,你还是站得远远的为好。”   “我先过去看看。”凌钧衎听了元朔的话,隐隐约约猜到了那底下是什么,她一个女子,还是不要看的好。   尹七月也猜到了,身为大夫,她见过无数尸体,自然不会害怕。只是他们一番好意,她暂且就待在远处,看看情况再说。   随着落叶被清理干净,一具腐烂严重的尸体渐渐显露出来。脸上的肉已经被蛆虫啃食得差不多了,只在嘴巴旁剩下几处皮肉牵连着,甚是恐怖。   元朔又换了一处地方,继续清理落叶,又出现一具尸体。就这样,换了一处又一处,总共发现了十几具尸体,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,直叫人心生恐惧。   久经沙场的凌钧衎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了一番,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,说明这些人并不是死于他杀。还有,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,灰色粗麻布长衫,廉价得很。   尹七月大着胆子走了过来,饶是见过不少尸体,腐烂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看到,心头忍不住犯了一阵恶心。   验尸这方面,她是大夫,自然要比他能看出更多来。好在二月的天尚不算暖和,尸体上又没剩下多少皮肉,闻不到什么恶臭。   “看样子,这些人死了有快一年了。”不多时,尹七月便大致判断出这些人究竟是死于何时。“无外伤,但尸身扭曲严重,应该是在死前遭受了莫大的折磨。”   算算时间,应该是去年的三四月份。   凌钧衎起身环视四周,仔细观察着这山丘,“元朔,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?   “今日早晨,我按着公子的吩咐,打听到了沈员外的家,问了他那血色云河的事。回来的时候,我想给这马喂些水,便一路来到了这里。”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,让元朔发现了,“马喝水的时候,我就在河边随意转了一圈,看到一群野狗在啃骨头,我一开始没太在意,可后来多看了两眼,才发现那是人骨,而且,不只是一个人的人骨。那些野狗走了之后,我把落叶堆在了尸体上,就急着来禀告公子了。”   凌钧衎思忖了一会儿,问道:“沈员外说了什么?”   “那株云河的确是他意外所得。”元朔特地留意了沈员外的神情,磊落坦荡,不像是扯谎的样子。“说是外出游玩之时采到了两株,花朝节的时候他拿了一株出来,还有一株留在家里。”   “看来沈员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,换了寻常人,也不会识得云河是何物。”尹七月笃定,如果自己没猜错,亲眼见过云河的人,在这世上不会过百。   “沈员外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,他见了那两株云河,起先也是怀疑过为何不是书中所写的纯白如雪,不过云河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,即使是血色,他也如获至宝。”元朔拍拍胸脯,凭他的眼力,足够认定沈员外对此事不知情。   “那是什么。”尹七月眼尖地发现尸体上有一些红色的小东西,斑斑点点地分布在尸体的各处,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。尹七月从地上捡了一支小棍子,挑了一些放在帕子上。   是虫子。大一点的,是已经死了的成虫,状似蛆虫,却比平常的蛆虫要小;还有小的,是还未孵化的虫卵,跟芝麻粒差不多。   每具尸体上都有,而且都不少。尹七月不自觉地联想到了那株血色云河,再看了看手心里这些红色的虫子,隐约觉得这些都跟眼前十几个人的死亡有关系。一种前所未有的凉意灌遍全身,她打了个寒颤,用帕子将虫子包好塞入怀中。   “小心!”   “嗖嗖”几声,两道暗器朝着尹七月飞来,凌钧衎忙拔.出佩剑,替她挡去了危险。暗器打在剑身上的力道颇为强劲,由此看来,发射暗器的人内力极为深厚。   意识到有危险,三人立即警觉起来。尹七月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,警惕地看着周围。凌钧衎武功极好,元朔身手也不错,唯有她,除了轻功极佳,遇到高手只有逃跑的份儿。   两个黑衣人从树后窜出,一个蒙着面,另一个上半边脸带着银色面具、右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,从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,甚是恐怖。   “元朔,保护好尹姑娘。”凌钧衎大声喊道。下一刻,黑衣人便到了近身,举剑刺向他。凌钧衎往后一仰,躲过了剑锋,而后他腾身一跃,从背后攻向黑衣人。   银色面具霎时间便反应过来,与凌钧衎交起了手。两人内力都颇为深厚,你攻我挡,你进我退,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负。这边蒙面人则是攻向了元朔,他们三个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,按照主子的命令,全都不能放过。元朔为了保护尹七月,勇猛地与蒙面人过起招来,他功夫不弱,然而与蒙面人相比,却是差了许多,很快,元朔便落了下风,只能颇为被动地防守。   尹七月身手不好,不敢贸然出手,只能呆在一旁干着急。电光火石之间,她急中生智,悄悄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,往手心里倒了些粉末,静等时机。   元朔胸口被蒙面人猛踹了几脚,已经毫无还手之力,躺在地上喘息。蒙面人目露凶狠之光,举起剑就要往他心口刺去,想要一剑结果了他。   眼见剑尖离元朔越来越近,尹七月旋身而起,对着蒙面人的脸,一把将药粉全数撒了出去。蒙面人登时被迷了眼睛,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,手中的剑也顿住了。   趁此机会,尹七月忙跑过去,将元朔扶了起来。蒙面人被激怒了,待视物稍稍清明之后,便甩出几枚暗器,直指尹七月的后背。她躲闪不及,生生地挨了这几枚暗器。锋利的棱角嵌在肉里,磨得生疼,她一时没忍住,痛哼了一声。   银色面具和凌钧衎同时朝这边看来。待看清了尹七月的面容之后,银色面具失神了片刻,呼吸也有些凌乱了。趁他毫无防备之际,凌钧衎一举将剑刺入他的左肩。银色面具吃痛,右掌拍向凌钧衎胸口,被他一闪身躲了过去。   蒙面人跪在地上,捂着眼睛,痛苦地嚎叫。银色面具见形势不利,一把扶起蒙面人,脚下一点,飞了出去。    ☆、昏迷   元朔和尹七月都受了伤,凌钧衎顾不得去追凶手,忙跑过来查看二人的伤势。元朔挨了几脚,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,已经恢复了不少。而尹七月此时面色苍白,汗水将头发都打湿了,背后鲜血染红了衣衫,情况不妙。   凌钧衎轻轻扶起她,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,紧张地问道:“尹姑娘,你现在如何?”   尹七月无力地摇了摇头,如果不是靠在他肩膀,估摸着她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了。元朔挣扎着起身,看到尹七月痛苦的样子,心生愧疚,都怪自己技不如人,不但杀不了那蒙面人,还让尹姑娘为了救自己而受伤。他内疚地说道:“公子,尹姑娘这样是骑不了马了,您且在此等我,我去镇子上雇一辆马车。”   “你的伤……”凌钧衎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,只是元朔的身体也受了伤,不知可否撑得住。   “只是挨了几脚,公子放心,死不了。”元朔强行咽下喉头涌出的鲜血,翻身上马,朝镇子上狂奔而去。   元朔走后,尹七月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凌公子,我……我怀疑……暗器上有毒。”   凌钧衎立马去看她的伤口,果不其然,流出的血已经变得乌黑。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,那两人失手,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过来刺杀。他环视四周,发现了一处尚算隐蔽的山洞,心下有了主意。  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,尽量避开她身上的伤口,一步一步往山洞里走去。从外边看,山洞入口不过五六尺,凌钧衎不得不弯下腰来才得以进去。然而山洞里边却是开阔平坦,足有一间客房那么大,除了散落的几块石头,地面倒是干净地很。凌钧衎轻轻地把尹七月放下,用脚踢开了碍事的石块,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。   “尹姑娘,我得先帮你把毒血吸出来,冒犯了。”事急从权,不到万不得已,他也不会用这个法子。那天他就看过了她的身子,虽是被人算计,但到底是万万不该。现下没有别人,能帮她的只有自己,但……又免不了有一番肌肤相触。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轻浮之人。   顾不得许多礼节了,保命重要 。尹七月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交给他,然后慢慢爬到他的衣衫上,趴下,每一次腾挪都会扯动皮肉上的伤口,她只想让他尽快帮自己拔掉那些要命的暗器。   “凌公子,瓶子里装的是清毒散,你……你吸出毒血之后,洒在伤口上便可。”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,还是有些难为情。   “那你忍着些。”凌钧衎稍稍用劲,便把尹七月背后的衣服撕开来,露出一片光洁。她的腰上、背上统共嵌着四枚暗器,银色枫叶状的,入肉足有一寸深。   好在并未伤及骨头,只是有一枚暗器的位置略为不妥,恰恰穿过了她的裹.胸布。凌钧衎长出了一口气,然后便不再犹豫,直接解了胸口右侧的结,然后一层一层地用剑割破,颇为费事。虽尽量心无旁骛,可待完全解开之后,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被她一侧胳膊挤出来的柔.软,此时他已是满头大汗。   定了定心神,他飞快又稳准地拔去一枚暗器,然后埋下头,吸出里面的毒血。暗器拔出的一刹那,尹七月疼地青筋暴起,然而硬是生生扛住,没吭一声。待四枚暗器全数拔除,她已疼到虚脱,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。   凌钧衎闭着眼睛将她扶起,侧身靠在自己怀里,旋即便扯了地上的衣服遮在她胸.前,这才睁开眼睛。   “凌公子,谢谢你。”她费力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。   凌钧衎看着她的侧脸,温柔地说道:“不用,你若是累了,就睡一会儿。”   她再也支撑不住了,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。   不多时,听到三长两短的口哨声,凌钧衎便知元朔到了。他抱起她,确保身上的衣服将她遮地严严实实的,才往洞外走去。   元朔见公子抱着尹姑娘,忙上前焦急地问道:“公子,尹姑娘如何了?”   “无碍了。”凌钧衎抱她上了马车。不大的车厢里,有他们的行李,有一身干净衣裳,还有绷带和金疮药,需要的东西均已齐备,元朔办事,凌钧衎一向放心。   马车缓缓向前走着,怀里的人一直在昏睡,不见转醒。凌钧衎轻轻将她身上的衣服揭下来,查看她的伤口。乌黑的血块已消失,伤口周围恢复了正常的鲜红色,毒素清理地差不多了。他拿起金疮药,往伤口上撒了一些,随后自然而然地拿起了手边的绷带,想要为她包扎。   但……包扎就不得不……他的手一顿,不知如何是好。男女大防,古已有之,不是夫妻,便万万不可随意看了女子的身子。此番她又昏睡着,未征得她的应允,他实在难为。   “七月,今日作为,我日后定会承担。”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,随即便将她身上的衣服彻底拽下。那两团白皙浑.圆彻底暴露于他的眼前,凌钧衎喉头一紧,脸登时涨地通红。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子,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,但乘人之危,他不屑。以前,一些下属想要巴结他,送来过各式各样的美人,裸.着身子的也有,可他见了,心里平静地翻不起一丝波澜。也许,正因为眼前之人是他心上之人,内心才会不住地叫嚣。   凭着过人的定力,凌钧衎驱散了心底的那些绮念,熟练地包扎起来。末了,又给她穿上一身干净衣服。在山洞里,他的衣服就被汗水打湿过一回,刚刚,又是一阵大汗淋漓,最该换衣服的,是他才对。   替她将散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,凌钧衎在她眼角轻轻落下一吻。      “如何?”银色面具问道。   蒙面人转了转眼珠,哼了一声,“好些了。”他眼睛通红,不住地流出泪来,可以想见之前也是痛楚难忍。片刻,他恨恨地说道:“下次若是再遇上那三个人,我必定连全尸都不给他们留下。”   银色面具没答话,他想起了那张熟悉的脸。那个“男子”,应该是男扮女装才对,纵使十几年未见,他也一眼就认出了。只是,她为何会在那里出现?   蒙面人见他愣着,在他眼前挥了挥手,“我说,你功夫这么好,怎能就被那人轻易地伤到?”   “那人功夫不在我之下。”银色面具回过神来,答道。   这是实话,他自认功夫数一数二,很少会遇到劲敌,但那个人身手极好,就算自己没有分心,也未必有胜算。   “被那三个人跑掉了,我们怎么向主子交代?”蒙面人端了一杯热茶放在眼前头,氤氲而升的热气让他的眼睛好过了许多。   银色面具沉默片刻,而后说道:“他们三个,不是等闲之辈,尤其是与我交手的那个,身手了得。此番被他们逃掉,应该很难再找到了。”   蒙面人急了:“那怎么办?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秘密,后果不是我们二人能承担的。”   银色面具整了整衣襟,冷静地说道:“只是看到了尸体而已,未必就会发现别的。”   蒙面人放下茶杯,正色道:“万一主子怪罪下来……”   “我来顶着。”银色面具丝毫不犹豫地担了下来。   蒙面人低下头,看着手里的茶杯,久久无话。主子的手段,他是知道的。   银色面具见他心境低落,便岔开了话:“醉心楼的那位云端姑娘被很多人惦记上了,你注意着点儿,别让她出了什么差错。”   “老鸨不是都跟人说了只让她卖艺,又不会让她卖身,能出什么差错?”蒙面人颇为不屑地说道。   银色面具叹了口气,“你说会出什么差错,男人对女人会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。别人我倒不担心,单单那个夏敬海,觊觎那姑娘很久了。他又是不择手段惯了的,你当然该注意。”   “既然担心,倒不如一刀把他了结了,以绝后患。”蒙面人有些不耐烦。   “你说地倒简单,他是主子眼前的红人儿,就算他真的把那姑娘霸占了,主子也未必会要他的命。”银色面具无奈地说道:“只是这样一来,那姑娘便没有利用价值了。美人多的是,而失了处.子之身用处的美人,下场如何你是知道的。那姑娘是个可怜人,你就帮她一次。”   他见识过,失掉用处的女子,被扔到军营里充作军.妓,沦为几十个男人的玩物,生不如死。   “醉心楼里一群莺莺燕燕的,吵得我耳朵疼。”蒙面人撇撇嘴,继而抬起头来,同银色面具商量道:“既然你这么怜香惜玉,要不我把这美差让给你,咱俩换换如何?”   “你真愿意整日在外头奔波?”银色面具戏谑地问道。   蒙面人轻松一笑:“若是别的,我还真不想跟你换。但这事儿,我是铁了心了。”   银色面具点头答应了:“既然你想换,那便换吧。”    ☆、心忧   路上颠簸,凌钧衎怕她伤口裂开,便一直将她搂在怀里,一刻也没放下。她身上统共也没有几两肉,抱在怀里根本感受不到什么分量。他们日夜兼程,终于在天亮之前将尹七月送回了医馆。   听到外面有敲门声,双喜揉了揉迷糊的双眼,披上衣服起身去开门,嘴里嘟囔着:“大清早的,是谁啊?”   门开了,凌钧衎抱着尹七月往里走,还一边吩咐道:“双喜,去给尹姑娘熬些红枣粥来,她失了太多血,要好生补补。”   看到姑娘面色苍白昏迷不醒,双喜吓地双腿发软,困意顿消,“这……这是怎么了?去的时候还好好的,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呢?”   “不用担心,她现在已无大碍。”凌钧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,侧躺着,拉过被子给她盖在身上。   双喜赶忙跑到厨房,淘米生火,除了红枣,她还放了些许银耳和莲子,最是益气补血。   小豆子不知何时醒了,看到周围没人,他便慢慢爬到床边,一点一点挪到床下去,想找人给自己穿衣服。穿过堂屋,看到东边房间里有灯亮着,他便踉跄着走了过去。   两岁多的孩子,步伐还不是太稳。凌钧衎一直看着尹七月,也没发觉这小家伙来到了身边。小豆子见到了多日未看到的尹七月,心中甚是高兴,快步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,高声说道:“抱抱,抱抱。”   凌钧衎扭头,看到身边多了个小不点儿,不算暖和的天儿里,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。怕他冻着,凌钧衎抱起床上另一床被子,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,抱在怀里。   朦胧之间听到了豆子的声音,尹七月慢慢转醒,看到了凌钧衎模糊的身影,还有被他抱着的小豆子。几日不见,她真的挺想念豆子的,欢喜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小脸儿。   “豆子,这几天乖不乖?”她笑着问道。   小豆子连忙点头,继而咧开嘴欢快地笑了起来,露出几颗小白牙。   “可好些了?”凌钧衎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。   “好些了。”伤口还是疼地厉害,但尚能忍受,她打量着凌钧衎,问道:“你和元朔可受伤了?”   “我没事,元朔受了点轻伤,我已经让他回去休养了,你……”凌钧衎有话想要跟她说,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   “姑娘,你醒啦。”正巧这时双喜进来,她把粥放在床头的案几上,就去扶尹七月起来吃东西。   被双喜打断,凌钧衎欲言又止,罢了,现在不是时机,也不知如何向她开口,先回去好好想想才是正事。他把小豆子从腿上放下来,看着尹七月,目光复杂,“你好生休养,我改日再来看你。”   尹七月慢慢坐起来,尽量避免牵动身上的伤口,“凌公子,你军务繁忙,就不必为我费心了。这里有双喜,她会把我照顾得很好。”   凌钧衎没再说什么,大步迈了出去。   双喜本来要亲手喂自家姑娘喝粥,被尹七月给拒绝了,长这么大,她真是不习惯被人伺候,就连受伤也不例外。双喜也没坚持,转身去给小豆子穿衣洗漱去了。   在外奔波数日,现在又能喝到双喜熬的粥,软糯清香,实在是一种享受。不多时,碗便见了底。与双喜和小豆子在一起时倒不觉得,分开之后才发觉甚是想念,除了师父,她还是头一次这么依赖别人。   “姑娘,喝完了?”过了一会儿,双喜走进来,给她端了一盅茶水让她漱口。   “嗯,双喜你熬的粥可真好喝。”尹七月笑着夸赞道。   双喜也顾不得为这句话而欢欣了,她坐在床边,皱着眉头担忧地问道:“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,你是怎么受的伤?我本以为,有凌将军在,你该会平安无事的。”   尹七月宽慰她道:“都过去了,就是皮肉伤而已,休养几天就没事了。”   双喜知道,不该问的别问,姑娘不想说,就一定有她的打算,她长舒了一口气,“那姑娘中午想吃什么,我给你做?”   尹七月托腮,认真思考了一会儿,“做些清淡的吧,阳春面如何?”   “当然可以。”双喜笑着将床头的空碗收走,而后体贴地为她关上房门,好让她安心休养。  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,尹七月这会儿不太困了。后背有伤,不能躺下也不能靠在床头,她只能直挺挺地坐着。   百无聊赖,随手拿过床头的书,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。看到有趣的地方,她不由得轻笑起来。看着看着,她好像想起了什么。   低头看了看,这身衣服陌生得很,不像是自己的衣服。她慌忙扯开中衣,看到一抹白色的肚.兜,登时脸涨地通红。平日多穿男装,她统共只有两条肚.兜,一条是月白色,另一条则是水蓝色。   说明……不是双喜给她换的衣服。身上的绷带,也不是双喜包扎的。   有一条绷带,恰好绕过了那两处。他,全看到了?   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静下来。想想也是了,当时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,除了凌公子也不会是别人。那日穿的那件衣服,怕是已经成了碎片,他顾及自己的名声,不让自己就这样□□着身子回来,于是……于是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,替自己换了衣服。怪不得,他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。。   虽然是权宜之计,她还是忍不住双手捂脸,身子被他看了两次,以后,该怎么面对他?   心中越想越乱,手里的书也看不进去了,尹七月索性把书往床头一丢,侧着躺下去,拉过被子蒙上头,打算继续睡觉。      夜凉如水,月亮爬上了天心处,周围闪烁着几颗星。凌钧衎推开房门,就着门前的台阶坐下,仰头看这一片无垠的深蓝。   凌初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,见儿子看得出神,便咳嗽了一声。   听到父亲的声音,凌钧衎正要起身,凌初从却同他一样,在台阶上坐了下来,继而将手中刚温好的酒递给儿子。   “怀远,自你回家这几天,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,究竟遇上了什么事,可否跟我说说?”凌初从打开酒塞,凑到坛口闻了一闻,不由赞道:“嗯,这酒不错。”   凌钧衎苦涩一笑,“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。”   “我猜,应该不是公事……”凌初从说话故意留了一半。   “爹,我遇上一个姑娘。”凌钧衎喝了一口酒,肚子里顿时暖了起来,“我想照顾她,保护她,就像当初您对娘那样。”   提到过世的夫人,凌初从眼神倏然一黯,他仰头猛然灌了一大口酒。停了半晌,他才开口道:“世人多以男为尊女为卑,故而男子三妻四妾屡见不鲜。可我遇上你娘之后,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了。她走后,好些人劝我续弦,统统被我拒绝了。”眼眶微湿,凌初从平复下心绪之后,又说道:“我总觉得,你娘还活着,她一直在我的心里。”   “是,她也活在我的心里。”凌钧衎拿起手中的酒坛,跟凌初从的碰在一起,而后一饮而尽。   “怀远,人生在世,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实在不易。”从回忆中抽离,凌初从郑重其事地告诉儿子,“能入了你的眼的姑娘,必定是一位好姑娘。你若真心喜欢,我便着人去提亲。”   “多谢爹。”虽不知七月会不会答应,但有了父亲的应允,凌钧衎心中轻松不少。微风拂过,带着丝丝暖意,他突然想问父亲一个问题,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。“爹,如果……如果孔相通敌是真的,您会怎么做?”   凌初从不答反问:“你希望我怎么做?”   凌钧衎直言:“作为儿子,我希望您能置身事外;但作为臣子,我又觉得您责无旁贷。”   凌初从笑着叹了一口气,“我与先帝,曾一同在战场上并肩杀敌,同生共死。无论如何,我都要为他守住这片江山。鞠躬尽瘁,死,而后已。再说了,怀远,你觉得我们能轻易地置身事外吗?”   “不能。”凌钧衎干脆利落地答道。   孔仁甫自野心外露之后,便极力拉拢朝臣,或威逼利诱,或投其所好,让所有人甘心为他卖命。他若想推翻皇上,自是会得到朝中文武的鼎力支持,现在之所以按兵不动,是忌惮凌钧衎手中的十几万精兵,还有兵部尚书于毅父子。而一旦他想造反,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凌家和于家。是以,根本无法置身事外。   “孔仁甫诡计多端,若想除掉他,必要做万全的准备。”凌初从暂时还未想到最恰当的法子。孔相出入时,身边必会有几个顶尖高手在侧,莫说寻常人,就连练家子也未必近得了他的身。想在不知不觉中结果了他,根本不可能。   “总会有办法的。天行正道,我不信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。”凌钧衎暗自下了决心,“爹,这担子交于我吧。”   凌初从看了一眼儿子,心中欣慰地很。    ☆、贼和尚   “翰清啊,你娘和你嫂嫂明日想去庙里烧香拜佛,你安排一下,护送她们去吧。”于毅下朝回来,官袍还没换就去找了于飞蒙。他还特意叮嘱一句:“你娘这阵子一直以泪洗面,你把她们送去之后,别急着回来,就在庙里住几天,好让她散散心。”   “这几日刚好休沐,我陪她们去就是。”于飞蒙将手中已擦拭好的剑放在桌子上,一口答应了。   “今日上朝碰到了凌将军,跟他寒暄了几句。”于毅眼中稍稍有了光彩,“他说你跟你大哥比起来,不相上下,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。”   于飞玄死后,于飞蒙主动要求替补哥哥的位置,完成哥哥报效国家的遗愿,成了凌钧衎手下的副将。   于飞蒙淡淡地答道:“于家男儿,理当如此。”   于毅点点头,深表赞同。   翌日清晨,扶疏公主扶着于穆氏慢慢上了马车,去庙里上香,两人穿地都很素,连簪子首饰都没戴。于飞蒙骑着马走在前头,后面跟着一辆马车,除此之外,他们只带了四个侍卫和两个丫鬟,毫不招摇。   千佛寺是天都香火最鼎盛的寺庙,信众多来求子问姻缘,据说灵验无比。方丈听说来了贵客,立即让人将庙里的厢房收拾出来,自己则亲自去庙门口迎接。   “于将军,怎么不让人提前通报一声,我也好早作准备。”方丈满脸堆笑,“于夫人,公主,一路劳顿,快些到厢房用杯茶吧。”   于穆氏笑了笑,温和地说道:“方丈有心了,我还不累,还是先去拜拜佛祖烧烧香吧,不然我这心里总不踏实。”   翰昌走了以后,她时常会梦见他,梦到他跟自己说要保重身子。于穆氏这番来,是乞求佛祖保佑翰昌的在天之灵,愿他早登极乐。   在蒲团上跪下来,于穆氏合上双手,在心中默念。扶疏也跟着跪了下来,虔诚地看着佛祖。她也衷心乞求,那位素未谋面的相公能在天上得以安息。   敬上三支香,于穆氏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,趁别人没注意,悄悄抹去眼角的一滴泪。   “娘,起来吧。”扶疏轻扶她起来。   时至中午,方丈准备了素斋来款待他们。于穆氏心中仍是难受,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。扶疏见状,也不吃了,陪着于穆氏去了厢房休息。   替娘盖好被子,扶疏准备出去,却被她一把拉住。   “扶疏,娘有话跟你说。”于穆氏爱怜地看着她。   “娘,您请说。”扶疏也握住于穆氏的手,在床边坐下。   于穆氏叹了一口气,缓缓开口道:“孩子,我本以为,如果翰昌从战场回来,会与你琴瑟和鸣,相敬如宾,儿女成群。但……万万没有想到,他会……”一时间情绪激动起来,又忍不住红了眼眶。扶疏赶紧掏出帕子,为她拭泪。   “你是个好孩子,是翰昌没有福气。”于穆氏平静之后,继续说道:“我和你爹商量过了,你这么年轻,与翰昌又没有夫妻之实,我们于家万万不该耽误了你。如果你愿意,我让你爹上奏皇上,让他再给你指一门亲事。”   扶疏的手停在半空,眼里蒙了雾气,“娘这是要赶我走吗?”   于穆氏赶忙摇了摇头,“不是,本想着扶疏你贵为公主,该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性子,可自你嫁过来我才发现,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媳。我总想着,若是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就好了。可你以后的路还长,不能一直在于家耗着。”   扶疏不由得落下泪来,哽咽地说道:“娘,我长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家。那个皇宫,根本就没有温暖。您和爹待我这么好,我舍不得离开,您不要让我离开好吗?”   这一番话听地于穆氏心都要碎了,她把扶疏搂在怀里,慢慢拍着扶疏的背,“好孩子,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要让你走。罢了,你就当我今日没说过这话,若是改日你想走,直接同我说就是。”   扶疏在她怀里哭地越发委屈,世人都只当她是娇滴滴的公主,享尽荣华富贵,却不知自母后去世之后,父皇对兰太妃言听计从,她和哥哥受尽冷眼。现在虽然守了寡,过地却是无忧无虑的生活,她已经将于家上下都当做一家人了。   “好了,别哭了。”于穆氏轻声安慰道,“你也累了,快些回房休息吧。这几日,你就好好陪我在这里散散心,别的什么都不要想。”   扶疏起身,擦干脸上的泪,“那娘您也休息吧。”   看着扶疏的背影,于穆氏心里酸酸的,不知该是喜是悲。      “明空,跟你打听个事。”一个长相略微有些凶悍的和尚一边烧火一边问道:“今日来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啊?”   “我听说,好像是兵部尚书于大人的家眷。”明空把菜花掰成小块,放到清水里淘干净。“明经,再添一把柴就够了啊。”   “兵部尚书,应该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儿吧。”明经若有所思。   “那是。除了皇上和丞相,就数他最大了。”明空一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。   明经在心里头暗暗盘算着,一不小心就填多了柴火,惹来明空一顿训斥。不过他没放在心上,全当作耳旁风吹了过去。   做好斋饭,他与明空和另一个叫做明虚的和尚分别给三位贵客送去。于穆氏和扶疏的房间挨着,在西边。于飞蒙是男子,房间在东边。中间隔了一个大院子。明经去的是西边儿,敲了敲门,只见一个模样普通的丫鬟来开了门。他往里面瞄了一眼,看到了一个正在洗手的女子,唇红齿白,样貌卓绝,身姿曼妙,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。明经不由得看呆了,手里的饭菜也忘记端过去。   那丫鬟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自家公主看,有些恼怒,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食盒,骂道:“出家人六根清净,偷看女子是要受佛祖惩罚的。你若是再看,就挖了你的眼。”   明经忙低下头,弯腰退了出去。   扶疏洗完手,听到丫鬟语气不善,便询问道:“慧儿,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慧儿没好气地回道:“就是一个眼睛不干净的小和尚,被我打发走了。”   扶疏没太放在心上,“无碍,吃饭吧。”   晚间,用过饭,扶疏到于穆氏房里说了一会儿话,消消食,便回房了。入夜以后,无甚消遣,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,她便觉得有些乏累,便让慧儿把灯息了。   夜深人静,一抹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潜入灌木丛中。正对着扶疏房间的后窗,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,枝上遍布细小的断刺,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靠近。那人忍痛半蹲在灌木丛里,捅破了窗户纸,拿出一管迷烟,悉数吹进了房中。   算计着迷烟起了作用,他悄悄支起窗户,无声无息地爬进了房间。迷烟的味道正浓,他事先服了解药,吸进再多也无事。借着月光,他来到扶疏的床前,看到了让他一见倾心的美人。果然,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就是比皮糙肉厚的村妇不知漂亮多少倍,他伸出手,在扶疏脸上肆意抚摸了起来。   扶疏此时已经失掉意识,被人轻.薄也没有任何反应。那人一把掀开她的被子,将整个人背在背上。出去的时候,他多了个心眼儿,先把被子扔在灌木丛上,这样下去的时候就不会被扎伤了。   扶疏门前的两个侍卫完全没有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,他们尽职尽责地在门前守着,以防有意外发生。   寺庙后院里有一条荒废的小道直通向山下,自平坦的大道修好之后,这条小道就很少有人走了。路两旁的杂草已有半人高,那人肩上扛着扶疏,走得不快,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,看到路边有个破败的凉亭,便决定停下暂时休息一会儿,   不多时,慧儿被尿憋醒了,想起来方便一下,却发现头昏昏沉沉的,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。她直觉到不对劲,又隐约看到后窗开着,连忙挣扎着起身去看公主。床上空空如也,不见公主的踪迹,她一下傻了眼,随后便立即穿好衣服冲出去。   彼时于飞蒙正在看书,他一向睡得晚,听到有急促的敲门声,便起身去开了门。还未来得及问发生了何事,慧儿就大喘着气,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二公子,公主不见了。”   于飞蒙夺门而出,飞似的跑到扶疏的房里。一进房间他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迷烟味,有些呛鼻。点了灯,他在这房中四处搜索着,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。   被子掉落在后窗下的灌木丛里,床上还残留一丝温度,人应该还没跑远。枕头下露出一张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,“三日后,独自到西华山赎人,赎金五百两。”   西华山,离这儿有一百多里。贼人带着嫂嫂,跑得应该没那么快。   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听说少夫人不见了,一时间难以置信,于飞蒙也没时间听他们解释了。来到寺里之后,他早就四处转了一圈,熟悉了地方。大门口都有僧人在把守,贼人绝不可能从那里经过,唯一的可能,便是后院那条小路。由此看来,贼人应该是这寺里的。   “你,去找方丈盘查,看有没有哪个和尚不见了。你,带着我的信物,回去筹五百两银子来。记住,切不可惊动老夫人。”吩咐完了之后,于飞蒙便拿起佩剑,追了出去。    ☆、凶相毕露   夜风寒凉,刮在人身上冷飕飕的,扶疏被人抱出来的时候只着中衣,此时又躺在地上,意识逐渐恢复了清醒。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凉亭里,周围全是荒凉的草丛,顿时慌了。   “美人儿,你醒了?”那人凑过来,笑嘻嘻地问。   扶疏吓了一大跳,身子慢慢往后腾挪,颤着声问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   那人得意地笑了几声,凶相毕露,“我是谁?我是今天给你送饭的那个小和尚啊。这不过才几个时辰,美人儿就把我忘了?”   扶疏出了一身冷汗,突然想起白天慧儿说的那番话。原来那个时候,这和尚就没存好心。她又怕又怒,大着胆子斥责道:“既是出家人,就理应慈悲为怀。你把我掳到这里,意欲何为?”   “意欲何为?”明经一把捏住她的下巴,贴着她的耳朵说道:“你说,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,我会做什么?”说完,他放肆地含住了她的耳垂。   扶疏只觉恶心,扭头躲开了。   明经笑得更放肆了,听说寺里来了贵人,他本来是想干一票,拿了银子就去逍遥。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一个美人,他乐得心花怒放,费尽心思将她掳了过来。拿到银子之前,不如先享受一下人间极乐。   “上天待我不薄。”明经一把将扶疏拉到怀里,“既然你醒了,不如就在这里从了我吧。长这么大,我还从来没有在荒郊野外试过呢。那滋味,肯定□□。”   扶疏挣扎着想要逃开,奈何力气太小,先前又吸进好些迷烟,各处都使不上劲儿,双臂被他箍得死死的,动弹不得。明经扯开她的中衣,双手在她的胸.脯上肆意抚摸,好不爽快。   扶疏羞愤至极,泪水夺眶而出。她还未经人事,明经对她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,她怕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。   “放开她!”   及时赶来的于飞蒙终于发现了嫂嫂的身影,见那人对嫂嫂不敬,顿时怒火中烧,大声喝止。   明经正在痛快的时候,突然被人打断,心中很是愤怒。抬头一看,只见于飞蒙手拿佩剑指着自己,一瞬间腿就软了。未料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,他自叹行事之前没有翻看黄历,运气不佳,但又不甘心把人就这样乖乖交出去,遂立马伸手扼住扶疏的脖子,恶狠狠地说道:“放下剑,否则我掐死她!”   于飞蒙不愿拿嫂嫂的命开玩笑,毫不迟疑地把剑丢在地上。   “踢过来。”   他照做。   明经一把拾起被踢到自己脚跟旁的利剑,架在扶疏脖子上,又命令于飞蒙:“旁边有石头,我要你自断一臂!”他看得出眼前这男子武功高强,自己根本不是对手,若是他自断一臂,说不定还有些胜算。   扶疏脖子上已见血痕,听到明经要于飞蒙自断一臂,当即哭着喊道:“不要,你不要答应他!”   于飞蒙看了嫂嫂一眼,继而去草丛里找了一块大石头。   明经看到他把石头拿在手上,却迟迟没有动手,便把剑往扶疏的脖子上紧了紧,大声叫嚣:“快点!不然我立刻要了她的命!”   于飞蒙不再犹豫,举起石头就要往自己的胳膊砸去。扶疏见了,不顾自己脖子上还架着刀,对准明经的手臂狠咬一口,想要挣脱出来阻止他。   这一口下去,瞬间见血,明经吃痛,钳制扶疏的手臂也松开了。趁他分心的时候,于飞蒙调转方向,把砸向自己手臂的石头扔向明经,正好打中他的头。   明经被砸得不轻,瘫坐在地上,额头上立马肿起一个大包。于飞蒙将扶疏拉过来,紧紧地护在身后。   扶疏躲在他身后,心里是满满的安心。她这会儿,才有时间把衣服整理好,刚刚太惊险,没顾得上害羞,这会儿反倒红了脸。   脑子晕晕乎乎的,明经挣扎着站起来,手里的剑对准于飞蒙,这会儿人质不在手,他也没有底气了,嘴里不住乞求道:“官爷,饶小人一命,小人脑子一时犯了混,冒犯了这位夫人,请官爷发发慈悲,高抬贵手。”   于飞蒙冷笑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不可能。”他一脚踢翻明经手中的剑,将明经踹地飞出了凉亭。   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,明经口吐鲜血,万分悔恨自己不该色令志昏。于飞蒙拾起佩剑,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,今日若不将这和尚杀了,实在难消他心中怒火。   眼前这位爷浑身散发着杀气,骇人得很。明经捂着胸口,艰难地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往后退。难道今日注定命绝与此吗?他还没有享受够呢。   往后就是悬崖了,他已无路可退。前面是利剑,后面是万丈深渊,进退维谷,无处可逃了。明经冷眼看着于飞蒙,忽然大声笑了几下,“落在你手里,我怕是全尸都留不得。这辈子命数已尽,十八年后,老子还是一条好汉。”说罢,他纵身一跃,跳下了悬崖。   借着月光,于飞蒙往下看了看,深不见底,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,肯定是没命了。他收起佩剑,走到扶疏身边,轻声说道:“没事了。”   扶疏冷得缩成一团,颤声应道:“多谢。”   于飞蒙二话不说,把身上的棉袍脱下,披在她身上。宽宽大大的衣服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进去,暖暖的。扶疏抬头,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听到他说:“能走吗?”   之前反抗明经的时候,用尽了全身力气,现在她全身发软,有于飞蒙扶着才勉强能站起来。试着往前走了几步,脚步虚浮,还出了一身的冷汗。   于飞蒙看她这副样子,十有八九是走不了了,他蹲下来,对她说道:“上来。”   扶疏犹豫,迟迟不动,碍于她和于飞蒙的身份,这样做不合礼法。   于飞蒙知道她在顾虑什么,直截了当地说道:“如果我不背你,天亮之前我们都回不去,你想让娘担心吗?”   一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,再扭捏下去,只会耽搁回去的时间,她不想让娘担心,便乖乖地趴到他的背上。   山路崎岖,野草横生,但他走地很稳,结实宽阔的背足以让她安心。扶疏紧贴在他背上,隔着衣服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,周身便再也不冷了,就这样渐渐在他背上沉沉睡去。   慧儿一直在房里等着,过了两个时辰,终于等到他们回来。于飞蒙把扶疏轻轻放在床上,吩咐慧儿好生照顾她,便离开了。   公主平安无事,慧儿一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。她决定,一晚上都不睡了,就在这儿守着公主,再不让她出什么意外。   一侍卫见于飞蒙回来,便立即向他禀报:“跑了一个和尚,是伙房的,叫做明经。其他和尚都在。”   “元休方丈呢?我要见他。”那和尚都死了,再与一个死人计较也于事无补,于飞蒙最想知道,这样的人,是怎样混进寺里的。   侍卫道:“方丈听说公主失踪,吓地六神无主,此时正待在房里,准备等您回来跟您请罪。”   “那就不劳烦他跑一趟了,我亲自去找他。”于飞蒙把佩剑挂在墙上,径直去了方丈那屋。   元休大半夜被人吵醒,心中不快,但一听说是自己寺里的和尚把公主掳走了,魂儿都快没了。公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贵,要是被当今圣上知道,可是要杀头的。为了不惊动老夫人,他暂时没有派人去找,只在寺里等于副将的消息。   于飞蒙一进来,元休就给他跪下了,涕泗横流地求情:“在寺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小人实在愧对将军,愧对公主。还请将军念在我佛慈悲的份儿上,网开一面吧。”   “方丈,我且问你。”于飞蒙开了口,“那个叫做明经的和尚,是何时入寺的?入寺之前又是做什么的?”   元休抹了把眼泪,答道:“那个明经原本是逃难到此的,至于他以前是做什么的,我也不甚清楚。三个月前,寺里的和尚见他晕倒在大门前,便将他抬了进来,给他饭吃。后来我见他干活卖力,又可怜他无家可归,伙房里正好缺了一个劈柴担水的,就把他留下来了。没想到我一番好意,竟做了坏事。”元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“都怪我有眼无珠,收留了一个白眼狼。”   “此话当真?”于飞蒙负手而立,目光却是一直在元休脸上逡巡。   “当真当真,自然当真。”元休点头如捣蒜,“出家人不打诳语。”   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元休膝盖快要跪地发麻的时候,于飞蒙开口道:“念在你不知情,此事既往不咎。不过,如若有下次,后果你是知道的。”   元休千恩万谢地连磕了几个响头,“我敢对佛祖发誓,若是再放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,定要受天谴。”   于飞蒙没再说什么,冷着脸走了出去。   待他走后,元休一下子瘫软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万幸,这回是死里逃生了。    ☆、心事   夜里睡得不踏实,除了害怕还是害怕,好容易睡着一会儿,又梦到明经那张猥琐的脸,扶疏一下子就惊醒了,眼眶里全是泪水。   “公主别怕,您现在已经安全了。”慧儿拿起手帕,擦掉她眼角的泪水,嘴里不住地安慰。   扶疏在慧儿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,昨夜的那一幕成了她的梦魇,在她眼前一直挥之不去。除了在他背上那会儿,睡得很安心。   “你可是一夜没合眼?”扶疏瞧见慧儿眼底一片虚青,关切地问道。   慧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“都怪我昨夜睡得太死,连公主您被人掳走都不知道。所以……所以您被二公子送回来之后,我就一直在您身边守着,怕您再出什么意外。”   扶疏笑了笑,开解她道:“那是因为贼人用了迷烟,不关你的事。对了,二公子怎样了?”   “公主放心,二公子好得很。”   正此时,敲门声响起,慧儿起身去开了门,跟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,便折了回来。“公主,二公子说打算今日便启程回家,派人来问问您的意思。”   昨夜经历了那种事,扶疏对这地方早就生了厌烦,再住下去也只能是提心吊胆,当即便答应了。慧儿去告诉了那侍卫,随即便去收拾行李。   于穆氏正吃着早饭,忽听得丫鬟说翰清要回去,心中有些不快,说好了要来散心的,怎么昨日刚到,今日就走了?   许是于飞蒙想到娘会有些怨气,亲自跑到她跟前解释道:“娘,本想让您在这儿休养几天的,可我听方丈说,现在正值早春,蛇虫颇多,为了您的安危,咱们还是回去的好。听说桃林的花开得正盛,您若是想出去,改日我陪您去逛一逛”   早春时节蛇虫多否,他根本不清楚,这不过是他临时胡诌的罢了。至于昨夜公主被掳走,是绝对不能对娘提起的。   于穆氏佯装生气道:“改日改日,你就知道改日,等一回去你又该整日不着家了。”   于飞蒙笑了笑:“军务繁忙,但这次我决不食言。”   于穆氏无奈地摇了摇头,吩咐丫鬟收拾行李去了。   走的时候,再次见到于副将的元休依旧有些心悸,说话也没有什么底气,小心地陪着笑脸。蒙在鼓里的于穆氏倒还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,而于飞蒙选择了无视。   官道平坦,马车一路疾行无碍,扶疏坐在里面,忍不住掀开了帘子,悄悄看他。于飞蒙骑在马上,还是一贯的意气风发,单单是那个背影,便已叫人……便已叫人心中安稳。放下帘子,她低头抿嘴一笑。   老远处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顶大红轿子,颇为鲜艳,走近了,于飞蒙听到一阵尖利的笑声。一个身穿红色长裙,脸上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从自己家中走了出来,旁边的管家客客气气地将她送上了轿子。   管家回头,见到于飞蒙回来,惊讶地问道:“二公子,不是说要在千佛寺待上几天的,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   “那边蛇虫多,不适合散心。”于飞蒙翻身下马,“刚刚那人是来做什么的?”   管家笑了笑,“那个妇人,是官媒里最有名的媒婆,来给二公子您说亲的。”   正扶着于穆氏下马车的扶疏听到了,心中一沉,手也使不上劲儿了。她的胸口,好像堵了一块石头。   进到院子,碰到了正在花架下喝茶的于毅,于毅见他们娘仨回来,也是满脸惊异。于飞蒙又把那个借口搬了出来,同样的谎扯了三次,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来了。   于毅了然,招呼于飞蒙到花架下来坐,又另外吩咐道:“扶疏,扶你娘回去休息吧。”   这是要跟于飞蒙有事相商了,扶疏应了一声,扶着于穆氏往房间里走,然而却不自主地回头往于飞蒙那里看了一眼,心内不禁猜测,他会答应吗?   于毅递给于飞蒙一张红色帖子,还有一个女子的画像,帖子上是那个女子的生辰八字,“媒婆给你说的是户部尚书袁青山的女儿袁锦葵,你看这画像,可满意?”   画像上的女子手执团扇,浅笑盈盈,然而于飞蒙只扫了一眼,便把画收了起来。   “怎么,不满意?”于毅漫不经心地问道。   于飞蒙冷哼了一声,“画像能看出来什么,再说了,就算这姑娘是天仙,我也不能娶。”   于毅笑了,明知故问道:“为何?”   “袁青山与孔相是什么关系,爹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?”于飞蒙呡了一口茶,“我更在意的是,您是怎么跟那媒婆说的?”   “我也没有当面回绝,只说了要让你自己来看。”于毅思考片刻,“只怕这次若是拒绝,孔相就真的要把我们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。”   于飞蒙反问:“若是答应,岂不是要与他同流合污?于家人宁可死,也不能失节。”   听了儿子一番话,于毅欣慰地说道:“好,这才是我的儿子。明日我便让管家回话,让那媒婆再给袁小姐找一户好的人家,这尊佛,我们于家供奉不起。”   吃晚饭的时候,扶疏一直是闷闷不乐的,于穆氏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,柔声说道:“多吃些荤的,你太瘦了。”   “谢谢娘。”扶疏夹起肉往嘴里塞,食不知味。   于毅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,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吃完饭回房,他问于穆氏:“你可跟扶疏说了?”   “说了。”于穆氏支走丫鬟,坐下来说道:“那孩子不想走,说是咱们于家才有个家的样子。皇宫里人情凉薄,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了。”   “想来,这孩子以前也是吃了很多苦。”于毅扶额,“这样也好,在于家,我们还能护着她。既然她不想走,我们便把她当女儿来疼。”      趴在床上养了十多天,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双喜看到那些浅粉色的疤,兴奋地跟尹七月说道:“姑娘,疤痕不深,你放心吧。”   尹七月淡淡地应道:“疤痕长在背上,深浅都无碍。”   “那可不是,以后姑娘成婚了,万一给姑爷看到,那就不好了。”双喜颇为认真地给她讲道理。   尹七月没搭话,她知道这个话头一旦聊开来,双喜的嘴就停不下来了。   “凌将军也是的,说好了要来看你,这都过了十几天,也没见到他的人影。”双喜撅起嘴巴嘟囔,心中不满。   “我这里有你就够了,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军务颇多,老是想让他来做什么?”尹七月撑起身子,玩味地盯着双喜。   “他这么喜欢姑娘,就算再忙,也该过来看看你。”双喜答得理直气壮。   尹七月觉得,有必要跟双喜好生谈谈了,她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凌公子,双喜又在这里煽风点火,她实在是心烦地很。   正要开口说话,忽听得有人敲门,双喜站起身笑嘻嘻地对她说:“若我猜地不错,应该是凌将军。”   双喜回来,后面跟着一个人。尹七月抬头一看,还真是他,又立马低下头去,脸色微红。双喜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,“姑娘,你跟凌将军慢慢聊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说完,她走了出去,顺便还带上了门。   “我这次来,是有事要问你。”凌钧衎开门见山。   “凌公子请说。”尹七月小心着坐起来,与他相对。   “我想娶你为妻,不知你可愿意?”凌钧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内心里,是希望能得到一个让人欢欣的答复。   “娶我……为妻?”尹七月脑子里一片空白,一时间难以理解,“凌公子你何出此言?”   凌钧衎直言道:“我对姑娘两次冒犯,是以,要负起对姑娘的责任。再者……”   听到这里,尹七月便打断了他的话,“凌公子若是再为上次为我包扎的事情介怀,大可不必,我虽珍视女儿家的名节,却也知事急从权,没有因此就要你娶我的道理。”   她脸上看不出欣喜,也看不出生气,一派平和,凌钧衎已了然,未说出口的话也憋了回去。她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。说到底,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。   “凌公子,我与你患难与共,早已将你视为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。”尹七月诚挚地看向他,“既是朋友,又何必在乎这些?”   凌钧衎苦笑,“好,我懂得了。你放心,以后我们还是朋友,我也不会有这般不妥当的想法了。”   说开了,尹七月像是卸去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,浑身轻松。   “我还有要事处理,就先回去了。”   尹七月笑着送别道:“凌公子慢走。”   凌钧衎迈着沉重的步子,慢慢走出了医馆。感情之事不能勉强,他再喜欢她,也得尊重她的意思。罢了,以后默默在她身边守护着,就足够了。   双喜看到平日意气风发的凌将军今日失魂落魄的,也猜到了一些。她相信自己是没有看错,凌将军对姑娘情根深种,但襄王有心,神女无梦,她也无能为力。    ☆、送信   “双喜,双喜”,尹七月焦急地喊道:“我受伤时穿的那件衣服你可是帮我补了?”   双喜正在洗衣服,听到尹七月的叫声就立马跑进屋里,“我还当姑娘在找什么呢?那件衣服凌将军帮你带回来了,但是已经成了碎布条,没法补了,我索性就扔了它。”   尹七月更着急了:“扔了?那我贴身放着的东西呢?”   “在这儿。”双喜把手上的水甩了甩,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在一团的帕子,“我一直帮姑娘收着呢。”   尹七月这才放下心来,接过帕子打开一看,那些红色的虫子和虫卵都还在。双喜好奇地凑过来问道:“姑娘,你这里放的是什么宝贝啊?”   尹七月立马把帕子又合上了,对双喜嗔道:“不给你看,快洗衣服去。”   双喜撇撇嘴,在她腰上挠了一把才走。   尹七月知道双喜一向怕虫子,这些东西要是给她看了,会把她吓坏的。   盯着虫子看了好一会儿,也没看出其中有什么蹊跷,她觉得好像是自己多疑了,也许这只是一种普通的虫子,靠啃食尸体过活。可这些虫子死而不腐,又怎么解释?她捏起一只虫子,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掐破,“噗”地一声,喷出一小股血来,腥腥黏黏的,味道甚是难闻。她仔细嗅了一下,好像,跟那株红色云河的味道极其相似。   她拿来木匣子,将那株云河拿出来又仔仔细细地闻了好几下,几经比对,终于确定这两样东西的味道是一样的。   直觉告诉她,这绝不会是巧合。但,究竟是怎样一回事,她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参透。   小豆子此时从门外走进来,尹七月见他热得满头是汗,便放下手中的云河,去湿了棉巾给他擦汗。   “豆子,你又去玩儿花圃里的土了吧,看你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巴。”尹七月无奈地笑了笑,带着他到木盆旁边去洗手。   原本一盆清水彻底被洗成了泥水,尹七月拿棉巾擦着着他的小手,指着那盆水笑着说道:“豆子你瞧,你的手有多脏。”   小豆子哈哈地也跟着笑了起来,笑完了还辩解道:“不脏……不脏。”   尹七月亲了他一口,继而又喂了他一杯茶,这才让他去找双喜。   回到房中,只见桌上那株完好的云河已经被啃食地只剩下一半了。尹七月大吃一惊,不知发生了什么。   直到眼睛看得生疼,她才看到几只红色的小虫子在蠕动,一个个只有蚂蚁般大小,与红色云河融为了一体,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。   手帕上死了的虫子还在,但虫卵都消失了。想来,应该是她刚才给豆子洗手的时候,不小心把云河放在了手帕上,碰到了虫卵。它们一点一点蚕食了云河,然后化作了虫子。换作寻常的虫卵,怕是要好几天才能办得到。   除了被根剩下,一只云河被吃得干干净净,那些虫子很快就长到了豆子般大小,在桌子上慢慢蠕动,直让人心生恶心。尹七月找来一个浅口瓷瓶,想把这些虫放进去慢慢察看,未料到捏起第一只虫的时候,手指上就传来一阵刺痛。她一下甩开,然而食指上已经冒出了血珠。   这虫子……嗜血。   被它咬的地方还挺疼,尹七月顾不得处理伤口,先用帕子将甩落到地上的那只虫捡了起来,万一它爬到豆子和双喜的身上,就糟了。   云河……嗜血的虫子……尸体,这一切似乎都有着某种联系,尹七月在屋子里踱来踱去,最终还是决定,请师父出山。他走过许多地方,也许会识得这种来历不明的虫子。   收拾好竹笛和药粉,连同自己亲手写的一封信一并装进了包袱,尹七月去了长天街凌府。走到门口,正遇见准备出门的元朔。   “尹大夫,你的伤可好了?”元朔兴冲冲地走到她跟前,询问她的伤势。许久不见,还真有点儿惦记她。   尹七月也笑了,“都好了,我打算明天就把医馆开起来。”   元朔看她手里拿着东西,问道:“你今日来,是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本想来麻烦你家公子的,既然现在遇见了你,也是一样的,这里有几样东西,我想请你送到云延山上去。”说着,尹七月就把身上的包袱卸下来交给他。   元朔一听“云延山”三个字,脸色大变,“听说那座山上住着神仙,去的人没有一个回得来。尹大夫,你这是要我去送死啊?”   看来,师父种下的毒花毒草还真的让人闻风丧胆,尹七月忍俊不禁:“你还真的相信,那山里住着神仙?”   “嗯。”元朔虔诚地点头,“我等凡人怎么可以冒犯?”   尹七月向他解释道:“那不过是我师父设下的障碍罢了,我这包袱里有药粉,你涂在身上,便可一路畅通无阻。山腰处有一栋竹屋,那就是我师父的居所。”   “真的?”元朔依旧半信半疑。   尹七月目光坦荡,“我从不骗人。”   “既然尹大夫开了口,我就替你去跑一趟。”元朔打算豁出去了,尹大夫对他有救命之恩,就算遇上什么不测,他也认了。   元朔一脸悲壮,一副要慷慨赴死的样子把尹七月逗乐了,她想着,师父真的有必要出山一趟为自己正正名了。那些毒花毒草只有让人全身发痒的功效,从来不会要了人的性命,这坊间留言真的是越发离奇了、   “对了尹大夫,你可知我家公子最近为何一直闷闷不乐的?”这几日,自家公子没事就让士兵操练,不到筋疲力尽决不罢休。有些士兵在背地里都在偷偷议论,凌将军肯定是心情不畅才会那他们来出气的。   “我也不知,会不会是军中事情太多,让他应接不暇?”尹七月猜测道。   “不,这倒不会。”元朔立马否定道:“军中事务再多,公子也一样游刃有余。那日从医馆回来以后,我就看出来他有点不大对劲,可我也没敢问。”   从医馆回来?也就是说,是他向自己提亲那日。尹七月慌了,难道真如双喜所说,凌公子对自己,真的生了情意?想起那日他似乎还有话未说完,就被自己打断了,尹七月十有八九地肯定,他要娶自己,不仅仅是为了负责任那么简单。可自己呢,应该只是将他当做好友,仅此而已,至于别的想法,从未有过。   “尹大夫,不同你闲聊了,我去跟公子说一声,这就去云延山。”说罢,元朔让守门士兵牵来一匹马。   “路上小心。”尹七月回过神来,叮嘱了他一句。   元朔骑上马已经走远了,尹七月一步一步地往医馆走去。遇到山匪、遇到刺客,她都没有如此慌乱,唯独遇到情,她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更何况,她身上还负着血海深仇。      医馆重新开张,一下子涌进了好多病人,他们趁着诊脉的空当,跟尹七月搭话道:“尹大夫,你这阵子去做什么了,老不见医馆开门。我这风寒都半个月了,在街东头李大夫那里看了好几次都不见好,今早上看见你开了门,我就赶紧过来了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尹大夫,我也等了你好长时间了,你要是再不开门,我怕是要咳出血来了。”   “还是尹大夫你医术好,我们哪也不去,就来你这儿看病。”   尹七月抿嘴一笑,心内很是欢喜,看来大家对自己的医术尚算满意。“我前阵子回老家了,这不刚回来。”   “那你下次再回老家,可要提前跟我们说一声。”众人异口同声道。   看病,抓药,尹七月忙来忙去,一直没有得闲,中午就草草地扒了几口饭。待到所有病人都走了,天也黑了下来。   清点完药材和账本,她准备关门,此时,医馆里却来了一个人。   “尹大夫,好久不见。”齐胤倾脸上再也不见往日的嬉皮笑脸,难得的正经一回。   尹七月看到他,起身为他斟茶,“齐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?”   “我早上就来了,见你一直在忙着,就等到了现在。”齐胤倾提议道:“我现在肚子还空着,不如你赏个脸陪我吃顿饭如何?”   换作平常,尹七月肯定想也不想便会拒绝,可是她现在正为了凌公子的心意而乱了分寸,想喝酒来解解愁,就干干脆脆地答应了。   正巧双喜过来铺子里喊她吃饭,却听姑娘说要跟齐清一起去祥福楼,当下便有些不高兴。齐清这人油嘴滑舌的,双喜自是不放心姑娘与他同去。   “双喜,你且放宽心,我一定将尹大夫毫发无损地带回来。”见双喜变了脸色,齐胤倾好声好气地保证道。   “那是,我家公子若是身上少了什么,你可吃不了兜着走。”双喜故意摆出凶狠的样子。   “好了双喜”,尹七月笑着说道:“我很快就回来了。”   “公子,我就在家中等着你。”双喜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一直盯着齐胤倾。   这么忠心的丫鬟,与程峥相比也是不让分毫,有她照顾着尹姑娘,齐胤倾倒是放心地很。    ☆、大醉   齐胤倾对祥福楼熟门熟路,领着尹七月一路到了二楼一个雅间。小二哥殷勤地端茶倒水,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。   “狮子头、蒸甜糕、糖醋鱼、桂花羹,还有你们最拿手的酱肘子。”齐胤倾报出了一连串的菜名。   “等等,再加两坛酒。”尹七月吃不下什么东西,此刻只想喝酒。   “好嘞,您二位且稍等。”小二哥麻溜地先给他们上了一盘瓜子水果,而后便跑到后堂催菜去了。   “你喜欢喝酒?”齐胤倾先给尹七月倒了一杯茶,有些戏谑地问道。   “不是。”尹七月摇头,“只是近日有烦心之事,想借酒浇愁罢了。”   齐胤倾蹙眉,“既如此,那我就陪你喝几杯。”   不多时,酒菜上桌,尹七月嫌酒杯太小,央小二哥去换了大碗来。齐胤倾有些吃惊,平日她一向中规中矩,今日却一反常态,看来确实遇到了什么难事。   倒了满满一碗酒,尹七月举起来就准备喝,齐胤倾一把拦住她,往她碗里夹了几块甜糕,“酒水太凉,先吃块甜糕暖暖。”   “想不到,你还挺会关心人的。”尹七月嘴角扯出一抹笑,放下酒碗,将一块甜糕吃了下去。   “那是当然”,好容易听到尹七月夸奖自己,齐胤倾简直乐开了花,末了,又小声说了一句,“不过,我只关心你。”   尹七月听见他嘟嘟囔囔的,也没心思理他,端起酒碗就喝了一大口。酒水入喉,又辣又呛,只让人喉咙不舒服,可是心里边儿却畅快了不少。   “你说,情是何物?”她倚窗望月。   月光在她脸上洒下清辉,齐胤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,很多年后,那一夜的月下美人,成了他唯一的慰藉。   “情”之一字,他以前也不甚懂,但遇到她之后,稍稍参透了一些。“情,往深了说,便是叫人生死相许;往浅了说,不过是想与心爱之人日夜相伴罢了。”   尹七月没有说话,继续喝着碗里的酒,不一会儿碗底就见了空。她伸手拿起酒坛,还要再喝一碗,却被齐胤倾拦下,“喝多伤身。”   “无碍”,她执意要喝,齐胤倾也只好随她。   此刻,她满脑子都是凌钧衎的身影,第一次相见时的狼狈;诊治鼠疫病人时的同心协力;花朝节他站在台下,向自己投来欣赏的目光;还有那次在山洞,他仔细地为自己包扎伤口。   本以为心中无他,却原来想的都是他。   她没醉,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。   凉凉的东西从脸上划过,她伸手一摸,却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哭了。齐胤倾看到她如此难过,索性转了话头,不让她再继续沉浸下去。   “对了,你这阵子去哪了?”他明知故问,想要知道她会怎么答。   “回了趟老家。”   漫不经心地回答过后,尹七月突然想起古北镇的那些尸体,还有齐胤倾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,那场瘟疫,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。   “对了,你可知道古北镇有一条河?”尹七月焦急地问,有些疑惑她想向齐胤倾求证。   “知道。古北镇统共只有那一条河,名叫首源河,天都人都在吃那条河的水。”齐胤倾认真答道。   “古北镇在首源河的上游,而天都在首源河的下游,对不对?”她心中的疑问快要水落石出了。   “是。”   一个字便让她找到了那场瘟疫的源头。那十几个受折磨而死的人被丢弃到河岸,后来天气炎热,尸体腐烂,是以产生尸毒,顺着河水而下。而老鼠身上最易藏污纳垢,吴六吃了老鼠之后便得了病,继而,鼠疫弥漫全城。而古北镇在河流上游,人喝的是干净的水,因此无事。   “你在想什么?”齐胤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,她已经走神很久了。   “没什么。”尹七月端起手中的酒碗,颇为豪迈地说道:“今晚月色甚好,一醉方休。”说完,仰头一饮而尽。   “好,那我便舍命陪君子。”齐胤倾也顺势干了碗里的酒。   两人喝的尽兴,桌上的菜没吃多少,两坛酒已经空了。尹七月满脸通红,脑袋晕晕乎乎的,眼前一片模糊,她靠着窗,以手托腮,就这样睡过去了。   齐胤倾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,笑着说道:“酒量这么浅,还敢出来喝酒。不过,幸好你不会发酒疯。”   付过饭钱,齐胤倾一把将她背起来,慢慢悠悠地往医馆走去。   三月份的风是暖的,柔柔地吹在人脸上,十分惬意。尹七月身无二两肉,齐胤倾背着她,一点没觉得累。自从无意间知道她是女子之后,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。   “双喜,双喜。”到了医馆门口,齐胤倾大力拍门。   双喜把小豆子哄睡之后,就一直在铺子里等着,就算哈欠连天的,她也没敢睡,一直在等尹七月回来。听到敲门声,她立马清醒,起身去开门。   “这是怎么了?”看到不省人事的尹七月,双喜吓了一跳,对齐胤倾怒目而视,“你不是说不会让她伤到分毫的吗?”   齐胤倾苦笑着解释:“好双喜,我冤枉,你家大夫有心事,非闹着要喝酒,我也拦不住她。你赶紧去给她熬上一碗醒酒汤。”说罢,他就要往里走,想将尹七月放到床上。   双喜从他怀里抢走尹七月,不带一点好脸色地冲齐胤倾说道:“你回去吧,这里有我就够了。”   “你行吗?”齐胤倾一番好意地询问道。   双喜向他伸出拳头,攥得紧紧作响,“我别的没有,就是力气大。”她从小干活干习惯了,劈柴担水,比男人都强。   “那我便回去了。”看到双喜对自己充满敌意,齐胤倾只好悻悻地离开了,临走之前,还不忘将医馆的大门给她们带上。   湿了棉巾,双喜仔细地给尹七月擦拭。方才听齐清说,姑娘有心事,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在困扰着她。   “姑娘,你有心事就说出来,这样憋在心里,不是苦了自己吗?”双喜苦口婆心地劝道。   可惜尹七月醉地一塌糊涂,根本听不见双喜在说什么。   双喜见姑娘没有任何反应,叹了一口气,为她盖好被子,便去厨房里给她熬醒酒汤了。   睡梦之中,尹七月梦到了他,他在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,“七月,七月。”这声音让她感到无比安心,来不及多想,她便奔向他的怀里,紧紧地抱住他。   只有在梦中,她才可以没有重重顾虑,奋不顾身地扑向他。      “公子,您要我查的事情,有了眉目。”好容易等到公子回府,元度立马冲到凌钧衎跟前禀报。这些天公子都在军营里,想要见到他的身影实属不易。   凌钧衎一脸疲惫,听元度这样说,衣服也不换了,直接让他跟着自己去了书房。   “你都查到了什么?”凌钧衎以手扶额,闭上了眼睛,趁着这会儿,他也可以稍稍休息片刻。   “按着尹大夫所说的,我去了那个村子。之前山匪打劫,见人就杀,整个村子里统共就剩下七八个人了,老的老,小的小,只靠着一个跛脚的年轻人养活。我问了年轻人那次征兵是怎样一回事,他说确实有一群官兵到过村子里,把村里壮实的男子全给抓走了,他因为跛了脚,得以逃过此劫。”元度清清嗓子,接着说道:“后来我又问他,可知带头的那个官儿姓甚名谁,他说,听那些官兵都喊那人叫‘夏大人’。据他回忆,那个夏大人身量矮小,右嘴角上有颗大大的黑痣,左眼……是瞎的。”   凌钧衎立马有了反应,“夏敬海?”   “公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。”元度有些得意,“多年前,有人刺杀孔相,箭射过来的时候,夏敬海挡在了孔相身前,被射瞎了左眼。也正因此,他才成了孔相的心腹,受到重用。”   凌钧衎冷笑:“难怪我去查征兵卷宗,却总是被人阻拦。原来,还是孔相搞的鬼。”   “这么多年,夏敬海靠着背后有孔相撑腰,在天都城里作威作福。他不过是个七品典仪,然而连户部尚书见了他,还要给他几分薄面。”元度提起夏敬海,颇为不忿,“这个人做事心狠手辣,很是得孔相的喜欢。”   “心狠手辣,倒是与孔相如出一辙。”凌钧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子上,铿锵有力。   “夏敬海喜欢两样东西,财和色。每一年,打着孔相的旗号,夏敬海收受的贿赂足足有万两黄金。但凡是他看上的姑娘,没有一个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,只要没闹出人命来,孔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随他去了。”元度问道,“依您看,此次夏敬海强行征兵,究竟意欲何为?”   “这是孔相在背后指使的,他夏敬海就算再无法无天,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。”凌钧衎一语道破,“这次征兵,八成不是什么好事。元度,你继续盯着夏敬海,他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举动,就立马回来禀告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    ☆、应付   不知从何时起,总会有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,每天晚上都在窗外那棵高大的桐树上守着。初时,葛云端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,被吓的不轻,以为是采花贼,登时就冲下楼去喊人。等老鸨带人来时,却发现原是虚惊一场。老鸨告诉她,那是丞相爷专门派来保护她的,葛云端这才放心。   那人很是守礼,大多时候,就是躺在树上休息,从不会轻易地扰了她。有一次,房里的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壶,几乎是一瞬间,他就从窗外一跃而入,发现只是一个意外,便又立马飞了出去。葛云端在他进来的时候,偷瞄了他几眼,个头很高,不苟言笑,脸上的面具还有长长的一条刀疤,更是让人畏惧。她默默想着,难道丞相爷的手下都是如鬼煞一般吗?   这天,葛云端刚刚起床,还未来得及梳洗打扮,老鸨就笑呵呵地来到了她的房间,“云端啊,动作麻利些,待会儿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就要到了,你可要好好招待。”   葛云端硬是扯出一个笑来,生硬地说道:“是,云端知道了。”   胭脂、腮红,凡是能把脸装扮地愈加艳丽的脂粉,丫鬟全帮她涂了。可她心里,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浓妆艳抹的自己,打扮得再美,也不过是供人玩乐的玩物罢了。   “姑娘,马公子在门口等候多时了。”刚打扮好,便有人来催。   她起身,换上一副笑脸,看似欣喜地迎了马公子进来,向他福了一福,温柔地说道:“马公子,让你久等了。”   那人一把扶起她,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,“云端姑娘不必多礼,姑娘国色天香,就算让马某人再多等会儿,也是甘愿的。”   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,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。   “马公子可曾用了早饭?”葛云端问道。   “没有”,那人如实说道,“不过眼下秀色可餐,我光是看看也饱了。”   葛云端适时地羞涩了一番,继而说道:“公子若不嫌弃,陪云端吃些点心如何?”   “也好。”美人的请求,哪有拒绝的道理。   醉心楼里的厨子手艺一向不错,点心上桌,葛云端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杏仁糕。   “姑娘喂我吃一口如何?”那人笑着说道。   葛云端从盘子里捏了一块,递到他嘴边,媚笑着说道:“马公子请张嘴。”   那人吃到最后,故意把她的手指含在嘴中,眼神火热地盯着她,“美人喂的,果然好吃。”   葛云端抽.出手指,低下头去,在马公子眼里,这就是羞极了。他情不自禁地搂着她的腰,脸贴近她,轻浮地说道:“不知姑娘的滋味比这点心如何,我倒是很想尝一尝。”   “马公子,你弄疼我了。”葛云端嘴上这样说,身子也没躲开。这是老鸨说的,只要客人不过分,能忍的就一并忍下。她想着,也许不是想要扒下她的衣服,就不算过分吧。她是得了特许,可以只卖艺不卖身,然而来这醉心楼里听曲子的根本是少之又少,更多的是想跟她一夜风.流。老鸨还说了,客人占了便宜,就会日日夜夜地惦记着,这样才能为醉心楼带来更多的银子,因此,她不敢躲,不能躲。   马公子知道她不卖身,于是在她胸.上揉了一把,过了过瘾,便把她放开了。这回葛云端是真的脸红了,她还未被人如此轻.薄过,心中万分恶心,然而开了口,却又是另一番情态,“马公子莫要再欺负我了。”   那位马公子肆意地大声笑了几下,在她耳边慢慢说道:“不急,我会等,等到姑娘想通的那一天,等到姑娘自愿爬上我的床。”   葛云端轻笑了一声,没答话。   那人勾起她的下巴,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花生酥,凑到她嘴边。葛云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强忍着心中不适,张嘴去接。那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,肆意地对着她的唇又亲又咬。直到一块花生酥全数进了葛云端的嘴里,他才罢休。   能占的便宜都占了,那人心满意足,轻咬她的耳朵,暧昧地说道:“云端姑娘,下一次我会对你更好的。”   葛云端媚眼如丝地看着他,娇声说道:“那公子千万别让我等地太久。”   马公子走后,她又在床上躺下,对着墙壁一言不发。想哭,但又哭不出来。每日都要应付这样的人,她早就累了。      一大早从于穆氏的房里出来,碰巧遇到了于飞蒙,扶疏又惊又喜,心跳地愈发快了,面上也带了些红色。   于飞蒙向她颔首,恭敬地喊了一声“嫂嫂。”   “翰清,你是来给娘请安的吧。”扶疏话音中带着一丝颤抖,她极力攥紧手中的丝帕,想让自己镇定下来。   “是,我早前说过,要带娘去桃林看桃花的,嫂嫂若是无事,也跟着一起去吧。有你在娘身边照应着,我也好放心。”说话间,于飞蒙也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异样。   “左右我在家中闲着无事,就陪着娘一起去。听人说桃林的景色颇好,我还未曾去瞧过一眼。”扶疏不敢抬头看他,怕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受了波动。   “那嫂嫂稍作收拾,稍后我们就出发。”于飞蒙说完,就往于穆氏的房里走去。   “对了,翰清。”扶疏从背后叫住他,“上次媒人给你说的亲事如何了?你若是拿不定主意,我来帮你参谋参谋。”   于飞蒙顿了一下,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个,便直言道:“不劳烦嫂嫂了,亲事我已经退了。”   “退了?”扶疏难掩喜悦,然而面上又装作遗憾的样子,“天都城里还有很多好姑娘,翰清你大可不必着急。”   “多谢嫂嫂,不过我暂且还没有成亲的打算。”于飞蒙转身,进了于穆氏的房间。   扶疏在回房的路上,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了起来。   听到翰清说要带自己去桃林,于穆氏匆匆吃了几口饭,便上了马车,扶疏简单地收拾一番,也跟着上去了。   桃林就在天都郊外,乘马车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。远远望去,便是一片粉色的烟霞,慧儿见了,惊叫道:“公主快看,那是一大片粉色的云彩。”   扶疏自小在宫中长大,还未曾见过这么美的桃林,美得野,美得妙。她欢喜地对于穆氏说道:“娘,这桃花开得委实好看。”   于穆氏心中乐开了花,“不错,比千佛寺的桃花还要美。”她转头对于飞蒙说道:“翰清,你有心了。我本以为你只是说笑的,谁知你竟当了真。”   “娘,我既然说了,就一定会办到的。”于飞蒙小心地扶着她,往桃林深处走去。   三三两两的游人,或椅坐在桃树下;或踮起脚尖狠嗅花香;或绕着桃树嬉笑打闹,好不快意。慧儿在树下铺了个方毯,又把从家中带来的点心摆在上面,若是老夫人和公主累了,也好来这里歇上一歇。   一阵风吹过,桃花簌簌地往下落,有一朵正巧落在了扶疏的发间,她没察觉到。于飞蒙无意之中看到了,花瓣点缀了她的发髻,胜过任何能工巧匠打造的簪子,衬得她越发清丽。然而,他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,这样盯着嫂嫂看,于礼不合。   感觉到有人在看她,扶疏便回头看了看,却不曾发现什么,她自嘲地笑了笑,原来是自己多虑了。   “公主,你头上的花可真好看。”慧儿本想替公主拂去头上的桃花,然而公主转过头来的时候,她却停了手,任由这朵花将公主衬得更美。   扶疏听慧儿这样说,也知道了自己头上有一朵桃花,她索性也不去弄它。宫中礼仪太多,像现在这样头顶桃花,肆意玩乐,她还是第一次尝试,着实有趣。   一个身穿官府的人骑马匆匆赶来,见到于飞蒙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,于飞蒙听后,皱起眉头,摆了摆手先让那人回去。   来到于穆氏跟前,于飞蒙有些羞愧地说道:“娘,营中有几个士兵闹事,我得过去瞧瞧。”   于穆氏的笑容僵在脸上,片刻后叹了一口气,“罢了,你去吧,我跟扶疏在这里多待几个时辰再走。”   “娘,对不住。我已经吩咐车夫还有随从,让他们保护您和嫂嫂。”于飞蒙说完,火急火燎地上了马,飞奔而去。   他走后,于穆氏拉着扶疏的手说道:“你看他,整日里都在军营,好容易陪我出来一趟,这还没一个时辰呢,又走了。我看啊,哪家的姑娘要是嫁了他,可是真没福气。”   扶疏失笑,好言相劝道:“娘,翰清是心中有大义的人,自是国事为先。他虽然不善言辞,可心地甚是善良。哪家的姑娘能嫁给他,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。”   这一番话说得于穆氏心怀敞亮起来,脸上又挂起了笑容。桃林里早已不见于飞蒙的身影,扶疏盯着他离去的方向,暗自遐想,翰清,哪个姑娘会有幸能嫁于你呢?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以后尽量一日一更 ☆、五倍子   “丫头,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。”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跟着元朔进了医馆   尹七月正埋头看医书,听到熟悉的声音,突然眼眶一热,飞奔到那人跟前抱住他,“师父,您可还好吗?”   宋隐耕笑着说道:“我很好,只是时常挂念着你啊丫头。如今你开了医馆,还治好了天都城的鼠疫,师父打心眼里高兴。”   尹七月揉揉眼眶,柔声说道:“肯定是元朔告诉您的吧。”   一旁的元朔摸着后脑勺,嘿嘿地笑了起来。   尹七月冲他一笑,“元朔,苦了你了,这一来一回半个月,你都晒黑了。”   “男子汉大丈夫,还是黑点儿好。”元朔有些激动地说道,“这趟去云延山,我可算是长了胆了。果真如你所说,那山上没有什么神仙,只有一个谪仙般的宋先生。还有那周山的花草树木,真是美不胜收。”   元朔把师父比作了谪仙人,还真是会说话。不过师父长身玉立,仙风道骨,还真有谪仙人的风范。   “对了尹大夫,我在来之前,先回了趟丞相府。我家公子说了,医馆里都是女眷,宋先生住在此处多有不便,正巧皇上赏赐给他的府邸还空着,就让宋先生先在将军府住着。”   他还是这么仔细,尹七月敛眸,“元朔,凌公子他近日如何?”那次医馆一别,他就再也没来过了。   元朔叹了一口气,“我家公子最近瘦得厉害。只半个月不见,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。再过几个月,乌衣国国主和国相要来天都朝见当今圣上,他又有得忙了。”   听元朔这么说,尹七月心中更难受了。她……也想他,但却不敢去见他。   双喜听到铺子里有嘻嘻哈哈的笑声,便好奇走过去,想看看究竟来了什么人物。尹七月见门帘后的双喜露了个头出来,便顺势一把将她拉了出来,对宋隐耕说道:“师父,这是我的好姐妹双喜,我来天都的这段日子,都是她在照顾我的。”   继而,她又对双喜说道:“这是我的师父,你就跟元朔一样,喊他宋先生吧。”   好姐妹,不是丫鬟,是亲如一家的姐妹,姑娘这么称呼她,双喜心中暖暖的。她向宋隐耕福了一福,恭敬地喊了一声“宋先生。”   宋隐耕虚扶一把,慈祥地看着双喜,“有劳你照顾我的丫头了。”   双喜不好意思地摇摇头,“我与姑娘情同姐妹,说照顾就太见外了。”   “师父,双喜做饭可好吃了,等会儿让她给您露一手。”尹七月句句话里都透着欢喜。   “好好好,那我今日就有口福喽。”宋隐耕爱怜地摸了摸尹七月的头。   “尹大夫,宋先生我已经毫发无伤地给您带回来了,现在我得回丞相府了。”元朔连水都来不及喝,就准备要走。   “元朔”,尹七月喊住他,停了半晌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替我向凌公子道个谢。”   元朔笑着挥手,“我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。”   傍晚时分,也没什么病人来,尹七月索性关了门,带着师父来到了后院。双喜一头扎进灶房,准备做几道拿手菜,既然姑娘这么夸赞她的手艺,那她就一定不能给姑娘丢人。   宋隐耕看到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孩子在花圃里玩耍,不由得一惊,尹七月知道他有一肚子疑问,便抱起小豆子,与宋隐耕在堂屋坐下,好生叙了叙。   得知了前因后果的宋隐耕感慨万分,丫头下山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,好在有惊无险。他摸了摸小豆子的脸,回忆道:“当初我带你走的时候,你不过比他大了两三岁。”   “可我那时已经记事了,不像他,什么都还不懂。”尹七月抱紧怀里的小豆子,长出一口气,“这样也好,不记得仇恨,反而能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。”   “你还是决定不放弃?”宋隐耕问道。   尹七月闭上眼睛,无比笃定地点头,“师父,若是没有您,也许我这十几年会一直活在仇恨里,亦或许,我早就没命了。但我身为尹家的人,自当为尹家几十口冤魂讨个说法。”   “我当初阻拦你,是怕你冲动之下,不计后果,不但报不了仇,反而丢了你的性命,这样一来,我便是有负你爹所托。但现在看你如此理智,我倒是改了主意。”宋隐耕思虑再三,下了决定,“丫头,我来帮你一把,如何?”   “师父说的可是真的?”尹七月又惊又喜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  宋隐耕正色道:“那是当然,我从来不扯谎话。丫头,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,到了那儿,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。”   尹七月看着他,笑着流下了一滴泪。   “豆子,你先自个去花圃里玩儿吧。”尹七月把小豆子放下来,温声细语地说道。   小豆子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玫瑰花饼塞进嘴里,乖乖地跑了出去。   尹七月捧着一个浅口瓷瓶,放在宋隐耕面前。“师父,这就是我信里说的虫子。”   在烛光的映照下,几条豆大的血色虫子在瓶底蠕动,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粘液,凑近一闻,一股子腥臭味。宋隐耕用衣袖掩了鼻,仔细看了看,片刻后便认了出来,“这是五倍子。”   “五倍子,师父可否说得详细些?”   宋隐耕解释道:“五倍子是一种吸食人血过活的虫子,它不是蛊,却比蛊有更大的威力。一旦其钻入体内,虫生卵,卵化虫,用不了几天,人便会被啃食地一干二净。放眼整个天下,我猜,也只有古槐一人会养这种东西。”   尹七月问道:“古槐是何人?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。”   “古槐,人称‘鬼老’,爱毒成痴,最喜拿活人试毒。因其面相丑陋,得名‘鬼老’。”提及此人,宋隐耕就不寒而栗,“他神出鬼没,喜怒无常,无论是耄耋老人,还是年幼婴孩,他都一概不放过。”   “拿活人试毒,就不怕遭天谴吗?”尹七月攥紧了拳头,恨不得要替天行道。   “他不会武功,但背后有人护着,因此谁都不能动他分毫。”宋隐耕不无担忧地看着尹七月,“丫头,你不会惹上他了吧?”   尹七月摇头,“我只是偶然之间捡到了这些虫子,还未曾与古槐打过照面。”   “那便好。”宋隐耕放了心,“这些虫子你打算怎么处置?”   “好生养着。”   “我看,你是想知道这些虫子到底怕什么,对不对?”宋隐耕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尹七月的额头,“丫头,为何不置身事外呢?”   “师父,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,但这世上,总有一些人要置别人于死地。您也知道这些虫子有多可怕,如果真有人拿它去做坏事,我也好应付得来。”她隐约觉得,古槐养这些虫子,不只是为了取乐那么简单。   宋隐耕无奈地笑了笑,“把它们交给我来养吧,我的办法,总要比你多。”   “多谢师父。”尹七月喜笑颜开,她拿了一块布盖在在瓷瓶上,再用麻绳系紧瓶口,郑重地交给了宋隐耕。   宋隐耕将瓷瓶放进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里,“至于你说的那株血色云河,我仔细想了想,若是一直以人血浇灌,云河由白变红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   “能想出这个法子的,应该还是那个古槐。”师父的说法恰恰佐证了她之前的猜测。   “嗯。”宋隐耕也甚是认同,“丫头,你可否请凌将军到古北镇将另外一株血色云河带回来?”   “这……”又要麻烦他?尹七月一时间犹豫了,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我……他这阵子正忙,我想等着他闲下来后再去找他。”   “也好。”宋隐耕饶有深意地注视着尹七月,看出了一点别的意思。他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子,笑而不语。   “姑娘,宋先生,吃饭了。”正此时,双喜从灶房端了一盘辣椒炒肉出来,香味立刻弥漫开来。   一脸窘迫的尹七月听到双喜的喊声,恍如大赦,立即拉着宋隐耕往堂屋里走去。桌子上摆满了菜,全都是她最爱吃的。红油豆腐、红薯糯米团子、油炸春卷、鸡蛋羹,还有熬地软糯香甜的银耳红枣羹,直勾的人胃口大开。   “都是些拿不出手的家常小炒,还请宋先生不要客气才是。”双喜颇为谦虚地说道。   宋隐耕夹了一块春卷放在嘴里慢慢嚼着,还未吃完便赞不绝口,“这春卷炸地火候刚好,外焦里嫩,色泽金黄,尤其是里边的肉馅,入味地很。我久居深山,也好久没有一饱口福喽。”   “那师父您就放开了吃。”尹七月勤快地给宋隐耕盛了碗银耳红枣羹。   双喜给小豆子洗了手,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,大快朵颐。小豆子用手指着盘子里的糯米团子,含糊不清地说道:“米,米团子。”   尹七月夹了一块糯米团子放在他碗里,叮嘱道:“豆子,小心些吃,别回头弄脏了衣服,又要让你双喜姨姨费力洗了。”   小豆子吃地嘴巴一圈都是米,也没空回尹七月说的话。三个人看他吃得如此尽兴,不由得相视一笑。    ☆、昏迷   天都城郊一处月牙湖旁,杨柳婆娑,树荫环绕,宋隐耕带着尹七月往树林深处走去,直到遇见一棵高大的松树才止步。   “这棵松树后面,便是你爹娘的坟墓。”宋隐耕沉声道,“丫头,去看看他们吧。”   “爹娘”,尹七月这时才知道,师父带她到这里来的目的,她踉跄着绕过松树,却看到坟前摆了几盘果品,坟上的乱草,也被清理地一干二净。   “师父,您来看。”尹七月忍不住叫道。   宋隐耕快步走到坟前,看到后也是一样的匪夷所思,知道尹尚民夫妇葬在这里的,除了他和一个已故去的仆人,再没有其他人了。   “师父,会不会是哥哥?”尹七月胸口剧烈起伏,难以抑制激动的心绪,“哥哥没死,对不对?”   “丫头,你先冷静下来,听我说。”宋隐耕拍拍她的肩膀,让她平静下来,“二十多年前,我与你爹同拜师学艺,我年岁稍长,为兄,他为弟。师父传授我们二人医术、武功,还有易容术。学成之后,我云游四方,快意人生,而你爹有志于悬壶济世,便下山做了一个大夫。有时我兴致来了,便去找你爹喝喝酒。后来,我来到云延山住下,而他成了宫里的一个太医。”   “在你五岁那年,我收到他的一封信,看完之后,便快马加鞭到天都找他。谁知,在半路上就遇上了正被贼人纠缠的管家,还有你。等我将那些贼人击退,却发现管家为了保护你已身受重伤,他临终之时含泪将你托付于我,还说他有负你爹所托,弄丢了少爷。”   师父说的这些,尹七月模模糊糊地都还记得,此时,她已是泪流满面。   “我将管家草草葬了,又把你寄托在一家农户,这才赶去尹府。到那之后,只看到整个院子被烧得焦黑,你爹和你娘也是面目全非。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,除了柴房的林伯因为回家探亲而免遭一死,其余无一活口。”   “一夜之间,尹家几十口人惨死,房间传言,这是遭了报应,没人愿意为他们收尸。没办法,我和林伯趁着天黑,将他们拉到这里草草下葬。为了不让仇人发觉,我也没有为他们立碑刻字。”   尹七月抹去脸上的泪水,冷笑道:“我爹生前积德行善,死后却落得一个遭了报应的名声,他若泉下有知,怕是死不瞑目。”   “丫头,你爹给我的那封信里,只字未提到底发生了何事,只是托我好生照料你和乘风。我想,他这样做,是为了保护你,不让你趟这趟浑水。”   师弟爱子心切,宋隐耕不禁为之动容。   尹七月在坟前跪下,哽咽着说道:“爹,娘,我是七月。十几年未见,您二老在天上可好?娘还是每年都会给爹做桂花糕吗?我还记得,娘做的点心最是可口,我和哥哥每回都要吃撑了才罢休。”   说到此处,泪水夺眶而出,她再也说不下去了。良久,她沉声道:“若是爹娘在天有灵,请保佑我找到哥哥,保佑我报得血海深仇。”   片刻之后,她起身,揉了揉早已发麻的腿,对宋隐耕说道:“师父,咱们走吧。”说完,她就大步跨了出去,没有再回头看一眼。      “哎呦,这不是夏大人嘛,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。”老鸨挥动着手帕,搔首弄姿地吆喝道。   “云端姑娘呢?我要见她。”夏敬海也不同她废话,直接冲上楼去找葛云端。他知道葛云端在哪间房里住着,径直走了过去。   老鸨笑着拦住了他,好言相劝道:“夏大人,我知道您心急着要见我们云端,但也要让我先去说一声不是?姑娘这会儿怕是要睡下了。”   “睡下?”夏敬海露出一丝猥.琐的笑容,“那不是更好,省得我帮她脱衣服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老鸨急了,夏敬海油盐不进,怎么说都说不通,“您也知道云端她只卖艺,您可千万别……”   “一边儿去,哪来这么多话。”夏敬海极为不耐烦地推开老鸨,朝她吼道:“丞相爷都没说个‘不’字,还能轮得到你在我面前耍威风。”   夏敬海把丞相都搬出来了,老鸨也彻底没辙,只好任由他去。   到了葛云端门前,夏敬海特意整了整衣袖,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,确定没有什么不妥,这才敲了门。“云端姑娘,我是夏敬海,你可否将门打开,同我见上一面?”   葛云端此时还未睡下,但一听到这个声音,她登时便打了个寒颤。夏敬海比那姓马的登徒子还要过分,她实在是不想开门。   听不见里面的动静,夏敬海干脆扯着嗓子喊道:“姑娘,我知道你还没睡,若是姑娘再不开门,我就直接撞进去了。还请姑娘恕我无礼。”   葛云端别无他法,只好起身去开门。她倚着门框,故意打了个哈欠,娇声说道:“夏大人怎的如此粗暴,我不过是起床穿了身衣服,耽搁些时辰,您就要撞进来。这以后若是别的男子都跟您一样,那我岂不是没了脸面?”   听到美人的娇声细语,夏敬海之前的不快统统散去,他搂着葛云端的腰,顺势关了房门,朝床边走去。“美人,多日未见,你依旧这么勾人。”说罢,他挑起葛云端的下巴,在她嘴上亲了一下。   “夏大人,您的胡茬扎到我了。”葛云端别开脸,不想看他。   夏敬海的手就没闲下来过,在她胸上、腿上肆意流连。甚至,他的手还伸进葛云端的衣服里摸了一把,将葛云端弄地气喘吁吁。   “夏大人,您别……”话未说完,她又被他堵了口,直接抱到了床上。   夏敬海解开腰带,将葛云端的双手绑在床头,然后便去扒她身上的衣服。葛云端慌了,连连求饶道:“夏大人,您知道的,我只卖艺不卖身,您何苦要为难我?”   “美人儿,你不卖身,那是因为你没有享受过那种乐趣,今夜我便让你快活快活。”夏敬海坐在她腿上,双手一扯,她身上上好的锦缎便被扯破了,露出雪白的肩膀,和一抹粉色的肚.兜。   葛云端心里怕得很,身子一个劲儿地在发抖,她哭着说道:“夏大人,求您放过我吧。若我失去了这身子,便要被送进军营里了。”   “不会的。”夏敬海手上没停,嘴上安慰道:“我会求丞相爷将你赏赐给我的,到时候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,荣华富贵少不了你。”   葛云端胸前一凉,心也跟着凉了,她只是无声地流泪,打算逆来顺受。   “砰”的一声,窗户被撞开,那人飞了进来,手中利剑直指夏敬海的脖子,冷声说道:“放开她。”   夏敬海转过头来,一看是他,轻笑一声,“余长庚,我奉劝你别多管闲事。”   余长庚不为所动,依旧冷冷地说道:“放开她,别让我再说第三遍。”   “怎么,你也看上她了?”夏敬海笑得猥琐,“我倒是不介意,玩完以后让你也尝尝。”   余长庚挑起他耳边的头发,用剑一挥,头发便断成了两节。这种无声的震慑,最是骇人。夏敬海已经有了惧意,然而面上依旧强硬,“同是为主子做事,你别太嚣张了。”   “这话,应该我跟你说才对。我数三下,你若是还不下来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”余长庚伸出指头,数了第一个数。   夏敬海冷哼了一声,乖乖地从床上下来了,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,朝余长庚恶狠狠地说道:“今日咱们这梁子就算结下了,从今往后,咱们势不两立。”   余长庚没理会他,用剑挑开了葛云端手上的腰带,一把扔到夏敬海的脸上。葛云端以手护胸,转过身子面朝墙壁,委屈地哭了起来。   夏敬海骂骂咧咧地走了,余长庚终于支撑不住,吐出一口鲜血,倒在地上。葛云端听到动静,也顾不上哭了,连衣服都没穿好,便下床去扶他。她力气小,他又生得高大,费了好大功夫,葛云端才将他弄上了床。   “你怎么了,醒醒?”葛云端轻拍他的脸,发觉他没什么反应,慌忙将手探到他的鼻子底下,感受到还有气儿,便宽了心,还好,他没死。   她想检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,只有知道伤在哪儿,才能对症下药。余长庚现在昏迷着,也只能任由她摆布。葛云端红着脸,解开了他的外衣,看到薄薄一层中衣被血水浸湿的时候,她的手不自主地在颤抖,怎么会伤成这样?   余长庚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,难以计数,伤口上的肉往外翻,有的还露出了白骨,实在恐怖。葛云端虽然害怕,但依旧壮着胆子,将棉巾在水中沾湿,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拭。好在,每个姑娘房里都有上好的金疮药,专门用来擦那处地方的。她也顾不得许多,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,再用布包扎好。   这一夜,就让他睡在床上吧。葛云端吹灭了烛火,蜷缩在榻上。    ☆、恩情   从梦中惊醒,余长庚猛地坐起身来,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。他蹙眉扶额,才想起昨夜自己因体力不支,晕倒在地。   “你醒了?”坐在梳妆台前的葛云端回过头来,看到他坐直了身子,满头是汗。她赶紧走过去,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嘴边。   “是你救了我?”余长庚定定地看着她。   她还是怕他,说话间也有些惊慌失措,“是你救我在先,我……你昏迷不醒,我总不能丢下你不管。”   余长庚接过茶杯,一饮而尽,接着从嘴里蹦出两个字“多谢。”   目光略过床边的软塌,上面的被子还未叠,他心中明了,眼前的女子把床让给了他。   葛云端默默地端走茶杯,轻声说道:“我想着,你应该不愿让别人知道你受伤,所以我就擅自做主,用金疮药敷在你的伤口处。”   余长庚脑海中闪过昨天受刑的那一瞬。古北镇的事情还是被主子知道了,他一力承担下来,主子哼了一声,只说了四个字:“自去领罚。”   布满了铁钩倒刺的长鞭,沾了辣椒水,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他身上,伤不致命,但足以让人疼地撕心裂肺。从头到尾,他没吭一声。   回转思绪,看着眼前的柔弱女子,他沉声说道:“我保护你,那是受命于人,而你救我,却出于善心,无论如何,我欠了你一条命。他日只要你一句话,我定会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说罢,他掀开被子,踉跄着往窗户前走去。   “你的伤还未痊愈,现在是要去哪?”葛云端情急之下,拽住了他的袖子。   余长庚没甩开,只淡淡地说道:“我死不了,若是继续待下去,只会给你惹来麻烦。”   葛云端松了手,任由他从窗口飞出去。   “姑娘,你可起来了?”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。   “还没有,你先等等。”葛云端把窗户关紧,又把地上的血水清理干净,这才去开了门。她睡眼惺忪地问道:“可是又有客人来了?”   “没有”,老鸨从一旁探出头来,龇牙笑道,“我把客人都回绝了。云端,前几日我叫了裁缝来,给你做几身新衣裳。这不,他们这就送来了,你快来试试。”   葛云端意兴阑珊,“我又不缺衣服穿,您这又破费了不是?”   老鸨摇摇头,故作神秘地说道:“这回送来的衣服可不一样,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  几个丫鬟捧着衣服排成一排,葛云端拿起其中一件,却发现衣服只是几块布条拼凑而成,她红着脸放下,“这……这衣服能穿吗?”   “能能能,当然能,这可是裁缝为你量身而做的。穿上它,保准男人都被你迷地七荤八素。”老鸨对在一旁站着的丫鬟使了眼色,示意她们过来给葛云端更衣。   葛云端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件衣服,胸.前、大腿,半遮半掩,更衬得她越发妖娆。老鸨拍手叫好,“若隐若现,正合我意。”   剩下几件衣服,或是透如薄纱,或袒露后背,葛云端每试一件,老鸨就夸赞一番。末了,她喜滋滋地说道:“云端啊,往后这天气也愈发热了,再有客人来的时候,你就穿上这几身衣服。若是不够,我再让裁缝给你多做几件。”   “不……”葛云端张口就要拒绝,忽然看到老鸨眼中的冷意,当即便改了口,“这些就够了,莫要多做了。”葛云端低下头说道:“我会穿的。”   “算你识趣。”老鸨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,扭着腰走了,剩下葛云端一个人在房里。她靠着墙慢慢蹲下,无力地闭上了眼睛。      退朝之际,孔仁甫与凌初从走在一起,热络地问道:“乌衣国国主和国相再有一个月就要到天都了,怀远准备地如何?”   凌初从模棱两可地答道:“不过就是安排人手保护他们罢了,倒也不麻烦。”   “也不知这次乌崇国主和乌桓国相来天都,究竟有何目的?”孔仁甫兀自叹了一口气,“想当年先皇在世,乌衣小国还不成气候,现如今,竟屡次欺负到我们头上来。若不是有怀远和于家翰清、翰昌兄弟,只怕是凶多吉少啊。”   凌初从神色依旧不变,看不出个喜怒哀愁,“保家卫国,这是他们几个小辈的职责所在。孔相莫要太过抬举他们,以免失于骄纵。”   孔仁甫干笑了几声,他也听出来了,凌初从不正面答他的话,明显是戒备于他。   “孔相、凌相”,着一身绛色长袍的敬王大步走了过来,温和有礼地说道:“没想到竟在此遇见二位。”   孔仁甫和凌初从纷纷弯腰行礼,敬王忙上前扶起,“二位不必多礼。”   “殿下,兰太妃近日可好?说起来,我也有阵子没去给她请安了。”孔仁甫关切地问道。   “母妃一切都好,只是一直念叨着孔相。”敬王用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,略有些怨气,“这才五月的天,天都就热成了这样。冰库里的冰都不够用了。等乌衣国那二位来,只怕要更热些,看来本王得跟皇兄禀报禀报,让人从北边再运些冰块来。”   “殿下说的有理,乌衣国天高气爽,想来应该比我们更受不得热。”凌初从提议道,“殿下不如将国主和国相安排在芙蓉别院,那地方处处都有花架遮挡,比别处都要凉爽不少。”   敬王面露喜色,“果真还是凌相想得周到,将他们安排在那里确是最为妥当,本王即刻就吩咐下去。”   孔仁甫干咳了几声,随后附和道:“凌相足智多谋,我等俗人真是望尘莫及。”   凌初从谦卑地笑道:“不过是帮殿下出了个主意,就得到如此赞赏,真是羞煞我也。”   “本王还有要事,恕不相陪了。”敬王急匆匆地离开,去让人收拾芙蓉别院了。   “恭送殿下。”   “没想到凌相对乌衣国倒有一番了解”,孔仁甫意有所指。   “这些都是怀远说与我听的,他曾两次到边区,与乌衣国人交手,自是了解一些。”凌初从回答地滴水不漏。   “原来如此。”孔仁甫捋了捋胡子,笑得意味深长。   回到家中,正巧碰到一脸疲惫的凌钧衎,凌初从叫住他,问道:“怀远,刚刚又出去了?”   “是,爹。”凌钧衎哑着嗓子说道,“于毅于大人叫我过府去,说是商议如何安排人手,保护乌衣国国主和国相。”   “商议得如何了?”看儿子如此辛苦,凌初从吩咐下人去准备一桶热水,让他好生泡上一泡,解解乏。   “到时我与翰清带人轮流守着,绝不会放进来一只苍蝇。”凌钧衎揉了揉酸涩的双眼,眼中早已布满了红血丝。   “刚刚孔相试探了我一番。”凌初从吹了吹飘在茶汤上的浮叶,轻描淡写地说道。   “哦?他说了什么?”凌钧衎强打精神问道。   “我随口提了一下,说乌衣国天高气爽,耐不得热,他就钻了空子,问我如何得知。”凌初从轻笑,“我如实告之,说是听你提及的。”   “若是换了别的说法,他是不是就会弹劾爹有通敌之嫌?”凌钧衎猜到了孔仁甫的意思。   “也许吧,跟孔相说话,得万分小心。稍有不慎,便会引来杀身之祸。”凌初从没有丝毫惧意,“迟早会有这么一天,他野心外露,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。”   “爹……”   “怀远你先别急”,凌初从打断儿子的话,“我不会坐以待毙,但若是真正到了那日,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就好。任孔相闹得天翻地覆,你只管远走高飞,再不过问朝政。”   “爹,一切都还是未知,我们不一定就会输。”凌钧衎握紧了拳头,他从不会轻易言败。   “当然,这只是最坏的结果,不说这个了,怀远,热水烧好了,你先去洗个澡,好生睡上一觉。”凌初从慈爱地说道。   “也好”,凌钧衎大跨步从书房离开,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   水汽氤氲,弥漫了整个房间,凌钧衎脱了衣服,泡在水里,只觉得通体舒畅,连日来的乏累也缓解了不少。   和她第一次见面,也是在澡桶旁,那时自己被下了药,轻.薄于她而不自知,真是狼狈。一想到她,凌钧衎的心就跳得快了些,嘴角也扯出一抹苦笑。这么久都没有去过医馆了,也不知她最近如何。若说前一阵子,是自己给自己找了许多事来做,让自己忙起来,不去想她,也罢。可这阵子为了迎接乌衣国的那两位,他可谓是心力交瘁。从乌衣国到天都,整整几千里地,一路上的人手都要安排好,以免出了差错。有好几次路过医馆,他都想进去瞧瞧她,可站在那里,却生生迈不动步子。他是怕自己打扰了她。   舀了一瓢热水从头上浇下,凌钧衎长出一口气,甩掉头发上的水珠,拿了棉巾来擦头。洗过澡,浑身舒爽,他只穿了裤子,结实的胸膛露在外面,肌理分明。什么都不想了,他在床上躺下,不多时便沉沉睡去。    ☆、献礼   历时一个月,乌崇和乌桓终于来到了天都。此时,天都城里戒备森严,长天街两侧全部站满了禁卫军。一个个拿着佩剑,威武不凡。   凌初从站在路中央,带领着文武百官,等候着他们二人的到来。   两顶鎏金轿子一前一后地落了地,身穿银灰色裹身长裙的侍女掀开轿帘,里面端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便下了轿。他面相俊秀,身着金黄色长袍,胸前镶了一枚硕大的红宝石,肩上还停了一只鹰。后面那顶轿子里,则下来了一个中年男子,一样的金黄色长袍,唇边两撇络腮胡,手中把玩着一对玉石珠子,自下轿以来,便四处打量着。   “国主、国相远道而来,我等有失远迎,还请国主恕罪。”凌初从朝他们二人作揖道。   乌崇笑着说道:“阁下想必就是凌相了,本王虽是初次来天都,但早在孩提之时,便听说过凌相的大名。”   “不过是虚名罢了。”凌初从热情相邀,“天气炎热,皇上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,等着国主和国相把酒言欢。”   “凌相,请前面带路。”乌崇恭恭敬敬地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   凌钧衎站在后边,离他们尚有些距离,不过他倒是发现,无论是乌崇、乌桓,还是侍女侍卫,身上的衣服都绣着一只飞鹰,跟以前他截获的那封信里画的飞鹰简直一模一样。   飞鹰,不甘受拘束,意味着野心。   待离得稍近些,凌钧衎多看了乌桓几眼。人说乌衣国国相行踪难测,这次他跟着乌崇一起来天都,着实令人吃惊不已。这个乌桓,身量并不高大,相貌也平平无奇,但浑身就是透着一股子邪气。他的一双眼睛,就像鹰眼一般犀利,看着是在不经意地打量,实则已将周边的事物都熟记于心,是个警觉心极强的人。反观乌崇,除了年轻一些,跟乌桓相比,差地不止十万八千里。若不说破身份,任谁见了,都会以为乌桓才是真正的国相。   大殿之上,皇上在正位高坐。乌崇和乌桓进殿以后,便双手抱于胸前,朝皇上深深鞠了一躬。“乌衣国国主乌崇、国相乌桓,见过皇上,愿皇上洪福齐天,泽被万民。”   皇上笑着说道:“二位免礼,梁公公,赐座。”   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,昔日两国交战,乌衣国惨败之时,国主亲自前来求和,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礼,而今却只鞠了一躬,满朝文武嘴上不说,内里却是生了怨气。   “久闻天都盛产美人美酒,本王来此,正想领略一番贵地的风土人情。”乌崇身子坐得笔直,神情自如,倒像是到了自家的地盘似的。   “那有何难。乌崇国主不如在天都小住一阵子,也好让寡人略尽地主之谊。天都的美酒任你尝,美人任你看。”皇上却毫不在意礼数,面上依旧是笑呵呵的。   “如此,便叨扰了。”乌崇举杯,“本王敬皇上一杯,愿原国与乌衣国世代交好。”   “好好好”,皇上一举杯,满朝文武亦纷纷举杯,“愿世代交好,永远安宁。”   “皇上,本王此次来,带了小小礼物,不成敬意,还望笑纳。”说罢,乌崇命人将东西抬了上来。   红布下盖着的东西足有半人高,方方正正的,众人皆是好奇,不知底下究竟是何宝贝。乌崇手一扬,那东西露出了真容,竟是个笼子,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,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。   “本王在外出打猎之时,碰上了这只白狐,当时它的左前爪被猎人的夹子夹伤了,我见它可怜,便将它带回宫里悉心喂养。皇上,这只白狐有灵气,通人性,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,本王今日就把它献给皇上。”   “那寡人岂不是夺人所爱了?”皇上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只白狐。   乌崇摆摆手,“皇上贵为九五之尊,这只白狐能得皇上青睐,乃是它的福分。”   “既如此,寡人便收下这份厚礼。”   乌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,传言原国皇帝最是喜欢玩乐,不务正事,今日一见,确实如此。堂堂一国之君都荒唐无度,看来原国离倾颓之日也就不远了。   “臣斗胆问一句,今日右相为何不在?”久久未曾开口的乌桓问道。   大殿之上,专属于孔仁甫的位子空着,皇上笑了笑,说道:“说来真是不巧,孔相昨日染了风寒,怕这病会过身,便特意跟寡人告了假,这会儿该是待在家中休养呢。”   乌桓了然,垂下头去一直盯着酒杯看,又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态。   御膳房早就备好了美食,开席后,宫女便端着玉盘珍馐,步态婀娜地走了进来。冰糖燕窝、香菇烩熊掌、卤乳鸽、冰皮莲花酥、人参乌鸡汤,还有时令鲜果,摆满了每个案几。天气炎热,御膳房还特意准备了冰镇的酸梅汤。   “咦,国相也是左手持筷,巧了巧了。”用膳之时,皇上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,一时间忘乎所以地拍起手来。   乌桓有一瞬间脸色阴了下去,但很快又恢复如常,“敢问皇上,这何巧之有?”   “国相有所不知,孔相也是惯于左手持筷,可不巧嘛?”皇上用左手拿起筷子,别别扭扭地费了好大功夫,才夹起一块莲花酥,“寡人统共就见过两个用左手持筷的,甚是佩服。寡人自己偷偷练了好久,但从未成功过。”   众人只当皇上玩心大起,都未曾将他这番玩笑话放在心上。而原本也把这些话当作无稽之谈的凌钧衎,却在看见乌桓一闪而逝的阴冷之后,生了怀疑。      “爹,娘,今晚皇兄在御花园摆了家宴,说是要请我们一家子都过去。”扶疏领着梁全进了院子。   “梁公公。”于毅和于穆氏起身向梁全行礼。   “于大人、于夫人不必多礼。我此番来只是带了皇上的口头圣喻,您二位只管来吃饱喝足就成。”梁全笑眯眯地说道。   “这不是逢年过节的,皇上为何要摆家宴?”于毅问道。   “还不是为了迎接那乌衣国国主,说是宫宴太繁琐,不如家宴来得亲切。”梁全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无奈,“皇上好客,这您不是不知道。”   于毅点点头,“梁公公放心,今晚我们定不会误了时辰。”   “既如此,我便回宫复命去了。”梁全笑着看了一眼扶疏,便抬腿往门口走去。   “梁公公,我来送送你。”扶疏小跑着到了她身边。算起来,梁全比她大不了几岁,自小他们便是一同长大的,名为主仆,实则亲如兄妹。   “公主,你在这里住得惯吗?”四周无人,梁全便放低了声音,与扶疏说起了体己话。   “当然,爹娘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,比起那个皇宫,我更喜欢这里。”扶疏眼里一片诚挚,“梁公公,你就别担心我了。”   “唉”,梁全长叹,有些话他并不想说出来,怕再一次伤了公主的心,只可怜他的公主,刚嫁过来便守了寡。“公主,皇上说了,你若是有了意中人,他愿意再为你指一次婚。”   扶疏垂眸,意中人她是有的,可那人是她的小叔子,这让她如何开得了口。“梁公公,你替我谢过皇兄的一番好意,只是,比起姻缘,我更贪恋这个家的温暖。”   更贪恋的,是这个家中的他。   “罢了,公主怎样适意便怎样来吧,奴才只盼着公主整日高高兴兴的就行了。”说着,梁全红了眼眶,为公主,也为了深宫里的皇上。   说是家宴,也得盛装打扮一番。扶疏挑了一件水粉色长裙,头戴一支桃花簪子,略施粉黛,便已是风姿无双。于穆氏见了,不由得夸赞道:“美人如玉,世上无双。”   扶疏脸上晕起一片烟霞,笑着说道:“娘,您谬赞了。”   “我这可不是谬赞”,正巧于飞蒙从房里出来,于穆氏干脆把他拉过来,“翰清你来瞧瞧,你嫂嫂可当得起美人无双?”   于飞蒙飞快地看了扶疏一眼,正撞进了她清澈的眼眸里,只一瞬便别开头,沉声说道:“当得起。”   于穆氏高兴地笑了,“扶疏你听到没有,连咱们于家这个木头疙瘩都说你当得起。”   扶疏的脸更红了,听到于飞蒙的那三个字之后,她心中好似吃了蜜一样。“娘,时辰不早了,咱们上车吧。”   若是再在他面前待下去,她怕是会紧张地说不出话来。   于飞蒙盯着那个背影,一时间看得入了神。   “翰清,在看什么呢?”于毅从背后拍了拍于飞蒙。   “啊,没什么。”于飞蒙反应地极快,“爹,马车都备好了,咱们出发吧。”   于毅同于穆氏同乘一辆马车,扶疏自己一辆,于飞蒙则骑着高头大马,走在最前面。在马车里坐着的扶疏,此刻的心还是跳地飞快。只是被他看了一眼,她就溃不成军了。   可她不知道的是,骑在马上的于飞蒙,此刻也是思绪万千,眼前满是她的影子,挥之不去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神助攻于夫人 ☆、敬酒   御花园里花开得正盛,月季、芍药、牡丹,还有藤上的蔷薇,一朵赛一朵地香。也正因此,蚊虫甚多。梁全命手底下的小太监在水塘中沉了几十块冰,又在每个案几旁都摆了驱蚊草,这样一来,便舒服多了。   日头西落,皇上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座,一同来的,还有齐妃、贤妃。两位妃子都生得妖艳,又盛装打扮了一番,在人群之中极为耀眼。只是,与扶疏相比,还是失了庄重之感,仅有浮于表面的丽,而没有植于内心的清。   敬王扶着兰太妃,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。一见到兰太妃,扶疏的手就不自觉地抖了一下,她自嘲地笑了笑,兰太妃虽然对她一直冷眼相待,可也没有伤害过她,自己这般怕她,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。   除了皇室众人,剩下的就是一些朝中重臣了,凌相父子、孔相、袁青山都悉数到场。而本该出现的乌衣国国相,却不见踪影。   “乌崇国主,国相怎的没来?”皇上关切地问道。   “是这样”,乌崇起身答道,“不怕皇上见笑,昨夜收到密报,说是国中有人作乱,国相便连夜赶回去,替本王处理政事了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国相一片赤诚,实在可嘉。”皇上举起酒杯来,高声说道,“适逢乌衣国主到来,欢聚一堂,今夜定要喝他个一醉方休。”   众人纷纷举杯,一饮而尽。   “扶疏,你少喝些。”于穆氏悄悄叮嘱道。   “是,娘。”扶疏朝她眨眨眼,示意自己偷偷将酒水洒在了地上。   于穆氏会心一笑。   乌崇坐在扶疏的正对面,将她的小把戏尽收眼底,他唤来身边的小太监,低声问道:“这位女子是何人?”   “秉国主,这是皇上的妹妹,扶疏公主。”太监如实答道。   原来是公主,自她一出现,乌崇便注意到她了,明眸善睐、顾盼生姿,这气派、这容貌,自然只有公主当得起。他轻笑,端起一杯酒走到扶疏面前,弯下腰来,恭敬地说道:“公主殿下,本王可否敬您一杯?”  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乌崇,扶疏深感惊讶,但也只是晃神片刻,便大方地举起酒杯说道:“乌崇国主,扶疏先干为敬。”   事关国家颜面,这一杯,她是喝地一滴不剩,乌崇也极为佩服,仰头一饮而尽。“公主好酒量。”乌崇由衷夸赞道。   “国主也不遑多让。”扶疏落落大方地答道。   乌崇对她笑了笑,再没说什么,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。   “孔相身子可大好了?”皇上放下手中的酒杯,话语里满是关心。   “回皇上,臣已无碍”,孔仁甫立马起身回话,“得皇上垂怜,老臣实在惶恐。”   “孔相日夜为国事操劳,费尽心力,寡人已让梁全备好了人参燕窝还有百年灵芝,明日一早便送到你府上。”   “谢主隆恩。”孔相跪在地上,朝皇上磕了三个响头。   “母妃,您尝尝这个。”敬王夹了一块莲蓉酥给兰太妃。   兰太妃尝了一口,淡淡地说道:“嗯,味道不错。”   “既如此,母妃您多吃些。”敬王面露喜色,还要继续给兰太妃布菜。   “不必了,佩轩,哀家有些乏了,你扶本宫回去休息吧。”兰太妃闭上眼睛,揉了揉太阳穴,一副倦怠的样子。   “好,儿臣陪着母妃一同回去便是了。”   “太妃什么都还没吃,怎的就急着走了?”听到动静的皇上走到兰太妃身边询问,“可要太医来瞧瞧?”   “这是老毛病了,皇上,恕哀家不能相陪了。”兰太妃扶着敬王的手,慢慢地站起身来。   “佩轩,好生照看太妃。”皇上对着敬王叮嘱了几句。   “皇兄放心。”敬王搀着兰太妃,往仪凤宫走去。   送走了兰太妃母子,齐妃又抱怨道:“皇上,怎的今夜蚊虫如此之多,不是让梁全摆了几百盆驱蚊草吗?您看,我这腿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包了。”   “是啊是啊”,贤妃也一同抱怨着,“我脸上也有好几个包了,好痒。”   水塘边本就容易滋生蚊虫,放再多的驱蚊草,也只能驱散一小部分。除了齐妃贤妃,穿长裙的扶疏和于穆氏也被咬了,只是碍于礼节,不能挠痒,只得忍着。   男子稍稍好过一些,只是露在外面的手掌和脸上偶有几只蚊虫,赶走便是了。   一只蚊子叮在了孔仁甫的脸上,梁全见了,正想伸手去赶,谁知那蚊子却掉在了案几上,一动不动了。梁全不由得惊奇道:“这可怪了,难道这蚊子也怕孔相?我还没赶它走呢,它就已经死了。”   “哦?”皇上一听到这个,立即来了兴趣,“梁全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   “奴才不敢说谎。这不,蚊子就在这儿呢。”梁全捏起那只死了的蚊子,想要呈给皇上看。   孔仁甫一把打掉梁全手中的蚊子,自嘲地笑道:“老臣一直觉得自己生得相貌丑陋,却没想到竟然丑到如此地步,连蚊子见了老臣都要自刎,臣真是无颜面见皇上了。”说罢,他又转头训斥道:“梁公公,这等污秽之物怎能呈给皇上看!”   梁全立即跪了下去,求饶道:“是奴才不分轻重,下次不会了。”   正此时,乌崇开了口:“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,在我们乌衣国,就有天生不招蚊子的人,孔相有此等本领,乃是福气。”   皇上也给了梁全一个台阶下,“梁公公,怎的你年纪不大,竟花了眼。”   梁全立刻附和道:“是,奴才得找太医好生瞧瞧了。”   凌钧衎离孔仁甫不远,但也没瞧清那只蚊子是如何死的。可他分明记得,刚刚孔相手上便被蚊子叮了一个包,如果梁全说的是真话,这一切又作何解释。孔相这场病,来得蹊跷,去得更是蹊跷。   齐妃和贤妃竞相争宠,齐妃喂皇上喝了一口酒,贤妃便佯装生气,也要皇上喝一口酒才肯罢休。皇上左拥右抱,哄了这个,又接着哄另外一个,乐在其中。凌初从看到这幅景象,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,无处发泄,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。   “爹,喝多伤身。”凌钧衎轻声劝道。   凌初从放下了酒杯,一个劲儿地叹气。   “凌相,好好的叹什么气啊?”孔相举着酒杯走过来,“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。”   “孔相说的是”,袁青山也跟着来了,“今夜只管吃喝,不谈朝政。”   凌初从举起酒杯,“罢了,是我的不是,我敬二位一杯。”说完,他便喝干了杯中的酒。   “凌相好酒量。”孔仁甫与袁青山相视一笑,一同喝下杯中的酒。   宴席散罢,扶疏已有些醉意,她酒量不好,刚刚硬是喝了一满杯酒,这会儿走路都有些踉跄了。御花园的石子路不大平整,她一不小心,便踩到一颗碎石,身子便往后倒去。于飞蒙见了,立马冲上去,但迟了一步,扶疏整个人已被乌崇抱在怀里。   受到惊吓的扶疏,脑袋清醒了不少,见乌崇抱着自己,便立马挣脱开来,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多谢国主。”   乌崇看到她一副羞红了脸的样子,与之前跟自己拼酒时的豪迈大相径庭,心像是被轻轻地挠了一下,“公主客气了。”   于飞蒙伸到扶疏跟前的手早就缩回去了,看到乌崇抱着她,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,不大好受,遂冷冷地说道:“嫂嫂,爹娘都在等着,别在此耽搁地太久。”   扶疏向乌崇福了一福,便跟在于飞蒙后头,一路朝宫外走去。   回到芙蓉别院的乌崇命人备了热水,准备好生泡个澡。衣服上还残留着扶疏身上的香味,他都有些舍不得脱了。   一个侍女在他身旁伺候着,为他按摩后背。坐在木桶里的乌崇好不惬意,闭上眼睛享受着。   扶疏那张脸一直在他眼前萦绕,乌崇嘴角一勾,兀自说道:“美人之美,当得起国色天香。”   良久,他睁开眼睛,懒懒地问道:“你觉得,今日那个公主如何?”   那侍女仔细想了想,说道:“人说扶疏公主乃是世上少有的美人,今日得见,才知所言非虚,只远远看着,便觉得赏心悦目。”   乌崇对自己的眼光可是很有把握,他继续问道:“若是我把她娶回来,当你们的主母呢?”   “国主万万不可”,侍女着急了,“国主可知,扶疏公主她是个……是个寡.妇。您贵为国主,怎能娶一个寡.妇回来呢?”   “我自是知道”,乌崇的声音也冷了几分,“可据我所知,她跟他亡夫都未曾圆房,这明明还是个白璧无瑕的美人,又算是哪门子的寡.妇?”   “这……”那侍女也无法辩驳了,“只是扶疏公主与原国皇上感情深厚,只怕不会舍得她远嫁。”   “不舍得?”乌崇轻蔑地笑了笑,“如今乌衣国已今非昔比,只要我使些手段,就不怕那皇帝不舍得。说不定,他还巴不得让他妹妹快些爬上我的床。”    ☆、密谋   “双喜,双喜。”   正挎着篮子挑拣桃子的双喜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,便往周围瞧了瞧,看见了元朔在胡同口露出的半个身子,正向她招手。   放下手中的桃,双喜朝胡同走去,嘴里嘟囔着:“元朔,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是做什么?”   “我有事要跟你说。”元朔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,“双喜,你有所不知,我发现了一个秘密。”   看他欲言又止那样子,是要双喜去猜。双喜也配合地很,瞪大眼睛好奇道:“什么秘密?”      “上回我家公子喝醉了,我扶他去休息的时候,听到他喊尹姑娘的名字。”元朔说得手舞足蹈,吐沫横飞。   原来是这样,双喜正要说他大惊小怪,却又听元朔开口道:“这还不止,我无意间,发现公子的书桌上有好几张纸上都写着尹姑娘的名字。我猜,他肯定早就喜欢上尹姑娘了”   “元朔,你终于开窍了。”双喜一脸欣慰,“我早就看出来凌将军对我家姑娘一往情深了。”   “可自从他那次去了医馆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,我想,他肯定跟尹姑娘之间闹了些不愉快。”元朔又一语中的。   双喜点了点头:“是,凌公子那次去看姑娘,出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了。”   “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元朔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。   双喜撇撇嘴:“呆子,男女之间,能发生什么误会?用脚趾头想想,也知道是凌将军向我家姑娘表明了心意,却被她拒绝了呗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尹姑娘对我家公子没那个意思?”元朔心急地问道。   “这……”双喜也说不准,“我曾经问过我家姑娘,她说只是把凌将军当做朋友。可凌将军没来找她的这几个月里,我家姑娘也是瘦了一圈,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。”   “也许,尹姑娘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呢?”元朔实在心疼他家公子,“双喜,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见上一面,到时候让他们自己说去。”   “你说的是,这几个月未见,他们心里也该想清楚了。”双喜问道,“让他们在哪里见面合适呢?医馆?”   “不行不行”,元朔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,“医馆里人来人往的,哪有说话的机会。”   “那你出个主意。”   “有了”,元朔一拍大腿,“再过不久便是七夕了,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日子,到时候你负责把尹姑娘叫出来,我再寻个由头让我家公子也出来,咱们给他二人安排一次‘偶遇’如何?”   双喜拍手叫好,“元朔,没想到你平常看起来像块榆木疙瘩,在这方面倒是无师自通啊,佩服佩服。”   元朔拍了拍胸脯,昂头挺胸地说道:“那是,这就像打仗一样,要讲究策略。”      “皇上,本王斗胆,想问您要一样宝贝。”   正津津有味听戏的皇上侧过身去,对乌崇说道:“国主太客气了,莫要说一件宝贝,就是十件百件,寡人也给得起。”   “皇上,请恕本王无礼,这宝贝,乃是扶疏公主。”对于扶疏,乌崇是势在必得,自昨夜见了她之后,他就恨不得立即娶了她。   “扶疏?”皇上皱起了眉,“国主可知,扶疏现在是守.寡之身?”   “本王自是知道,可本王不介意,若扶疏公主能下嫁与本王,在乌衣国她便是最尊贵的女人。”乌崇指了指戏台上的人,“皇上,这戏里不也唱的是一个寡妇再嫁的故事吗?”   皇上心中也是纳闷,偏偏今日正听了这样一出戏。扶疏是他的亲妹妹,他哪里舍得她嫁得那么远,“国主,扶疏毕竟不是个物件儿,姻缘大事,还是问过她的意思方为稳妥。”   “无妨,本王既然想娶公主,便得拿出诚意来”,乌崇特意重重地说道,“三五天而已,本王还是等得起的。”   皇上听出了他的意思,若是三五天内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,怕是会节外生枝。   一出戏唱完,皇上赶紧招呼梁全过来,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。说完之后,梁全便急匆匆地走了。乌崇看在眼里,面上的神色更为倨傲。   “公主,梁公公来了。”慧儿跑到扶疏的房里,要服侍她起床。   “怎的这个时候来了?”昨夜喝了一大杯酒,扶疏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正午,这会儿头还有些晕。   “看梁公公脸色不大好,我估摸着,不会是什么好事。”慧儿麻利地帮扶疏梳好了头发。   扶疏心里咯噔一下,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   梁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,头上也冒出了些许汗珠,不知公主得知这件事,会是什么反应。   “梁公公,你里找我何事?”扶疏将他请进正厅,让慧儿给他斟了一杯茶。   梁全没有心思喝什么茶了,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,结结巴巴地开口道:“公主,就在刚刚,乌崇国主向皇上求亲,说是想娶您做主母。”   这句话对于扶疏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,她楞了好久,才喃喃道:“娶我?”   “是啊”,梁全没好气地说道,“也不知这个乌崇到底是如何想的,昨夜才见了您一面,今日就生了这个心思。”   “那皇兄答应了吗?”扶疏觉得,乌崇怎么想不重要,皇兄的意思才是关键。   “皇上没答应呢,说姻缘大事,还是要请公主您自己同意才成。”梁全用手扇了扇风,这才觉得凉快一些,“我此次来,就是来问问公主的意思。”   “我不嫁。”扶疏一口回绝,“我对那个乌崇,没有半分心思。”她心里早就有人了,怎么可能答应嫁给别人。   “皇上也是不舍得您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,只是现在局势不同了,乌衣国现在猖狂地很,我只怕,公主一旦回绝,两国之间便生了嫌隙。”   梁全说得有道理,扶疏身为公主,肩上担的是一国重任。古来和亲的公主就不少,为了百姓,她也得好生考量一番。   “梁公公,你先回去吧,让我好生想想。”扶疏心里头乱的很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“要不,您跟于大人商量商量?”梁全好意提醒道。   扶疏点点头,没说话。   知道公主心烦,梁全悄悄地退了出去。   晚上,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,扶疏的筷子就一直没动过。她长出一口气,开口道:“爹,娘,今天梁公公来过了,说乌崇要娶我。”   正喝汤的于飞蒙呛了一下,不住地咳嗽起来。于毅跟于穆氏也一同放下了碗筷,沉默不语。   “你可愿意?”缓过气来的于飞蒙率先开了口。   扶疏看着他的眼睛,直言道:“我自是不愿意,可这由得我选吗?”   于飞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,立马垂下了头。   “乌崇此次来天都,明面上说是修两国之好,其实是来耀武扬威的。”于毅一语道破,“他行为举止之间,对皇上没有一丝尊重。”   “昨晚他来敬扶疏酒的时候,我就察觉到他没安好心,眼睛一直盯着扶疏,原来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。”于穆氏愤愤不平地说道。   于毅分析道:“现在的局势乃是他强我弱,若是扶疏不嫁,只怕乌崇面子上会过不去,他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……”   “就非嫁不可吗?”于穆氏眼里已经有了泪花。   其余三人皆是沉默。   “可怜我的翰昌早早就去了,若是他还在,也能保得扶疏不受人欺负。”于穆氏一时心酸得不能自已,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。   “娘……”扶疏走到于穆氏跟前,轻轻地拍着她的背。   “孩子,我们于家也是无能为力啊。”于毅又何尝舍得,可事关两国之交,岂是他一个兵部尚书就能阻止得了的。   桌上的菜,几乎没有人动过。丫鬟扶着于穆氏回了屋,扶疏也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慧儿想跟进去服侍她,却被她拒绝了。   于飞蒙拎了一坛酒,独自坐在花架下。皓月当空,却引得人生出无限愁思。他拔开酒塞,举起酒坛往嘴里灌,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。他不愿承认,却又不得不承认,在听到乌崇要娶她的时候,心猛烈地痛了一下。   仰天大笑了几声,他把酒坛砸了个稀巴烂,无力地瘫坐在地上。为何会这样,她可是他的嫂嫂。就算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,他也要敬她,决不能对她生了那种心思。   正想到院子里透透气的于毅,将儿子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。震惊之余,却也明白,这些原本就在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   倚着床头的扶疏,眼睁睁地看着蜡烛慢慢消融,却没有丝毫睡意。天上那轮明月,将清辉送进了她的房间,却送不进她的心里。   若是没有他,也许她此时不会如此痛苦,没有后顾之忧地便嫁了,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地方,了此残生。可心里被他霸占地满满的,带着这样一颗心,却要做另一人的枕边人,扪心自问,她做不到。   长夜漫漫,唯有两人独醒,一直到天明。    ☆、乞巧节   “皇上,边关急报,说是乌衣国此刻正集结军队,不知有何企图。”   “皇上,一夜之间,信江两岸粮农辛苦所种之稻麦毁于大火之中,颗粒无收。”   “皇上,天都城城门悬挂着多名无头尸体,凶手在逃,导致民心大乱。”   “够了!”皇上怒喝道:“都给寡人退下!”   短短一夜之间,就出了这么多事,他明白,这是乌崇在向他示威。原来,自己的身边,已经布满了乌衣国的奸细。   在龙椅上喘息了一会儿,他招手让梁全过来,无奈地说道:“梁公公,再去问问公主的意思。”   梁全叹息,“是。”   “等等”,皇上叫住他,“替寡人跟她说一声,对不住。”   “奴才一定带到。”梁全一咬牙,快步走了出去。   到了于家,却见到一身盛装打扮的扶疏,她见了梁全,勉强笑了笑,“梁公公,我知道你是为何事而来。放心,我这就去见皇兄。”   “公主,皇上他也有苦说不出。”梁全看见扶疏的笑容里全是苦涩,心生不忍。   “我知道”,扶疏抬头看着天空,“自打我们兄妹二人出生之日起,便从来不是自由的。梁公公,很多时候我都在想,若我只是天上的一只飞鸟,会不会更快活些?”   “公主……”梁全越发觉得心酸,说不出话来。   坐上马车,一路疾行,再走到御书房,扶疏脸上再也不见悲痛的神色,平静异常。   “皇兄,我答应。”   这是她见到皇上的第一句话。   “扶疏,是寡人无能。”皇上背对着她,歉疚地说道。   她摇头,“若是能为皇兄分忧解难,换来两国之间的平和,那是我的荣幸。只是,我有一个请求,希望皇兄答应。”   “你但说无妨。”皇上平复下心绪,转过身来看着她。   “爹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,在大婚之前,我想继续留在于府,尽尽孝道。”这是她走之前最后的心愿了。   “寡人准了。”   “多谢皇兄。”   走出御书房,迎面而来的阳光灼热而又刺眼,扶疏苦笑,眼角流下一滴热泪。   “公主殿下,你怎的哭了?”   乌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见扶疏脸上有泪,伸手就要给她擦。扶疏嫌恶地躲开了,对着乌崇冷冷地说道:“国主请自重。”   “自重?”乌崇忘乎所以地笑了,“再过几个月,公主怕是要与我同床共枕了,又何苦顾虑这么多的繁文缛节?”   “至少,我现在还与你没有名分,国主,莫要欺人太甚。”扶疏离他远远的,眼睛里尽是不屑。   没想到扶疏公主看上去柔柔弱弱的,实则无比刚烈,乌崇倒是越发喜欢她了,待将她娶回去,花些时间驯服就是了,反正手段他多得是。   “是本王无礼了”,乌崇朝扶疏行了个礼,以表歉意,“本王该做的,就是去跟皇上商议婚期,尽早迎娶公主,到时候便不用自重了。”   “你……”扶疏气结,再不欲与他多说半句,甩了甩衣袖,径直走了。   乌崇盯着她的背影,莫名觉得口干舌燥。   皇上一直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,脸色铁青,梁全轻声说道:“皇上,乌崇国主来了,说是要与商议婚期。”   “请他进来。”他小心地将那串佛珠收好,正了正衣冠,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。   “参见皇上。”   “国主不必多礼。”他看向乌崇的眼里,有一闪而逝的杀意。   “不知皇上觉得,婚期定在何时较为妥当?”乌崇大摇大摆地寻了一张椅子坐下,与皇上平视。   “寡人以为,扶疏贵为公主,嫁娶之事马虎不得,待礼部拟定礼单,寡人要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,定于明年三月如何?”   乌崇有些不乐意,“如此,本王便要等上大半年……”   “那依国主的意思?”   “本王以为,今年十月最为适宜,那正是乌衣国景色最美的日子。”   皇上沉默良久,应允道:“那就依国主的好了。”   “多谢皇上,本王发誓,定会将公主护在掌心,保她一世安稳。”      农历七月初七,乞巧佳节。   双喜早早地就煮了饭,她跟元朔约定好了的,今天晚上,要让姑娘跟凌将军见上一面。   尹七月吃过饭,又拿起医术,在烛光下认真地看着,遇到疑难杂症,便向宋隐耕求教。   “姑娘”,双喜轻轻抽走尹七月手上的书,放在一边,她晃着尹七月的胳膊,柔声乞求道:“今晚是乞巧节,姑娘跟我一道出去逛逛吧。”   尹七月狡黠一笑,“双喜,你长大了。”   双喜连连摆手,“姑娘你想到哪儿去了。我想着,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出去逛逛了,实在闷得慌。”   “也是,不如你就带着豆子一起去吧。”尹七月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出来,“拿着,买些好吃的解解馋。”   “哎呀姑娘”,双喜苦口婆心地劝道,“光我跟小豆子去有什么意思,你也一道同去吧。这街上可热闹了,不光有卖点心的,晚些时候还有烟火,你整日闷在医馆里,我都担心你快闷出病来了。”   “去吧,丫头。”宋隐耕也做了说客,“沾沾烟火气,总是好的。”这丫头不过十九岁,换作平常女子,正是爱玩的年纪,他也不想看到她整日闷在医馆里。   尹七月架不住两个人的百般劝说,只好答应了。   双喜内心一阵窃喜,她把尹七月拉到房间里坐下,拿起梳子就要给她梳头,尹七月抓住她的手,说道:“今夜我穿男装出去就行了,何苦这么麻烦?”   “那可不行。”双喜一板一眼地说道:“我要把姑娘打扮地漂漂亮亮的,把别的女子都比下去。”   尹七月噗嗤笑出声来,“双喜,你还是这么孩子气。”   另一边,元朔绞尽脑汁,才想到一个绝妙的借口。他敲开凌钧衎的房门,焦急地说道:“公子,老爷在于大人那儿喝多了,吐得厉害,您快去瞧瞧吧。”   “我爹?”凌钧衎放下手中的笔,忙问道:“他向来知道自己酒量深浅,怎么会喝多了?”   “许是一时高兴,忘乎所以。”所幸天黑了,元朔憋的通红的脸在夜色的笼罩下也不甚清晰。   凌钧衎不疑有他,快步出了府。   跟在后面的元朔在心里向凌初从磕了一百个响头,心想老爷若是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公子的终身大事,一定不会怪罪于他的。   从凌府到于府,路上正好经过医馆,算算时辰,双喜她们也该出来了。   街上游人如织,大多是年轻男女,借着逛街的由头,在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。街边的小贩也摆上了成双成对的泥娃娃,娇俏可爱,栩栩如生。还有卖面具的,卖瓜子干果的,给人算卦卜姻缘的,好不热闹。   “姑娘你看,我戴上这面具好看吗?”双喜拿了一个猴头面具遮在脸上,调皮地问道。   “好看。”尹七月浅笑。   今夜的她,穿了一件湖绿色纱裙,头上戴着那支珊瑚珠玉簪,引来了不少男子的目光。   “姑娘,我们去桥上看看吧。”双喜抱着小豆子,率先走了上去。   尹七月跟在后面,想着待会儿要给小豆子买些麦芽糖回去。   上桥后不久,只见对面也有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走,尹七月停下了脚步,那人不期然地也看到了她。   尹七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,他许久不来,怎的今夜就如此巧合,会在这里相遇。凌钧衎也失神了片刻,几个月不见,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他眼前,让他难以置信。   双喜对元朔悄悄地使了个眼色,两人便带着小豆子一道下了桥,让他们二人好生说说话。   凌钧衎走到她身边,开口道了一句,“多日未见,你可好吗?”   不知为何,尹七月见到他之后,眼眶里就一直充满了雾气,她笑着说道:“我很好,你呢?”   “尚可”,凌钧衎其实想说他不好,想她想到深入骨血,又怎会好。   “你怎么会来这里?”尹七月看着他,问道。   “也许,我们都被骗了。”凌钧衎指了指元朔和双喜两个人。   尹七月恍然大悟,“怪不得双喜一直缠着我要我出来。”   “今夜的月亮很美”,凌钧衎抬头看了看,目光又转向她,“你也很美。”   尹七月红了脸,不知该说些什么,良久,她鼓起勇气问道:“那天,你在医馆里,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?”   “是”,凌钧衎脱口而出,“后面那几句,才是最重要的。我本想说,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,不能自拔。”   “我不值得。”尹七月垂下头,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。   凌钧衎伸手抚上她的脸庞,让她看着自己,“在我心里,你便是万分值得。”他轻轻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,“七月,我只知道,不见你的这几个月里,我受尽了煎熬。”   尹七月又何尝不是,可她不得不顾虑着自己肩负深仇大恨,若是与他在一起,便是将他一并拉进了这漩涡里,她不能这么自私。   “七月”,凌钧衎将她抱在怀里,“前方有千难万险,我也陪你闯,只求你莫要离开我。”   只一句话,便打消了她心中的顾虑,尹七月紧紧环住他的腰,泄露了自己深埋已久的心意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不知道怎么回事,早上七点多就上传了,到现在一直还在审核状态 ☆、约定   醉心楼里的姑娘也在叽叽喳喳地念叨着要过乞巧节,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,也算是苦中作乐。葛云端独倚栏杆,看着下面人影攒动,突然觉得自己形单影只,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孤寂感。   远处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玩丢手帕,一个小姑娘发现手帕在自己身后,赶忙起身去追那个丢手帕的人。全是五六岁的小孩子,门牙还豁着,头上扎着两只小辫儿,葛云端看着她们,也跟着轻笑起来。那年她被爹娘卖掉的时候,也不过五六岁的光景,在她这须臾十八年里,统共也只有那几年是快乐的。   一对大着胆子出来幽会的年轻男女,在一棵柳树后头,忘情地拥抱在一起。葛云端见了,不由得掩面轻笑。罢了,非礼勿视,她还是回房好了。   房间里丫鬟燃了熏香,清清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悦神怡。葛云端屏退了丫鬟,打开窗户,趴在窗沿儿上看起了月亮。七月初七,月亮还不圆,但好在没有云层的遮挡,倾洒下来的月光给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白纱,朦朦胧胧的,煞是可爱。   “今夜得了闲?”   冷不丁地听到有人跟她说话,葛云端吓了一跳,随即才反应过来,是那个人。   “你还真是尽职尽责。”受到惊吓的葛云端戏谑道。   余长庚已经看了她好久了,从她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开始。只不过他藏在茂密的枝叶后边,不容易被发现。看着她歪着脑袋,一本正经地欣赏着月亮,他突然想逗逗她。   “敢不敢,到这树上来看月亮?”余长庚问道。   “有何不敢?”说罢,葛云端搬了个凳子,站在凳子上,她笨手笨脚地往窗外爬。那棵树距离她的脚还有一段距离,怎么够也够不着,她一时间卡在了窗户上,上也不是,下也不是。   余长庚足下轻点,下一刻便飞身将她抱起,又是一个旋身,稳稳地停在了树干上。尚未站稳的葛云端往后倒去,被他一把搂住了腰。   葛云端拍拍胸脯,大口地喘着气,惊魂未定,待稍稍缓和,她问道:“我刚刚,是飞了吗?”   “嗯。”余长庚点点头,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。   “原来,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”,葛云端一脸兴奋,像个孩子似的。   找了个结实的树干,余长庚扶着她小心坐下。从这里看月亮,确实又大又亮。自上树以来,葛云端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,她的腿在空中晃悠,好不惬意。   “你看,月亮上面有人在动。”葛云端指着月亮上的黑影说道,“那是吴刚在砍树,只要把树砍倒,他就能见到嫦娥了。”   余长庚离她很近,近到可以看见她眼睛里的光彩。   “可惜他不知道,嫦娥喜欢的是后羿,不是他。”葛云端继续说道。   “那他不是很笨?”余长庚接了一句。   “是很笨,不过,最起码他还能有个念想”,葛云端眼睛里的光彩一闪而逝,“不像我,整日被困在这屋子里。”   “你以后若是想看月亮,我随时带你上来。”余长庚脱口而出,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。   “你说的可是真的?”葛云端半信半疑,“拉钩才算数,你若骗人,就是小狗。”   这是她儿时经常挂在嘴边的童谣,葛云端怕他反悔,赶紧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指头,嘴里头念念有词,“拉钩上吊,一百年不许变。”   手指轻触,她的碎发也被风吹到他的脸上,余长庚的心跳地更快了,看着眼前的姑娘,他温柔一笑。   葛云端静静地看着月亮,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,没有恩客和老鸨的刁难,也不用穿着那些让人难为情的衣服,她的嘴角一直留着笑容。余长庚默默地陪在她身边,一起享受这个宁静的夜晚。      “元朔你看,凌将军把我们家姑娘抱在怀里了。”   一直躲在暗处,暗中观察着桥上那两人的双喜和元朔,此刻激动难耐,若不是抱着小豆子,双喜早就跳起来了。   “皇天不负我们俩,总算把他们凑到一起了。”元朔兴奋地咬起了手指头。   “你一个大男人,还吃什么手啊。”双喜嫌恶地一把打掉。   “我高兴嘛。”元朔抹了抹脸上的泪水,“我家公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了。”   “啧啧啧”,双喜看着一个健硕的大男人像个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,一时间难以接受,“元朔,你的心是不是水做的?”   “啊?”元朔没反应过来,继续哭着,动情之时还趴在了双喜的肩头,用她的衣服擦了擦眼泪。   小豆子以为元朔要来跟他抢双喜,挥舞着小拳头就往元朔头上砸。   元朔吃痛,从双喜肩头挪开了。   “好了好了,既然他们俩说开了,那我们也不用在这守着了。”双喜将小豆子放下来,对元朔说道,“我还真有些饿了,元朔,咱们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卖糯米团子的。”   “也好,我今晚也没吃什么东西。”   双喜牵着小豆子的手,后面跟着元朔,一同在街市上逛了起来。   “糯米团子,香喷喷的糯米团子。”   听到小贩的吆喝声,双喜便快步走了过去。刚出锅的糯米团子,呼呼地冒着热气,夹杂着清香的红枣味,扑面而至。   “给我来十个。”双喜从口袋里拿出十个铜板,递给那小贩。   “好嘞。”小贩收了钱,麻利地用筷子夹起十个糯米团子放到盘子里,“桌子上有白糖,刚出锅的团子有些烫,您慢点吃。”   把小豆子抱到椅子上,双喜给小豆子拨了两个团子,自己留了三个,剩下的五个都给了元朔。   “嗯,没想到这糯米团子还挺好吃。”元朔一口一个,吃得很开心。   “那是,这附近就这家做的最好吃。”对于吃的东西,双喜可是最有经验的了。   小豆子吃了一个糯米团子之后就饱了,闹着要下去玩儿,双喜还没吃完,便把他抱下去,叮嘱道,“豆子,就在这儿待着,别乱跑啊。”   小豆子拾起一根棍子,在地上写写画画的,也不哭不闹了。双喜回头看了他一眼,继而把他吃剩下的团子一并解决了。   突然,从暗处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,抱起小豆子就发了疯一样地跑。等元朔和双喜发现的时候,他已经离他们有十丈远了。   “双喜,我去追,你去找尹姑娘和我家公子。”元朔拿起佩剑,就朝那人的方向追去。   吓出一身冷汗的双喜,双腿发抖,她扶着桌子站起来,拼了全身力气就往桥上跑。   “姑娘,凌将军,不好了”,跑到桥上的双喜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,“小豆子……被……被人抱走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尹七月和凌钧衎具是一惊,“在哪里被抱走的?”   “就在……就在那个卖糯米团子的小摊附近”,双喜指了指桥下那个摊子,“元朔已经去追了。”   话不多说,尹七月和凌钧衎一同奔向桥下。到那儿的时候,只见元朔左手牵着小豆子,右手扼住那人的脖子,朝他们走来。   “豆子。”双喜把小豆子紧紧地抱在怀里,哭着说道:“吓死我了。”   元朔把那人推到在地,用剑指着他胸口,对凌钧衎说道:“公子,就是这个人。”   那人躺在地上,衣衫破烂,身上还有一股子酸臭味,头发打了结,脸也是黢黑,根本看不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。   凌钧衎问道:“你为何要抱走这孩子?”   那人一听这话,激动了起来,“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。他本就是我的孩子,怎么会在你们手上?”   “你的孩子?”元朔冷笑一声,“你一个乞丐,连家都没有,哪来的孩子?”   那人丝毫没有退缩,“那就是我的孩子,就算我几年没见到他,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,他叫小豆子对不对?”   “不错。”尹七月想起那次去古北镇上,卖馒头的婆婆曾经说过的话,她试探地问道:“你是……楚俊生?”   那人愣住了,半天才反应过来,颤着声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   那一瞬间,尹七月内心的兴奋无以言表,她看着天空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楚大娘,我终于找到他了。”   凌钧衎走到那人跟前,掰开他的右手,若然看见一片红色的胎记,他转过头看着尹七月说道:“是他。”   元朔跟双喜一直被蒙在鼓里,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是谁,周遭人来人往,不方便说话,凌钧衎跟尹七月相视一眼,决定先回医馆再说。   “元朔,扶他起来,回医馆。”凌钧衎命令道。   “啊?”对于公子的决定,元朔从不敢多嘴,只是这男子实在脏得很,他根本就不想碰他。可眼下,除了双喜和尹大夫两个女人,便只有他和公子了,总不能,让公子去扶他,那样成何体统。   屏住呼吸,元朔把楚俊生从地上拽了起来,扶着他向医馆走去。那股味儿萦绕在他鼻尖,几乎要把他熏晕过去。    ☆、经历   “他是?”宋隐耕见到他们带了个乞丐回来,不由得心生疑问。   “小豆子的爹。”尹七月吩咐道:“双喜,你去做些吃的来,元朔,你去烧几桶热水,让他洗个澡。”   看楚俊生落魄的样子,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好,尹七月特意交代双喜多做些吃的,省得不够。她走到屋里,找出了自己最宽大的一身男装,准备让楚俊生先将就将就,明日一早,再去给他做几身新衣服。   楚俊生一身的泥垢,足足洗了两遍,才洗出个人样来。穿着尹七月的衣服,袖子裤腿都短了一节,不过他也不甚在意,捧着碗就大口吃了起来。   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,尹七月是越发觉得,这张脸跟楚大娘是极为相似,都有一对大酒窝。   足足吃了两大碗面,楚俊生才抹抹嘴,打了个饱嗝。见这么多人都盯着他看,楚俊生还怪不好意思的,他问道: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,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   尹七月不得不提起已故的楚大娘,“我曾经受过楚大娘的恩惠,是她托我找你的。”   “我娘?她还好吗?还有我孩子他娘?”楚俊生急切地问道。   尹七月犹豫了片刻,继而告诉他,“我下山的时候,曾蒙楚大娘收留。那时便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小豆子。你孩子他娘在你被抓走之后,不久便辞世了。后来山匪打劫,楚大娘为了救我跟小豆子……被杀了。”   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如此残忍的现实,楚俊生脸憋地通红,跪在地上,高声痛哭起来。“娘,是儿子不孝,是儿子不孝。媳妇儿,我对不住你。”   其他人见了,也不由得为之动容,心酸不已。   哭了一会儿,楚俊生慢慢从地上站起,眼睛通红,看着小豆子还不谙人事的样子,他紧紧地抱住他,坚定地说道:“就剩咱们爷俩了,可得好好活着,这样才不辜负你娘和我娘。”   抹了抹眼睛,楚俊生说道:“我之前,被抓到了古北镇。和我一起被抓的,还有同村十几个男子。”   提起那段经历,楚俊生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。   “我们被蒙上眼睛,带到了深山里。有一个姓夏的官儿,每天除了给我们送吃食以外,还让我们服食一种药,说是强身健体的。其他人都深信不疑,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,而我留了个心眼,把药丸夹在手指缝里,假装吃了下去。”说到这里,楚俊生的手边不自主地开始发抖,“两三天以后,那些吃药的人都像是发了疯一般,在地上滚来滚去,我怕被人看出破绽,便也装作很痛苦的样子。”   “后来,我们被扔到了一个山沟里,自生自灭。我亲眼见到,我的那些同伴,眼睛、鼻子、嘴巴、耳朵里冒出成堆成堆的虫子,这些虫子只花了一会儿工夫便将他们啃地干干净净。我害怕极了,等到天黑,便从那个地方逃走了。”   “逃出来以后,我怕被那些人认出来,便装成乞丐,像个老鼠一样地活着。有时候,别人赏我一口吃的,我便吃一口;有的时候,却要连续几天都饿肚子。今天要不是看见了小豆子,我也不会失控冲出来,更不会碰到你们。”   宋隐耕从包袱里拿出那个浅口瓷瓶放到他跟前,问道,“可是这种虫子?”   楚俊生往里头看了一眼,便吓地连连往后退,“是是是,就是它,就算化成灰我也识得。”   宋隐耕了然,又把瓷瓶妥妥地塞进包袱里。   “被抓的除了你们村十几个人以外,还有没有别人?”凌钧衎问道。   “有。”楚俊生答道,“那边统共有几十顶帐篷,一个帐篷住着十几二十个人,粗略算来,也有近千人了。”   “看来,有人想让天下不太平”,凌钧衎皱着眉头说道。   “事不宜迟,凌公子,你派人到古北镇将另一株血色云河取回来才是要紧。”宋隐耕不无担忧地说道。   凌钧衎也深以为然,对着立在一旁的元朔吩咐道,“元朔,你跟沈员外有过一面之缘,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我明日一早就去。”元朔在心里盘算着,无论今天多晚,他也要先回去洗个澡。   “楚公子,我营中暂缺一个伙夫,每月军饷一两银子,苦是苦了点,但你可以趁着空闲过来看看小豆子,不知你可愿意?”对于楚俊生的去处,凌钧衎暂时想安排他去伙房。   “愿意愿意,我烧菜也不差。”楚俊生嘿嘿地笑了笑。   “那好,今晚你先随我回凌府,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到军营里去报到。”   楚俊生张口就答应了,但在走之前,他要好生谢过尹姑娘。   “扑通”一声,楚俊生跪在尹七月面前,感激地说道:“承蒙姑娘照拂,豆子才有幸活到今天,我给姑娘磕几个响头。”   尹七月站起身就要去扶他,可楚俊生一身蛮力,尹七月奈他不得,只得蹲下与他平视,“楚大娘于我,有救命之恩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   楚俊生扭头看了看小豆子,“这孩子有福气。尹姑娘,我是个粗人,不识得几个字,这孩子还没有大名,您给他取一个吧。”   尹七月想了想,说道:“就叫他‘安平’吧,楚安平,一世平平安安的就够了。”她想着,楚大娘最希望看到的,应该就是这孩子平安一世吧。   “好,这名字好。”楚俊生抱着小豆子亲了一口,“从今以后,你的大名就叫‘楚安平’。”   或许是有着血亲,小豆子竟对楚俊生一点都不排斥,这让楚俊生宽慰了不少。   “时辰不早了,七月,我带着他们先回去,你们也早些休息吧。”凌钧衎走到尹七月身边,温柔地看着她。   尹七月甜甜一笑,说道:“快些回去吧,你也早些睡。”   七月?他叫丫头七月?这称呼传到宋隐耕耳朵里,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。看到双喜和元朔偷偷地笑了,宋隐耕有些明白,又不甚明白,看来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有机会他一定要亲自问问丫头。      “公主,婚期定在了十月。乌崇国主已经回去了,说是要好生准备与您的婚事。”梁全宣完旨以后,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扶疏。   “我知道了”,扶疏整个人呆呆的,看不见一丝活力。   现在是八月初,十月成婚,九月份便要动身去乌衣国,算下来,自己在于家的日子屈指可数。   “公主,皇上说了,会为您备上一份最丰厚的嫁妆。”梁全这样说,是为了不让公主恨皇上。   “皇兄有心了。”扶疏每天说的话,不超过十个字,今天已经是最多的了。   自从扶疏被指婚给了乌崇,整个院子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了。不过才几天时间,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,衣服都不合身了。   于穆氏每天亲自下厨,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,希望她能多吃一些。为了娘的一片苦心,扶疏也配合着动了筷子,只是吃下去不多时,又全数吐了出来。   于飞蒙整日在军营里待着,偶尔回一趟家,也尽量与她避而不见。有一次,两人在于穆氏房前碰见了,于飞蒙只是淡淡地叫了声“嫂嫂”,便扭头走开了。扶疏面上无动于衷,实则想着,这样也好,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的,自己也能尽快将他忘了。   可梦里不是这样的。几乎每一天,他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,或对她柔情相待,或对她视若无睹。一早醒来,扶疏的枕头上都会湿上一大片。   越是拼命要忘却的,越是会牢牢记在心头,由不得人。   这天,于穆氏将天都城最好的裁缝请到了家里来,要给扶疏做几身新衣服。扶疏意兴阑珊,懒懒地说道:“娘,我这衣服还多得是,您又何苦费这个心?”   于穆氏慈爱地看着她说道:“孩子,你的衣服都是嫁到于家时从宫里带来的,再多,也都是皇上赏赐的。可娘想要为你做几身衣裳,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。听说乌衣国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的,给你做几身厚的带过去,千万别把你冻着了。”   扶疏鼻子一酸,也没争辩,让那裁缝给自己量了尺寸。   量完以后,于穆氏对那裁缝说了一句,“布料你自己看着选,一定要最好的最漂亮的。”   听了这话,扶疏再也忍不住了,双手掩面哭了起来。于穆氏赶紧将裁缝打发走,不让他看到扶疏如此难堪的一面,继而抱着扶疏安慰道:“孩子,想哭就哭出来吧。”   扶疏哽咽地说道:“娘,我舍不得。”   于穆氏心里也酸酸的,她掏出帕子给扶疏擦了擦眼泪,“孩子,娘又何尝舍得?自你嫁到于家以来,我是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疼。乌衣国与天都相隔万里,以后怕是想见上一面都难。”   “娘,我走之后,您跟爹一定要保重身体。还有,给翰清说一门好亲事。”扶疏清了清嗓子,故作坚强地笑道,“等翰清有了孩子,我可是要备一份厚礼的。”   于穆氏哑着嗓子应道:“好。”    ☆、怀疑   “宋先生,这是你要的东西。”元朔马不停蹄地赶到古北镇,拿到了那支血色云河,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。一个来回,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。   宋隐耕拿着那支云河仔细看了看,又放在鼻端嗅了嗅,不禁感慨道:“这可真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呐。我活了大半辈子,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云河。”   双喜给元朔打了一盆水来让他洗洗脸,又去厨房给他端了一碗粥,拿了几只馒头和鸡蛋。尹七月未料到元朔办事如此顺利,不禁好奇道:“元朔,沈员外这么爽快就把云河给你了?我记得你说过,他可是把这云河当成了宝贝。”   元朔洗完脸,神清气爽,“刚开始我拿了十锭金子要买他的云河,可他坚决不卖。没办法,我只好拿出公子给我的令牌,逼着他交了出来。还好公子有先见之明,否则再耗个十天八天也未必能拿到。”   尹七月抿嘴一笑,这还真是他的作风,先礼后兵。   她问道:“那沈员外是不是也不敢轻易服用这支云河?”   元朔嘴里嚼着鸡蛋,说得含糊不清,“是啊,沈员外也觉得这云河有古怪,我看他交出来以后,也不大心疼。”   “丫头,你来看。”   宋隐耕把云河丢在那几只五倍子中间,只见它们懒懒地从云河旁边爬过,似乎不甚感兴趣。   “这就怪了。”尹七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,“我亲眼见到那些虫卵吃了云河,之后便很快就长大了。”   “如果照你这么说,这种云河只对虫卵有作用。”宋隐耕用刀划伤了自己的手,往瓷瓶里滴了几滴血,那几只五倍子纷纷爬到血珠上面,不一会儿,血就被喝地一干二净。“长大了的虫子,就只靠吸食人血过活。”   “师父……”   这一声满含着担心,尹七月赶忙找来金疮药,给宋隐耕敷在伤口处。   “无碍,伤口不深,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。”宋隐耕拍拍她的头,安慰道。   “凌将军,豆子爹,你们来啦。”双喜正在陪小豆子在院子里玩耍,见到凌钧衎跟楚俊生两个人,忙热情地招呼。   听到双喜喊凌钧衎的名字,尹七月急忙跑到院子里,一看真的是他,便笑了笑,站在那里也不动弹,等着他过来。   “算着元朔也该回来了,我就来看看。”走到她身边,凌钧衎小声地说道,“不过一天没见,便又想你了。”   尹七月红了脸,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你怎的说这个?”   “你迟早得习惯的。”凌钧衎就爱看她害羞的样子,若不是有旁人在场,他早就拥她入怀了。   “双喜,我给豆子买了这个。”楚俊生拿出一个精致的猴头面具来,塞到豆子手里。去军营报到的第一天,凌将军就让人先把他这个月的军饷支给了他,让他去买几身衣裳。除了做衣裳之外,楚俊生没舍得乱花,路过小摊的时候,他特意掏出几个铜板,给小豆子买了一个面具,想着小孩子该会喜欢。   “别,小孩子不能玩这个。”双喜上前将小豆子手里的面具哄了下来,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,见楚俊生一脸诧异,便耐心解释道:“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,但这面具上涂了漆,虫子叮上去都会被毒死,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。这玩意儿我们大人戴着没事,但孩子戴了,会出红疹的。”   楚俊生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,幸好双喜懂得多,及时拦了下来,否则豆子起了红疹,脸就不好看了。他歉疚地说道:“我这个大老粗,净办些不靠谱的事儿。”   “这也不能怪你。”双喜宽慰道,“豆子喜欢吃糯米团子,豌豆糕,你要是想给他买东西,就买这些好了。”   “哎。”楚俊生连连答应。   面具?有毒?   双喜无意间的一番话,倒是点醒了凌钧衎。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,遂将尹七月拉到身边问道:“七月,有没有一种易容术,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?”   “有啊。”尹七月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,“易容术分为两种,我所学的,不过是在脸上涂些药膏,改变原先的容貌罢了。而你说的那一种,则非常歹毒,需要在人死后,立即将其脸上的皮割下,用长生水浸泡,防止面皮腐烂。之后,再用药膏将面皮粘在脸上,便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。”   “长生水?有毒吗?”凌钧衎对这些东西不甚在行,若不是有他的七月在,他还真就束手无策。   尹七月点点头,“剧毒无比。”这是师父告诉她的。   如此,便说得通了。联系到之前父亲所说的,孔相在十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,病后性情大变,还有前几日,那只碰到孔相的脸便被毒死的蚊子,凌钧衎有理由怀疑,这个孔相,不是真正的孔相。而真正的孔相,或许早在十几年前,便被人害死了!   不过,事情听起来太匪夷所思,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,他也不能妄下结论。   “怀远,好端端的,怎么问起这个来了?”见凌钧衎想得入神,尹七月轻轻拍了他一下。   “七月,可否帮我一个忙?”凌钧衎回过神来,一瞬之间想到了一个主意,他在尹七月耳边低语,“我怀疑,有人易容成朝廷命官,在朝中为非作歹。而抓走楚俊生,下令给他们喂药的,也正是此人。不过,现在一切还只是怀疑,不知你可有办法分辨那张假人皮?”   事态竟如此严重?他们这一群人竟是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一个惊天阴谋里。尹七月定了定心神,冷静地说道:“长生水无色无味,但如若沾染上些许花粉,便会发光。”   凌钧衎追问,“需要什么花的花粉?”   尹七月走到花圃里,摘了一朵月季回来,手指在花蕊上捻了捻,便沾了一些黄色的花粉。她伸出指头给凌钧衎瞧,“这个便可。”   “你可有把握,做到神不知鬼不觉?”自私些说,凌钧衎不想让她以身犯险,毕竟孔仁甫这只老狐狸可不是吃素的。但眼下,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。   “你尽管放心。”尹七月颇有信心地应道。      十日后,正是兰太妃的寿辰。皇上下令,要给太妃大办一场寿宴。尹七月扮成宫女,由人带领着进入了寿宴主场,正站在孔仁甫的位子旁。凌钧衎带着寿礼进来的时候,朝她那边看了一眼。眼神交汇,她即刻明白,一切都在计划之中,没有突生变故。   大臣们按照品阶高低,依次入座。她从未见过孔相,不过依照右侧这个离皇上最近的位子,便知这位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而左侧正对着,便是怀远的父亲,凌相了。她悄悄地打量着凌初从,与怀远相似的眉眼,翩翩君子,儒雅不群,放在人堆里也最是显眼。不同的是,凌相头上已有数根白发,想来是操劳国事所致。   “孔相。”   孔仁甫到来,众人便纷纷起身相迎,上前簇拥着,就差跪下去给他磕头了。孔仁甫笑着拱手道:“诸位轻便。”随即,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。   尹七月在他进来之时,看了一眼,平平无奇的长相,面上带着笑容,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。她不太擅长相人之术,也不好轻易地下了判断。更何况,怀远说这人很有可能带着□□,隐藏在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,还未可知。   “皇上驾到。”梁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,百官即刻便跪了下去,齐声说道: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“众爱卿平身。”   跟着众人一齐跪下的尹七月觉得这声音莫名地熟悉,她悄悄抬起头,赫然发现,上头高坐的那一位,正是那个“纨绔子弟”齐清。在他身旁站着的,不是程峥又是谁?   没想到,他竟是皇上。尹七月有一种恍如置身于梦中的幻觉。她揉了揉眼睛,再瞧了瞧,那两人依旧还在,没消失。   堂堂一个皇上,闹鼠疫的时候偷跑出来帮她扫大街,拉着她去看醉心楼的花魁,还跟她一起喝过酒。这……这真像是皇上能做出来的事吗?   “孔相啊,”齐胤倾不经意之间,看到了在孔仁甫身边站着的尹七月,拿着酒杯的手不觉抖了一下,洒出来些许。他清了清嗓子,下一瞬便笑着说道:“太妃一直念叨着,不知孔相给她备了什么好礼呢?”   孔仁甫起身回话道:“臣为太妃准备了十颗东海珍珠,磨成珍珠粉服下,最是养颜。”   正说着,敬王就扶着兰太妃来了,后面还跟着齐妃和贤妃。兰太妃坐在了齐胤倾身旁的那个位子,而敬王则挨着兰太妃坐下。齐妃、贤妃一左一右,紧紧地挨着齐胤倾。有尹七月在场,这两个妃子挨着他坐下的时候,齐胤倾不由自主地往里缩了缩。他到现在都还在想,这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有事,今天两更呦 ☆、紧握   年过五十的孔淑兰保养得怡,几乎看不到什么皱纹,肌肤白皙,手指纤长,指甲上涂着红色蔻丹,看着丝毫不显老态,一点不像是敬王的母妃,更像是姐姐。   她甫一入座,孔相便带头献了寿礼,命人将一个红色漆盒捧到兰太妃跟前。孔仁甫指着那盒子里的宝物说道:“太妃,这是我在东海搜罗到的珍珠,磨成粉末以后,外敷内服皆可。谨祝太妃容颜永驻。”   那一颗颗珍珠足有拳头般大小,在阳光的映照下,闪着晶莹的光泽,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凡品。孔淑兰也甚是喜欢,总是意兴阑珊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笑意,“孔相有心了。”   凌家父子送的是一幅八仙贺寿图,那是他们父子二人花了一个月精心绘制的,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,颇有仙风道骨,像是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。   于毅送的礼物,与八仙贺寿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那是于穆氏和扶疏绣的一扇百花争艳的木质屏风,针脚细腻,花色鲜艳,几可乱真。兰太妃的寿宴,扶疏本应到场庆贺的,但她这阵子情绪低落,不想见什么不相干的人,便称病在家。   除了于家和凌家,其他大小官员,都跟孔相一样,送的都是稀罕物,诸如百年难得一见的灵芝;长在悬崖峭壁、吸取日月精华的金丝燕窝;还有一两金子一寸的天蚕丝,据说穿了这种布料的衣服,还能有助于安眠。他们都是孔相的人,对于孔淑兰,自然也要极力巴结。   齐胤倾早就在心里把他们骂了个遍,这群狗官,一年的俸禄才多少,这里头的一件宝贝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,他们从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来,还不是在百姓身上压榨的。   敬王倒是一贯的不张扬,送了兰太妃一本佛经。这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月抄写的,还请高僧开了光。礼物不贵重,但一片孝心很是可嘉。兰太妃在后宫深居简出,平日里吃斋念佛,所以,这本佛经最是入她的眼。   压制下心头的怒火,齐胤倾命人给在座的官员倒酒。“这是寡人珍藏多年的女儿红,一直没舍得拿出来,今日太妃寿辰,寡人便悉数拿出,与众爱卿分享。说起来,众爱卿可是沾了太妃的光。”   尹七月端着手里的酒壶,给孔仁甫斟了一杯酒。   齐胤倾端起酒杯,走到兰太妃面前,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太妃,寡人敬您一杯。祝太妃福寿安康。”说罢,他一饮而尽。   不愧是藏了近十年的老酒,辣地人心里一片火热,而后便是回味无穷的醇香。齐胤倾不由得呼出一口气,缓了缓,继而说道:“寡人给太妃准备了千两黄金和上好的珠宝首饰,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仪凤宫了,还望太妃笑纳。”   兰太妃稍稍呡了一口酒,淡淡地说道:“哀家谢过皇上的一片心意。”   见皇上和兰太妃纷纷喝了酒,众人也跟着,品了品其中滋味。   此时,一阵风吹过,尹七月抓住这个时间,将手掌摊开。手心里的花粉随着风飘落在孔仁甫的脸上,不多时,便出现了点点银光色。她迅速把手收回,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,其他人都在喝酒,没有闲工夫注意一个小小的宫女。   凌钧衎倒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,尹七月向他眨眨眼,暗示他的猜测是对的。凌钧衎不动神色地喝完了酒,心里却是犹如翻江倒海。   眼前这人确实不是孔相,更确切地说,他是杀害孔相的凶手。然后,便戴着孔相的这副皮囊,在朝中为非作歹。   众人都看得出,孔相今日高兴,多喝了几杯酒,寿宴还未结束便醉地不省人事,由几个太监扶着上了马车。他一走,其他人也便没了继续呆下去的理由,一个个地沉闷着不说话,齐胤倾看了着实心烦,便草草结束了寿宴。   夜幕深沉,尹七月偷偷换回了男装,由元朔领着,出了宫门。凌初从本想着要跟儿子一同回府,凌钧衎却借口军营中还有事,与凌初从背道而驰。   马车里,尹七月早早地就等着了,凌钧衎上去之后,挨着她坐下。元朔在前面驾着马车,故意走得慢慢的,反正这里离医馆也不远,就让公子跟尹姑娘在马车上说说话好了。   “七月,今日之事有劳你了”,凌钧衎搂着她,让她靠在自己肩上。   “只是举手之劳而已”,尹七月伸出手去,与他十指相扣。   对于她的主动,凌钧衎很是欢喜,情不自禁在她额上落下一吻。黑暗的车厢里,能听得到两人凌乱的呼吸。   “七月,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?”他试探地问道,现在两人都已经明了彼此的心意,关于她的过去,他是想知道的。   尹七月坐正身子,认真地问道:“怀远,你真的想听吗?”这时候的她,竟有些慌张,那样的身世,她怕他知道以后就不要她了。   “洗耳恭听。”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。   尹七月深吸一口气,继而沉声道来,“原本,我也有个圆满的家。我爹是一名太医,名唤尹尚民。在我五岁那年,有一天晚上,家里突然来了一帮黑衣人,不由分说见人就杀。我爹我娘,还有尹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命丧当场。管家带着我跟哥哥逃了出去,后来,我们被黑衣人追上,哥哥为了保护我,出去做了诱饵。后来,管家也死了,就在我以为我也逃不过一劫的时候,师父出现了,是他救了我,我才能活到今天。”   再一次提及这段过往,尹七月仍旧心痛地不能自已,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,凌钧衎紧紧地搂着她,轻抚她的背,早知道她会如此痛苦,他倒宁愿不问。   “这次下山,我就是要为尹家几十口人报仇的,怀远,之所以不敢接受你的心意,就是怕……怕将你牵连进来。”尹七月哽咽地说道。   “七月,我早就说过,前方纵使有千难万险,我也陪你闯。”凌钧衎心疼地说道,“我只恨,没能早些遇见你,也好替你分担一些。”   听了他一番话,尹七月只觉得心中暖暖的,她仰头说道:“怀远,谢谢你。”   凌钧衎抹去她脸上的泪水,问道:“你可知你的仇家是谁,他们为何要灭你满门?”   尹七月摇头,“我没用,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谁,那年我还小,他们又蒙着面,我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得了。先父一生慈悲为怀,救人无数,我实在想不到,会与谁结仇。”   “无碍。”凌钧衎安慰道:“我明日便去太医院查一查尹太医的卷宗,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。”   “可已经过去十几年了,那些卷宗还被保留着吗?”尹七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。   “总要试一试。”凌钧衎也不大确定,但为了她,哪怕只有一丝希望,也要拼尽全力一试。   尹七月窝在他怀里,眼睛哭地酸痛,但却是无比的心安。      被手下扶回房间的孔仁甫,躺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。等人一走,他忽然睁开了眼睛,犀利有神,不复醉酒时的迷蒙。   不假装喝醉,还真不好脱身,再待下去,被那帮人轮流敬上一杯酒,他可就真的醉了。从床上起来,他走到水盆旁边,想揭下脸上的面具,放到长生水里浸泡。   手刚抚上面皮,便摸到了一些粉末,孔仁甫放到手上嗅了嗅,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。是花粉,他立即意识到。看来,有人已经在怀疑他了。   知道长生水的不多,知道花粉沾上长生水会变成银光色的更少,他仔细回想着,究竟是谁趁他不注意把花粉撒到了他脸上。若说只是风在作祟,他可不信。   宫女,太监,大大小小的官员,孔仁甫把每一个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想了一遍,却丝毫想不到究竟是谁做的手脚。   不管怎样,既然已经暴.露,那他就不能坐以待毙。打开窗户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柳树吹了声口哨,下一瞬间,便有一个蒙面人出现在他面前,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,问道:“主子有何吩咐?”   孔仁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江临,你去通知古槐,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余长庚还在醉心楼守着?”孔仁甫问道。   江临犹豫了一会儿,不知该怎样答,怕一个不小心又给他惹上祸事,便支吾着嗯了一声。   “这个废物,不知道什么事才是要紧的吗!”孔仁甫气急败坏地骂道,“一个女子而已,天底下多得是。这个没用了,再去找一个就是了。”   江临看主子气哼哼地,他也没敢出气儿。   “你去叫上他一道,到古北镇去办正事。别整天守着一个女人,成何体统!”孔仁甫坐下来,喝了杯水,压一压心底的怒气。   “属下这就去。”说罢,江临飞身而出。   还没有准备到万无一失,就被人怀疑了身份,这怎能不让孔仁甫气结于心。他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局,可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。    ☆、解释   凌钧衎拿着凌初从的手牌去了太医院,但却是无功而返。很奇怪,从开国以来到现在,包括过世的许多太医都有卷宗可查,但独独缺了尹尚民那一份,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。至于原因,连管理卷宗的人也不甚清楚。   凌钧衎怀疑,这是有人故意销毁证据。而能在太医院一手遮天的,绝不会是普通人。   凌初从在院子里修剪花枝,见凌钧衎回来,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。最近他可是发现,儿子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,跟一个月之前相比,简直是判若两人。   “怀远,过来陪我喝杯茶。”   凌初从洗了手,走到石桌旁,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到紫砂壶里,又将刚烧好的热水倒进去,看到茶叶在水中翻腾,才合上茶壶盖。   过了一会儿,闻到茶水的清香之后,凌初从给凌钧衎倒了一杯茶水。大热的天,喝热茶并不是什么快意的事,但凌初从却乐在其中,心静则自然凉。   “爹,您可认得一个叫做尹尚民的太医?”十几年前的事,凌钧衎不清楚,但或许爹会知道。   凌初从茶杯刚送到嘴边,又放了下来,平静地说道:“我自是认得。”   凌钧衎满怀希冀地看着他,等他说下去。   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那时我还不是丞相,尹尚民也才刚刚进宫做了太医”,凌初从回忆道,“那时的孔相也不似现在这般野心勃勃。我们三人,常坐在一起,把酒言欢,谈天下大事,聊民生疾苦。”   凌初从忆起了那个意气风发、年少轻狂的自己,而今已一去不返。“先帝偶尔得了闲,也会与我们一道谈笑风生。”   “可后来,孔相大病一场,紧接着尹太医满门被屠,先帝也性情大变,一切都不复从前了。”凌初从长叹一声,“我曾去尹府看过,那里被烧成一片灰烬,我连尹太医被葬在哪里都无从知晓,也无处祭奠。”   “当年孔相到底得了什么病?”凌钧衎追问道。   “尹太医说,是被人下了□□。后来我去看他的时候,他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。后来来了一个道士,说是有办法治好他。当时连尹太医都回天无力,谁知那道士竟真的把孔相治好了。”   “在那之后不久,尹太医便被灭了满门?”凌钧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。   “是。尹太医一直在孔相身边守着,一直到他完全好了才离开。大概就是第二天早上,我就听到了噩耗。”凌初从扶额,一副很倦怠的样子,“时间久了,我也记不大清楚了。当时的大理寺卿查这件案子查了很久,最后也是不了了之,最后成了天都城的一桩悬案。”   又是孔相,不难猜到,定是尹太医揭穿了假冒的孔相,才会惹来杀身之祸。凌钧衎暂时打算,这件事情先瞒着七月,免得她一怒之下去找孔仁甫报仇。   “怀远,你又是如何得知尹尚民的存在?”从难过的回忆中抽离,凌初从不免好奇儿子会问起十几年前的事。   凌钧衎干脆如实说来,“当年尹家的管家护送着尹太医的一双儿女逃了出去,可惜的是,尹少爷在半路上失踪,下落不明,而尹家小姐活了下来。”   “你是说,那孩子还活着?”凌初从一时间难以置信,又问了一遍。   “是”,凌钧衎点头,“她被尹太医的师兄收留,一直住在云延山上。机缘巧合之下,我便与她结识,成了朋友。”   “老天保佑,老天保佑。”凌初从对着天空感激道,“那孩子竟活了下来,尹家有后了!算起来,那孩子也该有十七八岁了,怀远,你快跟我说说,她现在好吗?”   “好”,第一次跟父亲谈到她,凌钧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,只觉得她太美好,三言两语也说不完,“她现在也是个大夫,像她爹一样治病救人。”   “我曾见过那孩子一面,粉雕玉琢的,就像个瓷娃娃一样,现在长大了,应该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”   “是,她很美。”凌钧衎脸上稍稍有些不自然。   凌初从观察入微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你心仪的女子,莫非是她?”   凌钧衎没吭声,算是默认了。   “冥冥之中,自有缘分。”凌初从站起身来,负手而立,欣慰地说道:“她爹娘一直在天上保佑着她呢。”      铺子里,尹七月正在分拣药材,这阵子天气炎热,黄连倒是剩下地不多了,赶明儿她还得赶快去买些回来。   “尹大夫,你这里没什么人啊?”   齐胤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,寻了个软凳舒舒服服地坐下。程峥在他身旁笔直地站着,像个石墩子。   见到他来,尹七月在犹豫要不要给他下跪,眼前这人,是一国之君,受万民朝拜。可看他这样,明明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,一时间,她竟有些手足无措。   齐胤倾见她不复往日的伶牙俐齿,也明白是何原因。他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,就是怕她知道以后会疏远了自己,但一切都还是发生了。   讪讪地笑了笑,齐胤倾从凳子上起来,腆着脸说道:“你别这样,我还怪不习惯的,你以前怎么对我,现在就还怎么对我,不用顾虑那些虚名。”   尹七月之前在山上生活了那么久,本来对这些繁文缛节就不甚清楚,在她眼里,皇上和平民一样,不分什么贵贱。既然齐胤倾都不在乎,那她也不必端着了。   “你不在你那宫里待着,又跑到我这医馆来做什么?”尹七月瞪了他一眼,手上的动作没停下。   这一眼瞪得齐胤倾心里舒服极了,他凑到尹七月跟前,带着些谄媚地说道:“这不是一直惦记着你嘛,就想着过来瞧瞧。”   “我哪敢劳烦皇上惦记。”尹七月连头也不抬。   这话分明就是怪他隐瞒了身份,齐胤倾巴巴地解释道:“我若一早就说我是皇上,你也未必会信呐。再说了,你不也一直瞒着我?”  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,这下好了,也不用再藏着掖着。   “我那是有苦衷的,若不扮成男子,我怎能开医馆?”尹七月不自觉就提高了声音。   “那你怎知,我就没有苦衷?”齐胤倾委屈地盯着她,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,“好了好了,你骗了我,我也骗了你,咱们扯平了。”   尹七月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,一时间怒气全消了,她放下手里的药材,走到桌子旁给齐胤倾倒了一杯薄荷茶,“天热,喝这个消消暑。”   齐胤倾欢天喜地地接过来,像是品尝琼浆玉液一样,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掉,之后抹抹嘴,笑着说道:“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。这世上,敢这么对我的,除了你,就剩双喜了。”   一旁的程峥撇撇嘴,不晓得为何皇上宁愿跑到这儿来找气受。   “你那名字,也是假的吧。”尹七月歪着头看他。   “是”,齐胤倾大方认了,“那是我胡乱诌的,我叫齐胤倾,你也可以叫我佩予。”   “我可不敢直呼当今皇上的名号”,尹七月用手指沾了水,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。   “尹七月”,齐胤倾念了一遍又一遍,“这名字好听。”   她生在七月,娘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。而今,也只有这个名字还能让她觉得,她跟爹娘是有联系的。   “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,那天你进宫,到底是为了何事?”齐胤倾想起,这是今天到医馆来最重要的事。   “就想偷偷进宫去瞧瞧,看看皇宫究竟是何模样?”个中缘由,当然不能轻易透露给他,尹七月情急之下,找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。   齐胤倾当然不信,没有人带着,她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又如何进得了戒备森严的皇宫。只是,她不肯说,他便不追问下去了,反正他相信,她是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。   “你给我开一副安神的药吧。”听梁全说,扶疏已经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,他这个做哥哥的,实在愧对于她。离大婚还有两个多月,她要是一直休息不好,身子早晚会顶不住的。   “宫中那么多太医你不找,非要跑到我这里来,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。”嘴上虽是这样说,尹七月还是到药屉里一样一样地抓好,放到牛皮纸中,包地结结实实的递给他,“三碗水煎成一碗,一日服用两次。”   程峥从齐胤倾手里接了过去,坚决不能让皇上累着。   齐胤倾看她忙来忙去的身影,就觉得十分美好。宫里那么多太医留着不用,特意地走了好远,不过就是想来见她一眼。   “那……我走了。”齐胤倾恋恋不舍地看着她。   “嗯。”尹七月冲他挥挥手,“没事就别出来乱跑了。”她其实想说,堂堂一国之君,不呆在宫里批批奏折、看看公文,整日里在外头闲逛,总会惹人说闲话的。但话到嘴边,她又改了口。就冲着那次鼠疫,他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扫大街,尹七月便隐隐觉得,他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。或许,他真的有苦衷呢。   齐胤倾再一次回头,看到她在门口站着,目送他们离开。不知为何,他脑海中便幻想着,若有一日,他与她能做上一对平凡的夫妻,她就在夕阳下等自己回家,那该多好。    ☆、夜探   “我要离开一段时日,怕是不能在你身边守着了。”待葛云端洗完澡,推开窗户吹风的时候,余长庚对她说道。   闻言,葛云端垂下头,难掩心中失落。自那夜之后,每一个夜晚,他都会带她飞到树上去看月亮,这已经成为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。知道他在外面守着,她每晚都睡得很安心。   “你要去多久,何时才能回来?”葛云端将头发撩到身后,趴在窗沿儿上看着他。透过细细密密的树叶,只能约略看到他的身影,还有被月光映得发亮的面具。   “我……说不好。也许很快,也许……”也许就回不来了。如果孔仁甫计划提前,那么他也得准备动手了。   “也许什么,你说啊。”葛云端急了,又像上次那样手脚并用地往窗外爬去,她要清清楚楚地看到他,问个明白。   余长庚无奈,趁她还还未坐上窗台的时候,便腾身一跃,飞进了她的房间,这次,换他来找她了。   葛云端只感受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,再回过头一看,那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了。收回刚要迈出去的腿,她抬起头看着他,眼睛里有了泪光,“你再也不会来了是吗?”   余长庚没吭声。   她一把抱住他,埋在他怀里,无声地流下泪来。“在这夜夜笙歌、人心凉薄的醉心楼里,除了你,我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。如今,却连你都要离开我。”   余长庚的手悬在半空中,最终还是落在她的肩上。生平第一次,他的声音里刨去了寒冷,“夏敬海这段日子应该不会来了,你尽管放心。”   “可我再也看不着月亮了。”葛云端将他胸.前的一大片衣服都哭湿了,这段日子,她已经完完全全地习惯于依赖着他。   “就在窗前看吧,每当你看到月亮,也许就能想起我。”余长庚自私了一回,想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。他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,塞到她手中,“这把刀跟了我十几年,留给你做个念想。”   刀是普通的刀,不过两寸长,刀柄已被磨得看不见纹路了,葛云端很宝贝地攥在手里,片刻之后,她擦干眼泪,抬起头问他,“我可否,看看你的样子?”   余长庚怔楞住,下意识抚上脸上的面具,逃避着她的目光,“我怕吓着你。”   葛云端依然执着,手指轻轻地在他面具上婆娑,“我只是想记得你的样子。”   他解开脑后的绳结,一点一点拿下面具,露出他本来的面目。浓浓的眉、英挺的鼻子,棱角分明的侧脸,若是没有那道长长的疤痕,他原本该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。   见葛云端盯着他的脸,久久未说话,他慌忙用手遮住脸上的疤,低下头说道:“还是吓着你了。”   “不。”葛云端轻轻扯下他的手,踮起脚尖,在他的疤上轻吻了一下,“你是我见过的最俊的男子。”   余长庚的脸腾一下子红了,葛云端见他一个大男人羞红了脸,扑哧笑了。她靠在他怀里,听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,用手盖住那个地方,温柔却又坚决地说道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      一直在家中等待消息的尹七月,见到凌钧衎就忙上前问道:“可查到了?”   凌钧衎摇摇头,“尹太医的卷宗已经被人毁了。”   虽然开始时并没有抱太大期望,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尹七月还是忍不住难过了一阵子。   “七月,别难过。”凌钧衎内心愧疚,但他并不后悔要瞒着她,“虽然这条线索断了,但我相信,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。”   尹七月勉强扯出个笑容来,“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,不介意再继续等下去。”   “我今日来,是同你告别的。”   “怀远你要去哪儿?”尹七月听说他要走,也顾不得悲伤了。   “古北镇。”凌钧衎紧锁着眉头,“我要跟楚俊生还有宋先生一道,去看看那里究竟有何古怪。”   上次在古北镇,他们就遭到了刺客,怀远此去,是冒着极大的风险,她不放心,要跟他同去。   “不行。”凌钧衎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,“那里危险重重,如何能带上你?”   “我保证,不拖你们的后腿,一遇到危险我就跑。”尹七月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。   “听话,你就在家中等我们。”凌钧衎深情地注视着她,“我可不想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。”   “可……”   一个是她的心上人,一个是她的师父,一个是小豆子的爹,她不想让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事。   “我答应你,毫发无伤地回来,成吗?”凌钧衎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“你若真想去,我也没法拦着。只是万一你受了伤,我倒是不介意再帮你包扎一次。”   “怀远,你……”一想到那次被他看了个遍,尹七月立马用双手捂住脸,连说话声音都变了,“我不理你了。”   “好了好了”,凌钧衎轻轻掰开她的手,“说了半天,我也饿了,你跟我一道去瞧瞧,双喜做了什么好吃的?”   尹七月被他拉着,无奈又甜蜜地往灶房里走去。   这一切全被宋隐耕瞧见了,他一直待在屋里不出去,就是不想扰了他们。这些年以来,丫头心里就没有真正开心过,而跟凌钧衎在一起的时候,宋隐耕能感觉到,她的笑容不再是苦涩的。   翌日清晨,他们三人便骑马去了古北镇,将随身带着的行李放在客栈以后,他们匆匆吃了几口饭,就由楚俊生领着,去了那个神秘的营地。   越往前走,就越荒凉。为了不引起注意,他们索性下了马,徒步往前走去。穿过一个树林以后,赫然出现一片空地,几十个大帐篷依次排开,看这阵势,足以容纳上千人。楚俊生对这里熟门熟路,在黑暗中也能摸索过去。   藏身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中,他们三人默默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。每个帐篷前,均有两个人守着,看样子不像是士兵。他们手里拿着佩剑,警惕地在帐篷周围巡视。   有两个看守,押着一个穿灰色粗布衣裳的人往帐篷里走。不知怎的,那人突然挣扎起来,一把将两个看守甩开老远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凌钧衎分明看到,那人脸上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,两只眼睛不是正常的黑色,而是血腥的红色,整个人就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,甚是恐怖。这人发狂之后,周围的看守一拥而上,想要将其制服,但都被一一甩开。十几个看守,都打不过他一个人。   一个身量矮小,左腿跛着的人忙走过来,往那人鼻子上捂上一块布,不多时,那人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。只听那跛子高声命令道:“把他们手上的绳子全部换成铁链,我就不信这样还能挣脱。”   正此时,两个带面具的人走了过来,与那跛子攀谈起来。凌钧衎他们离得有些远,听不清楚那三人到底在说些什么。   一条大蛇在草丛中游走,碰巧爬过楚俊生的脚。他只觉脚上一凉,便伸手去摸,摸着摸着,他渐渐感觉到不对劲,扭头一看,只见一条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蛇正朝他吐着信子,楚俊生吓坏了,赶紧往旁边跑去。凌钧衎眼疾手快,拔出佩剑用力朝蛇身上刺去。大蛇在地上挣扎了几下,很快便不动了。   几个看守察觉到草丛中有动静,便吆喝着向这边走了过来。凌钧衎摆手,让宋隐耕和楚俊生往后退,他则握紧手中的剑,警惕地看着那几个看守,随时准备动手。   “是我。”   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从旁边斜飞而出,稳稳地落在他们身前,挡住了他们三个人。那几个看守也不过来了,朝那人行了一个礼,“原来是余大人,小的失礼了。”   “无妨,我不过也是在这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,既然没事,你们几个便回去守着吧。”余长庚吩咐道。   等几个看守走远,凌钧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。余长庚背对着他们轻声说道:“赶快走,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。”   凌钧衎认出他就是上次跟自己交手的那个人,显然,他们之间,是敌非友。既如此,他为何要帮自己?   来不及细想了,凌钧衎低声说道:“多谢。”随即便带着宋隐耕和楚俊生一道,悄悄退了出去。   楚俊生带着他们走了一条羊肠小道,这里草更深,但却不易被发现。以前他要来小解的时候,看守便会带他们来这里。是以,这条路上的气味并不好闻,稍不注意,还会踩到污秽之物。   路到尽头,是一个水坑。不过,那里面不是波光粼粼、清澈见底的水,而是浓稠无比的血水!楚俊生捂住嘴巴,不让自己叫出声来,半晌,他才小声说道:“我原先走的时候,还没有这个坑。”   那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了。宋隐耕还隐约看到,这个坑边,种着一大片血色云河,在血水的滋养下,长地无比肥硕。   想来,这里血腥味重,引得不少嗜血的动物前来觅食,而那条大蛇感受到了猎物的气息,才会出现在草丛中。太可怕了,眼前的景象,像是地狱里才会有的,楚俊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,而凌钧衎和宋隐耕脸上的神色也不大好了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停电,今天再更一回 ☆、怪人   回到帐篷,那跛子放下手里的布,对上那两人疑惑不解的目光,开口解释道:“这乃是好事。你们刚刚也看到了,他力大无穷,十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。我这布上,涂的是最烈的蒙汗药,才能将其制服。一旦上了战场,他以一当十不在话下。”   “古先生果然是高人。”稍年长的一人恭维道,“在下佩服。”   “孔相不必客气”,古槐好不得意地笑了几声,在这夜里尤其显得阴森,“你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。”   “舅舅,好端端地,为何突然提前了计划?”站在一旁的年轻人问道。   孔仁甫捋了捋胡子,看着他说道:“佩轩,提前不好吗?你早日坐上皇位,我也好安心。”   齐胤升喜出望外,压低声音道:“好好好,我和母妃已经等了十几年了,终于可以不用再等下去了。”   “敬王殿下,我手下的这批奇兵,攻下天都绝不成问题。”古槐信心十足地打了包票。   “这批奇兵的威力,我自是见识到了,只是……”齐胤倾的心头大患还未消除,“舅舅,凌家和于家都将我们拒之门外,若他们起兵反抗,只怕我们胜算不会太大。”   孔仁甫轻蔑一笑,“佩轩,你放心,我已经交代夏敬海了,过不多久,凌家和于家就有好果子吃了。我要让他们看看,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!”   一番话说得极为阴狠,然而甚合齐胤升的心意。他激动地握紧拳头,想象着自己龙袍加身、登上皇位的那一天。   古槐掐着指头算了一卦:“孔相,九月十五月圆之夜阴气最重,那时攻城,必将势如破竹。”   “好,就按着古先生说的,九月十五那夜,血洗天都。”孔仁甫眼里闪着寒光,胸腔里叫嚣的野心快要按耐不住了。   帐篷外,听到他们谈话的余长庚悄然离开,九月十五,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。也不知这一仗,那边胜算能有几成。右手轻抚上左侧胸膛,还能感受到她那一夜靠在这里的温暖,他忽然改变主意了,想要珍惜自己这条命,再回到她身边,将她带离那个火坑。   走着走着,迎面遇到了江临。他依旧蒙着面,见余长庚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,便一拳捶了过去。余长庚后知后觉,没躲过去,生生受了。   “你怎么了?我这一拳只用了三分力,以你的速度,完全可以躲开的。”江临实在难以置信,自己的功夫一向比不过他。   余长庚嘴角涌出一口鲜血来,他也不甚在意,一把抹掉了。   “你难道,真的喜欢上醉心楼的那个姑娘了?”江临急忙追问,他们这种在刀口上过活的人,时时刻刻都要警惕,若不是被分了心,怎么可能会犯这么致命的错误。若换成是一把刀插在他胸口,他早就没命了。   余长庚没说话。   江临痛心疾首,指着他的鼻子骂道:“你为何不说话?是被我说中了吧。”他急躁地在余长庚面前走来走去,质问道:“你啊你,让我说你什么好。貌美的女子你也不是没见过,怎么这一个你就偏偏对她动了心?主子要是知道了,你可是要受罚的。”   江临唠叨一大堆,其实都是在为他着想,余长庚心里很是受用,他轻笑:“谢了。我的事,我自会承担。”   江临气哼哼地,干脆闭上了嘴。眼前这人脾气太倔,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,谁都劝不了。   余长庚环顾四周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这里很快就要消失了。”   江临瞥了他一眼,“过不多久就要攻上天都了,再不转移,怕是来不及了。”   “一切都快结束了。”余长庚苦笑,“结束以后,你有何打算?”   “打算?”江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,“我还能有什么打算,主子让我做什么,我便去做什么呗。”   “不为自己活几天吗?”余长庚很认真地问道。   江临沉默了一会儿,才开口道:“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”他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,解下脸上的黑巾,很想大喊一声,问问自己到底是谁。      “公子,你们回来了。”一直等在医馆的元朔听到外边有马蹄的滴答声,便急忙跑出去迎他们。尹七月和双喜放下手中的筷子,也跟着跑到了外面。   他们统共只去了一天多,但尹七月却觉得像是一个月那么漫长。自他们走后,她是吃不下也睡不着,就怕他们出什么事。   “怎么样?”一进院子,尹七月就焦急地问道。   “有惊无险。”凌钧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他也好不到哪去,一天一夜没合眼了。   围着桌子坐下,三人将水壶里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。桌子上的早餐还没动过,楚俊生抓起一只包子就往嘴里塞,又饿又渴的滋味真不好受。双喜赶忙又跑到灶房去,给他们炒了几个小菜端上来。   吃饱喝足,楚俊生满足地抹了抹嘴,颇为神秘地说道:“尹姑娘,你都不知道我们见到了什么?”   “遇到了什么?”尹七月急切地想知道。   “一个盛满人血的坑,一片血色云河,还有一个行为怪异的人”,凌钧衎平静地说道。   “何处怪异?”尹七月追问。   宋隐耕与凌钧衎对视一眼,说道:“不懂得武功招式,却又力大无穷。长得活像外面套上一层人皮的骷髅,双眼血红,与其说是人,不如说是怪物。”   “那里有二十多顶帐篷,估计里面全都是这样的怪人。”凌钧衎猜测道。   “按着豆子爹的说法,很有可能这些人都是被古槐喂下五倍子的。而之前死了的那批人,全是试药失败的牺牲品。”宋隐耕眼中全是担忧,“一个血水坑,还有那么多怪人,这个古槐真是疯了,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。”   楚俊生吓地瞪大了眼睛,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,不然他早就已经变成一副白骨了。   “他背后有孔相撑腰,要多少人,便能有多少人。”凌钧衎最担心的,是古槐背后的那个假丞相,“这种怪人一旦上了战场,多少人都不是他的对手。”   孔相权倾朝野,野心勃勃,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,一场恶战怕是避免不了了。   尹七月想了想,问道:“难道,这种怪人就没有什么弱点吗?”   “怕光。”宋隐耕将那个浅口瓷瓶拿来,放到太阳下,被阳光照到的虫子立马爬到瓶底的阴暗处,身后还拖着一条淡淡的血迹,显然,只片刻的光照便让它受了轻伤。“就跟这虫子一样,我们在帐篷周围观察的时候,那边几乎没有明火,只靠着月光视物。”   凌钧衎也颇为认同:“宋先生果然细致入微。”   “古槐应该是用人血浇灌了云河,再用这种云河喂养五倍子,待其化作虫子,便裹在药里让人服下,而服过药的人被五倍子啃噬了身心,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。”宋隐耕一番话,算是将谜团给揭开了。   “七月,你可记得,上次在古北镇与我们交手的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?”   “记得,怎么了?”   “我们当时差点被人发现,是他救了我们。”凌钧衎沉声道来,“上次我与他过招,若不是他分了心,我怕是很难伤得了他。再加上这次他将我们放走,我不得不怀疑,他到底是何身份。”   听他这么一说,尹七月也想不通了,“那人明明就是被我们撞破了秘密,要来杀我们灭口的,没道理要两次都手下留情。”   “若是能找到他,让他弃暗投明,事情也许就不会那么棘手了。”凌钧衎直觉,那人是看在七月的份儿上,才屡次留情。可看七月的样子,她似乎也不甚清楚。   正说着,双喜急匆匆地跑进来,后面跟着狼狈的元度。元朔见了,蹭的站起来,“你怎么如此慌张,发生什么事了?”   元度弯着腰,一口接一口地大喘着气,说话都没力了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,他对凌钧衎说道:“公子,就在刚刚上朝的时候,老爷被孔相栽赃陷害,此刻已经被关进牢里了。”   凌钧衎的手在发抖,然而面上还是镇定地问道:“他给我爹安的是什么罪名?”   “我听梁公公说,孔相呈了一份折子,还有一份文书,说是老爷和兵部尚书于大人合伙,私自向乌衣国贩卖兵器,谋取钱财。老爷和于大人都被关进牢里了,这会儿于家人已经被禁了足。”   “好一个孔仁甫,按耐不住终于出手了。”凌钧衎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,“元朔,你去刑部打点,让我爹和于大人免去皮肉之苦。元度,你与我一道进宫面见皇上。”   “可刑部都是孔相的人。”元朔为难。   “是孔相的人,但也认银子。”凌钧衎看了一眼尹七月,对她说了一句,“我且回去瞧瞧”,然后便快步出了门。   “怀远,小心。”尹七月倚在门框上,看着他越走越远,忧心忡忡。    ☆、绑架   齐胤倾很想冲过去,一刀结果了孔仁甫。大殿之上,文武百官一致跪下,要求严惩凌相和于毅。齐胤倾知道,那都是得了孔仁甫的授意,而始作俑者则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,看了让人恶心。   凌相和于毅,是他所剩不多的忠臣了。若是连他们俩都离开,这朝廷便真正成了孔仁甫的朝廷了。   忍气吞声这么多年,齐胤倾真的很想硬气一回,将孔仁甫的真面目揭露出来。那份文书,漏洞百出,可是,满朝文武都是他的帮凶,即便是黑的,他们也能说成白的。   无奈,齐胤倾只得含泪将凌相和于毅打入大牢。被污蔑之后的凌初从并无任何惧色,只跪在地上对他说了一句话:“臣一片忠心,天地可鉴。”眼睁睁看着两位爱卿被带走,他只能在心中默默道来:是寡人无能。   “皇上,凌将军求见。”梁全进来通报。   “寡人知道他是为何事而来”,齐胤倾身心俱疲,却依然不得不硬起心肠来,“如今,凌将军理应避嫌,待刑部审理完凌相的案子,再还他自由之身。”   梁全明白,立即执笔,替齐胤倾拟了一道圣旨。   齐胤倾想了想,又说道:“收回凌钧衎执掌之兵符。”   那些人扳倒了凌相和于毅,下一个目标,恐怕就是手下有数十万大军的凌钧衎了。他将凌钧衎禁足,实际上也是为了保全凌家的血脉。   梁全带着圣旨,面带愧色地对凌钧衎说道:“将军,这是皇上的旨意。”   凌钧衎跪下接了旨,心急地问道:“皇上不肯见我?”   梁全摇了摇头,待四下无人之时,在凌钧衎耳边轻声说道:“皇上说了,他已经下令,让刑部的人切勿为难两位大人,其他的,皇上也无能为力了。”   凌钧衎带着圣旨,仔细揣摩着梁全的那一番话,或许,当今皇上一直都明白,谁才是大奸大恶之人。   回到凌府后不久,便有一大批禁卫军过来,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去刑部探听消息的元朔被盘问许久,最后才得以进去。   “公子,刑部的人说,老爷跟于大人都没有受刑,给他们安排的也都是干净的房间。您暂且可不必担心。”元朔将带去准备打点一切的一百两黄金原封不动地又拿了出来,“也不知道谁这么好心,帮老爷打点好了。这些金子没花出去。”   禁卫军头领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,沉声说道:“凌将军,请将兵符交上来。”   凌钧衎去了自己房间,将藏于暗格内的兵符拿了出来,交给了那头领。“程统领,不知何时才能解了我的禁足?”   那头领正是程峥,他朝凌钧衎使了个眼色,暗示这里有孔仁甫的人,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这就要看皇上的旨意了,还请凌将军耐心等待。”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凌钧衎手中攥着程峥悄悄塞到他手心的纸条,若有所思。      而于家,此刻也乱作一团。于穆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儿,她想不明白,为何早上还好好的,一上朝,这人就回不来了。   于飞蒙此时被禁了足,也无法出去探听消息。他心中急躁,恨不得拿着剑冲出去。听说刑部的酷刑最为狠毒,一旦爹被用了刑,还不知能不能保命。   此时,扶疏已经换好了衣服。她对于飞蒙说道:“翰清,你在家中照看好娘,我进宫去见皇兄。”   “于家上下都已经被围得结结实实,嫂嫂又如何出的去?”于飞蒙担忧地看着他。   “我手中,有皇兄御赐的免罪金牌,如今,也只有我能出去了。爹在大牢里,还不知是何情形,我必须走这一趟。”说完,扶疏酒立刻让下人准备马车。   “嫂嫂”,于飞蒙看着她,目光里有感激,有担心,“若事不成,也不必自责,回来就是。”   扶疏朝他笑了笑,“既然去了,必当尽力而为。”   车夫在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,天气炎热,他戴上一顶草帽,懒懒地遮在头上。慧儿扶着扶疏上了马车,而后即刻便向皇宫奔去。   于飞蒙坐立难安,一边要安慰于穆氏,一边还在担心狱中的于毅。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,心里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。   等到傍晚,于穆氏感到有些奇怪,问于飞蒙道:“翰清,这扶疏去了好几个时辰了,怎么不见回来?”   按理说,只是进宫去跟皇上求求情,就算亲自去一趟刑部,也早该回来了。于飞蒙也纳闷,不过为了不让于穆氏担心,他便开解道:“兴许路上有些事耽搁了,娘您别担心,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”   日头西落,依旧不见马车回府,于飞蒙彻底坐不住了,就在他要冲出去的时候,慧儿一身狼狈地跑了回来,扑到于飞蒙跟前跪下,哭着说道:“二公子,快去救救公主。”   于飞蒙一把将慧儿从地上拉起来,眼里似乎要喷出火,他咬牙切齿地问道:“发生了何事?”   慧儿哭诉道:“那个车夫……那个车夫不是好人,我们走后没多久,就有两个人上了车,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不让我们出生。到了西华山,那人便将我放下来了,要我回来报信,说是要二公子亲自跑一趟,赎回公主。”   “赎金多少?”于飞蒙已经等不及了。   “他们说……他们说……要二公子的一条命。”慧儿压抑着嗓子哭道,她怕声音太大,惊到老夫人。   看来,这是跟自己有仇,才连累了扶疏。于飞蒙小声叮嘱道:“老夫人问起来,就说我睡下了。”   他回到房间,换上一身夜行衣。虽说到处都有人守着,可要困住他还不是那么容易。对方要他一条命,行,他就把这条命给出去,就看那些人是否要的起。   悄无声息地越上房顶,于飞蒙飞檐走壁,毫不费力便离开了。路过一处马厩,他扔下十两银子,掏出短刀割断缰绳,骑马狂奔而去。   西华山离天都有几百里,他夹紧马腹,手中的编绳狠狠地抽打在马身上,马儿吃痛,一下越出几丈远。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久,扶疏便会多一分危机。   一个时辰以后,于飞蒙来到了山脚下一处茅草屋前,里面亮着火光。这周围,统共也就这么一处有人烟的地方,看来,就是这里了。他推门而入,进门之后,便有两把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。   “放下你手里的刀。”一个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转过身来,摘下头上的草帽,对他说道:“多日未见,于大人。”   “是你。”于飞蒙看清了这人的面貌,不由得心生怒火,“你竟然没死?”   那人正是掉落山崖的明经,此刻他脸上已是疤痕累累,想来是被树枝刮伤,难怪慧儿没有认出他。明经哈哈大笑了几声,得意地说道:“我命大,死不了。”   “既然活了下来,为何又要做这种无耻的勾当?”于飞蒙只恨,那日为何不在他跳崖之前,一剑结果了他。   “我无耻?”明经摸了摸头上那条足有三寸长的疤,恶狠狠地说道:“我是无耻,你现在又能拿我如何?”   “我嫂嫂呢?”于飞蒙冷冷地质问道。   “把人给我带上来。”明经一挥手,底下的小喽啰便将扶疏押了上来。她被绑地结结实实,口中也塞着布条,见于飞蒙来了,立即挣扎起来,呜呜地哭出声。她听见了,绑匪是要翰清的命,才肯放过她。   “你可知,她是公主,皇上的亲妹妹。你绑了她,那是死罪!”于飞蒙斥责道。   “那又如何?这天下是谁的,很快就说不定了。”明经笑得狰狞,“我本以为,你不会来的。没想到,为了你的嫂嫂,你倒是可以连命都不要。说,你是不是跟你嫂嫂有什么□□?”对于于家的家事,明经在绑架扶疏之前便了解了。嫂嫂是新.寡,小叔子又未娶,他一向心术不正,对于这种事情最喜欢猜测。   “不是。”于飞蒙别开头,一口否认了。   “不承认是吧。”明经狞笑着走到扶疏跟前,举起手中的刀划破了她的衣服,露出胸.前一大片光洁的肌肤,“不承认,我就一刀一刀将她身上的衣服割破,割到你承认为止。”   见于飞蒙仍旧不为所动,明经“刺啦”一声,便将扶疏胸.前的衣服彻底割破,露出里面白色的肚.兜。又一次落入这人手里,又一次被他轻.薄,扶疏恨不得去撞墙,她使劲儿地挣扎着,然而在一大群男人面前,只是徒劳。   其他男人都盯着她胸.前的玲珑,目不转睛,冲动着想要将这最后一层障碍也给扒去,碍于明经的命令,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手。   “还不说?”明经把刀放在了扶疏脖子后面,那个肚.兜的结上,只要于飞蒙否认,他立马割断,让手下饱览堂堂一国公主的风姿。   “是。”于飞蒙闭上眼睛,痛苦地承认了。   明经病态的要求终于得到了满足,“这不就对了,早点说出来,她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苦。”说完,他在扶疏胸.上摸了一把,流里流气地说道:“不愧是公主,比起寻常女子来,强多了。”    ☆、许诺   “你要做什么就冲我来,不要为难她!”于飞蒙怒不可遏,几乎要挣脱开来,那几个小喽啰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劲儿,将他按在地上。   明经走过去,一脚踩在于飞蒙的头上,颇为得意地笑道:“这可真是‘风水轮流转’啊,想当初我被你逼地跳了悬崖,现在呢,我毫不费力便可以将你踩在脚底下。”   于飞蒙动弹不得,侧着脑袋朝明经吼道:“你既然要我的命,就尽管拿去。快些放了我嫂嫂,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。”   “我是说过要你的命,可我现在,却不想放了这娇滴滴的公主。”明经一把扯掉扶疏嘴里的布条,狞笑着,“我要让她看你受尽折磨而死,然后,再慢慢享受她。”   “你无耻!”扶疏大声骂道,“你这个禽.兽,以后一定不得好死!”   明经的手在扶疏脸上随意肆虐,好不得意,他靠近她耳边,小声说道:“一会儿,我再让你见识见识我有多无耻。”   扶疏扭头,咬住了他的耳朵,死命地咬着不松,明经痛得龇牙咧嘴,很快,他的耳朵就被咬破了,鲜血直流。他掐着扶疏的脖子,让她几乎出不来气,然后狠狠地扇了她几个巴掌,打地她嘴角出了血,嘴里还污.言秽语地骂道:“贱.人,竟敢咬老子,你是活腻了吧!”   扶疏的脸,此刻是火辣辣地疼,她看着地上被人钳制着、毫无还手之力的于飞蒙,昔日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儿,为了她,抛弃了尊严,想到这里,她心疼到不能自已,哭着说道:“翰清,我对不住你。”   于飞蒙此刻看不见她的脸,但也能想象她此时有多难过,他温柔地出言安慰道:“别怕,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如果今夜注定两人都逃不出去,那他就陪她一起共赴黄泉。生时不能同寝,不能爱上她,不能给她一个名分,死后同穴,也算给她一个交代。   “啧啧啧,没想到啊,你们两个还真是情比金坚啊。”明经令人作呕的声音再度响起,“你们几个,把他给我拉起来。”   待几个小喽啰将于飞蒙从地上拽起来,明经拿了一把明光锃亮的短刀,在于飞蒙脸上比划着,“这脸长得真俊,要不然怎么能把公主迷得神魂颠倒呢?”说罢,他猛地将短刀戳进于飞蒙的右肩,使劲儿往里刺,然后握住刀把,慢慢地往右拧。   于飞蒙简直疼到心窝里了,他的脸色煞白,下嘴唇被咬出了血,汗如雨下。他的鲜血,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,也染红了扶疏的眼睛,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:“翰清!”   于飞蒙无力地睁开眼睛,扯出一个笑容,对她说道:“我没事。”   明经看他还在硬抗着,将刀抽出来,扎进了他的左肩,又是同样的手法,于飞蒙痛不欲生,几乎要晕死过去。扶疏的心也在跟着痛,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跟着翰清一道在受刑。泪水横流,身子颤抖,扶疏哭着喊道:“我求求你,放过他。”   明经充耳未闻,拔出刀子来之后,对着已经虚脱的于飞蒙说道:“这还不够。我要在你脸上划上几百刀,让你尝尝我曾经受过的痛。”   于飞蒙拼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头,有气无力地对扶疏说道:“这辈子……我欠你的,下辈子还……”   “不,我只要这辈子,不要下辈子。”扶疏哭着,想要让他振作起来。   明经举起刀,就要往他脸上划,正此时,茅草屋突然被人破门而入。明经还未反应过来,便被人夺了手中的刀。其余七八个小喽啰,也都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,一时间都吓得腿软了。来人有几十个,全是高头大马的硬汉。   “高……高大哥。”明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头磕在地上,铿铿作响,“高大哥,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?”   “赵宝柱,你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,老天爷让我找到你,是来为民除害的。”高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,手一挥,底下便有人将明经五花大绑,连同他那几个小喽啰一同带走了。   扶疏身上的绳子被割断,她顾不得整理衣服,就将晕倒在地上的于飞蒙抱在怀里,轻轻唤道:“翰清,我们得救了。翰清,你醒醒。”   高祥凑过来,探了探于飞蒙的呼吸和脉搏,对扶疏说道:“是失血过多而导致昏迷,姑娘,你先不要慌,离这里不远便是我们弟兄的落脚处,若你不嫌弃,就跟我们一道过去,帮这位弟兄包扎一下。”   扶疏感激地看着高祥,“如此,就有劳恩公了。”   高祥先封了于飞蒙身上几处穴道,然后让手下人小心翼翼地将于飞蒙抬起来,扶疏始终就跟在于飞蒙的身边,寸步不离。出了西华山,再往前走,便是一个不大的村子,统共只有十几座茅草屋。听到外边有动静,守在茅草屋里的大汉全都跑了出来,见到高祥便关切地问道:“大哥,人可抓到了。”   高祥努努嘴,“这不,在后边儿呢。”   “他们是……”其中一个大汉见到受伤昏迷的于飞蒙和衣衫不整、钗横鬓乱的扶疏,问起了他们的身份。   “是被赵宝柱掳来的。先不说这个了,向清,你医术好,赶快给这位兄弟包扎一下。”高祥吩咐道。   几个人把于飞蒙轻轻地放到床上去,向清准备好绷带、酒和金疮药之后,就让他们出去了。扶疏执意要留在于飞蒙身边,向清一开始没同意。这么血腥的场面,给姑娘家看到了始终不太好。然而扶疏一脸坚决,她乞求道:“我就在一旁看着,绝不会多说一句话。若是不在他身边守着,我这心里就一直不安生。”   向清默许了。他拿起剪刀,麻利地剪开于飞蒙的衣服。看到他的伤口时,向清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这该死的赵宝柱,下这么狠的手,就不怕遭天谴吗?”   两处肩膀,均是皮肉外翻,露着森森白骨,换作寻常人,已经痛死过去了。趁他现在昏迷,向清将酒倒在他伤口上,再将烂肉切除,而后,便撒上金疮药,用绷带包扎好。   “姑娘,你在此好生照看,我去给他煎药去。”漫漫长夜,于飞蒙伤的这么重,发烧是必然的。向清起身,去了灶房,给于飞蒙煎药。   扶疏坐在床边,指尖描摹他的眉眼,轻声问道:“翰清,你刚刚,说的都是真的吗?”   他说,他对她是有情的,不是她一厢情愿;他说,这辈子欠她的,下辈子来还。可是,他们幸得搭救、大难不死,这辈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她想让他,用这辈子来还。只要他答应,她宁愿不当这个公主,不当乌衣国的主母,只愿做个普普通通的妇人,每天为他煮饭缝衣,就别无他求了。   门外,高祥说道:“姑娘,我给你找了件干净的粗布衫子,你先将就着穿吧。”   扶疏红着脸道了谢,将门打开一条缝,接过那件衣服。这里没有女人,高祥给她的,是一件还没穿过的男装,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布料,但用来遮羞,也足够了。   半个时辰之后,向清端来一碗药。于飞蒙还在昏迷着,躺在床上不能起身,扶疏接过药碗,一勺一勺地把药送进他嘴里,足足喂了一炷香的时间。   “好了,喝完这碗药,今天夜里应该是不会发烧了。”向清安慰了扶疏一句,之后便端着药碗出去了。   高祥一直守在门外,见此刻已无事,他便走到屋里,对扶疏说道:“姑娘,这里是简陋了些,不过尚能遮风避雨。你们小两口暂且在这里先住上一晚,待到明日,我再派人送你们回去。”   眼前这人,是自己和翰清的救命恩人,如果没有他,翰清怕是早就没命了,而自己也不知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。扶疏跪在地上,对高祥感激地说道:“多谢恩公搭救,救命之恩,来日必当结草衔环。”   身为一国公主,她只跪过父皇母后,连皇兄都没跪过,这次,她却跪地心甘情愿。   高祥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,“姑娘这一跪,我实在当不起。”   “恩公,我冒昧地问一句,你似乎与那明经和尚有仇?”扶疏站起身来问道,从那时两人说的话中可以断定,明经一定是得罪了眼前的这位高大哥。   “唉”,高祥叹了一口气,“此事说来话长啊。姑娘,天色不早了,今天你们二人都受惊了,应该好生休息才是。等到明日,我再仔细说与你听吧。”   月亮都升到半空中了,扶疏确实又累又乏,“也好,那恩公也早些休息。”   进到屋里,伸手摸了摸于飞蒙的额头,不烫,扶疏放下心来,搬了一张凳子在床边,这一夜她不睡了,就坐在床边守着他。难得有机会与他光明正大地同处一室,扶疏不舍得荒费,定要时时刻刻看着他才好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上一章被河蟹掉的两个字是jian qing,恕我眼拙现在才看见 ☆、要挟   一夜安眠,于飞蒙睁开眼睛,看到的便是扶疏布满血丝的双眼,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但稍一动弹,身上的伤口就被牵动,钻心的痛。   “你现在有伤在身,不能乱动。”扶疏开口,嗓子已变得沙哑,她清了清嗓子,揉了揉坐地发麻的双腿,踉跄着走到水盆边。   “你一夜没睡?”于飞蒙看着她的背影,心疼地问道。   扶疏笑着摇摇头,她把手里已经打湿的帕子抻开,小心地帮他擦脸,于飞蒙没躲开。   高祥在外头敲门,说是端了饭菜来,扶疏拢了拢衣裳,将他迎了进来。于飞蒙在昏迷之际,模模糊糊地记住了高祥的样貌,知道是这人救了他们。   “恩公救命之恩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于飞蒙躺在床上,对高祥感激地说道。   高祥摆摆手,豪爽地说道:“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,再说了,我这也算是在清理门户。”   “清理门户?”于飞蒙不解地问道。   “是啊。”高祥颇为无奈,“那人不叫明经,也不是什么和尚,原是我的一个手下。”   扶疏舀了一勺粥,送到于飞蒙嘴边,听高祥这样说,不由得好奇道:“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历?”   “他叫赵宝柱,两三年以前,他偷了我的钱袋,我发现之后,想把他送到衙门。他就跪下来求我,说世道艰难,他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。”高祥叹气,继而说道:“我一时心软,收留了他。谁知这人贼心不改,玷污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,后来,那姑娘想不开,上吊了。我让手下人把赵宝柱绑了起来,关在柴房里,打算给他点教训,可这厮半夜杀了守在柴房的两个兄弟,逃了出去。这几年,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,昨夜有弟兄看见,他掳了一个女子,带到了西华山的茅草屋里,我便带人过去,顺道将你们救了出来。对了,你们怎么会惹上他?”   “他还有另一重身份,是千佛寺的烧火和尚,叫做明经。我们上山求佛之时,在千佛寺住了一夜。他起了歹心,掳走了我嫂嫂,后来我追去,本想一剑杀了他,可是他跳下悬崖,没了踪迹。谁又能想到,他的命如此之硬,又缠上了我们。”于飞蒙想了想元休方丈的话,猜测道:“这人定是为了躲你,跑到千佛寺出家当了和尚。”   “他自己交代说,从悬崖下逃出之后,他便投靠了一个大人物,这次绑走你……嫂嫂,也是受那人指使。”高祥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夫妻,谁知是自己搞错了,直有些不好意思。不过看这两人的样子,到不像是简单的叔嫂。   “大人物?”于飞蒙追问道:“是什么大人物?”   “他倒是也不知那人叫什么名字……只说那人瞎了左眼,右嘴角有颗黑痣。”   于飞蒙立即意识到是孔仁甫的心腹夏敬海,那人也是个作恶多端,不择手段的。孔仁甫诬陷父亲下狱还不够,还要将自己置于死地。他心中已有计较,但面上仍旧沉稳地问道:“那赵宝柱现在在哪儿?”   “被我用铁链绑在了树上,这回,他就是插翅也难飞了。”除此之外,高祥还派了十几个人看着他,这人心术不正,决不能再让他去祸害别人。   “恩公打算如何处置他?”于飞蒙问道。   “叫我高大哥吧”,高祥实在听不惯“恩公”这个名号,“杀人偿命,他犯下无数罪行,已是难逃一死。不过,这次我要亲手处置他。”   “也好。”与高祥说话的空当,于飞蒙喝完了一整碗粥,扶疏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。   “我已备好了马车,你们什么时候愿意回去,我便让手下去送你们。”高祥顿了顿,继而说道:“只是,希望二位不要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。”   话里话间,于飞蒙便已知晓,高祥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营生,不光手下有上百号兄弟,而且还有生杀予夺的权力。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之间可以看出,他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,讲义气,好打抱不平。于飞蒙感激还来不及,又怎会泄露半个字出去。“高大哥尽管放心,我们二人定会守口如瓶。”   扶疏与他对视一眼,也没说什么。她现在,都听他的。      凌家被围得水泄不通,凌钧衎却不急不躁,在院中的莲池里喂起了鱼。不一会儿,在大门口停下一辆马车,从车里下来一个官家小姐,由丫鬟扶着,朝门口的守卫出示了手里的手牌,便畅行无阻地走进了凌府,   “凌公子,可还记得我吗?”   凌钧衎眯了眯眼睛,看清来人之后冷笑了一声,“自是不敢忘,袁小姐。”   袁锦葵用帕子掩着嘴,轻轻地笑了几声,“我还当公子早就把我忘了。”   “你是如何进来的?”凌钧衎回过头来,继续给鱼儿喂食,一眼都不想多看她。   袁锦葵却径直走到他身边,从他手里捏了一把鱼食,一点一点投到池中。“当然是孔相特赐的令牌,不然你以为,我又如何进的来?”   孔仁甫的令牌,看来比皇上的还管用。   “凌公子,我特意求了孔相,让他允我见你一面。”袁锦葵仰头看着凌钧衎的侧脸,不由得心神荡漾。   “可我却不想见你。”凌钧衎立即便把话说死了,不留任何余地给她。   袁锦葵面上有些过不去,不过还是笑了笑,“如今凌相入狱、凌公子你又被禁足。除了孔相,没人能帮地了凌家。”   凌钧衎冷哼一声:“什么条件?”   袁锦葵实在欣赏他的聪明,也不枉自己对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,“不过就是让你娶我罢了。凌公子,我好容易才说服我爹,让他去跟孔相求了情,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好意啊。”   自从上次勾引凌钧衎未遂,袁青山又在孔相的指使下,想要以结亲之名,拉拢于毅。结果,又被拒了。袁锦葵心中气结,自己分明也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,却被凌家和于家像躲避瘟神一样地防着。如今凌家失势,她当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,将凌钧衎攥到手心里。   “娶你?一个只会用下药来勾.引男子的女人?”凌钧衎眼里的鄙弃已经显而易见了。   袁锦葵恼羞成怒,纵使在这种情况下,他都不愿意娶自己。“凌钧衎!”她高声吼道,“若不是你一直对我视而不见,我又怎会想出那种法子来?”   古槐给她的药自是管用,可是她低估了凌钧衎,没想到他竟能克制地住。   “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娶你,还是请袁小姐另谋佳婿吧。”凌钧衎拍了拍手,将碎的鱼食渣子抖落到池塘里,便往屋子里走去。   袁锦葵一把拽住他,歇斯底里地问道:“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?”   凌钧衎脚步一顿,回过头来坦然地面对她,“是。不过……就算没有,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你的。”   这句话彻底断了袁锦葵最后一丝希望,她盯着凌钧衎远去的背影,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。她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的。”   八月份的阳光正盛,可月阳分明看到小姐眼中的寒意,她害怕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   假装买菜,实则在凌府外打探情况的双喜看到袁锦葵和月阳从里面走了出去,立即躲到墙后面,以免被她们看见。   回到医馆,尹七月立马将双喜拉到身边,急着问道:“怎么样了?”   双喜失落地摇摇头,“听说凌相被关进去了,凌家周围有一大群官兵在守着,不准里面的人出来。不过……”   “不过什么?”尹七月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,“双喜你快说啊。”   “我看到袁小姐和月阳从里面出来。明明不准任何人进去,为何她们就可以?”说到最后,双喜的声音越来越小。   “她们……”官场上的勾连,尹七月也不甚清楚,她只是很担心怀远现在的状况,不知道他现在如何。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,急躁地说道:“我今晚,便去凌府看看。”   “你怎么去?”宋隐耕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,“那里守着那么多人,你能进得去?”   “我管不了这么多了”,尹七月急了,“总要去看看,我才能安心。”   “你的功夫如何,相信你自己比我更清楚。”宋隐耕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,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同意她去了,“万一被抓,你让凌将军如何是好?他爹还在监狱里关着,难道你还要让他分心去救你不成?”   “师父,我该怎么办?”尹七月觉得此刻无助极了,往日遇到难事,都是怀远挡在她前面。她走到墙角,慢慢地蹲下来,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。   宋隐耕走到她身边,也蹲了下来,“你应该相信他。那些人,根本就困不住他的。”   短短几句话,犹如春水般抚过她的心田。师父说的是,怀远一向有通天的本事,这次一定也能逢凶化吉的。尹七月平复了心绪,不让自己先乱了阵脚。    ☆、团圆   入夜,花圃里的蛐蛐叫得欢畅。尹七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,仰着头看向天空中那一弯月牙。小时候,她只喜欢满月,大大的、圆圆的,很像自己爱吃的桂花糕,可长大之后,她更喜欢弯月,不圆满,但却叫人怜惜。   双喜在屋子里哄小豆子睡觉,轻轻地哼起了歌谣,绵长又动听。   一阵风吹过,送来了月季花的芬芳,她摘了一朵,放在鼻尖下狠狠地嗅着。一道黑影踏着风,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。尹七月惊觉,只一眼,便认出是他,虽然,他蒙着面,穿了一身黑。   “怀远。”她惊喜地扑过去,埋在他怀里,“师父说得对,你总会有办法出来的。”   凌钧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“怕你担心,所以我过来瞧瞧。”   尹七月抬起头来,轻轻扯下他脸上的黑巾,心疼地说道:“你没受什么罪吧?”   “没有。”凌钧衎柔声说道:“不过被禁了足。”   “凌相呢?”   “无碍。”凌钧衎听到她关心父亲,打趣道:“还没过门呢,就知道担心爹了?”   尹七月瞬间就红了脸,轻轻打了他一下,嗔道:“你真是越发不正经了。”   凌钧衎笑着又将她搂进了怀里,安慰道:“想着你这两天该不会好过,逗你开心罢了。”   “对了,听双喜说,袁小姐去了凌府?”   凌钧衎“嗯”了一声,“她说,只要我娶了她,我爹不但会平安无事,还能官复原职。”   尹七月急了,从他怀里挣开,“你答应她了?”   她这是……吃醋了。对于她的反应,凌钧衎很是满意,轻笑道:“我已经有你了。”   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尹七月绷着脸佯装生气,然而嘴边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。   宋隐耕从房间里走出来,见两人紧紧依偎着,不由得故意咳了几声。尹七月立马松开手,尴尬地喊了一声“师父。”   “凌将军出来一趟不容易,除了来看丫头,怕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。”宋隐耕好意提点一番。   “宋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。”凌钧衎正色道:“我爹和于大人都被诬陷下狱,现在朝中剩下的,便都是孔仁甫的人了。我猜,过不了多长时间,他便会动手了。”   宋隐耕也是一脸严肃:“可惜到现在,我还没找到破解五倍子的法子。”   那些怪人,始终是他们的心腹大患。若果不想办法将他们除去,那与他们硬碰硬便意味着是去送死。   凌钧衎皱起眉头:“如今我兵权旁落,对孔仁甫构不成威胁。他现在要想攻下皇城,根本就是易如反掌。”   “这样岂不是输定了?”若是被夺了皇位,齐胤倾那个家伙便要沦为阶下囚了,尹七月好生担忧。   “未必。”   又一道黑影落到了院子里,悄无声息,正是戴着面具的余长庚。   “是你?”几乎是瞬间,凌钧衎就把尹七月护在了身后,对于眼前这人,身份不明,他还是防备着的好。   余长庚看他如此紧张尹七月,颇为满意。他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,对藏在凌钧衎身后的尹七月温柔一笑:“丫头,哥哥来迟了。”   他叫她丫头,除了师父,只有家人才会唤她丫头。尹七月难以置信地走过去,借着月光细细打量,撇开那道疤,那眉眼,完全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。眼泪横流,尹七月轻声唤了一句:“哥哥。”   余长庚,不,应该是尹乘风,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,他紧紧抱住她,欣慰地说道:“我的丫头,长大了。”   他竟然是七月的哥哥,那个消失已久的尹乘风,这是凌钧衎和宋隐耕都始料未及的。兄妹二人都在那场祸事中活了下来,最欣慰的,应该是九泉之下的尹氏夫妇了。   “哥哥,你为何是现在这副模样?”尹七月小心地抚上他脸上那道疤,难过地不能自已。   尹乘风苦笑,“当年,我出去做了诱饵,身上脸上被砍了十几刀。他们以为我死了,便放心离去。所幸,我被一个农夫救下,捡了一条命回来。后来,我打定主意要报仇,便提前打探好消息,埋伏在孔仁甫出行的路上,朝他射了一箭。”   尹七月追问道:“你是说,我们的仇人,是那个孔仁甫?”   “不错。当年爹回来的时候,已经身中剧毒。我见他强撑着,写了一封信,绑在了信鸽腿上。后来他临终之前,一直重复着念叨一句话:‘孔相是假的。’之后不久,家中便闯进一帮黑衣人……”那时的尹乘风,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了,很多事情,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   原来,仇人竟离她那么近。近到,她本可以有机会杀了他。   凌钧衎一直苦苦瞒着她,现在由她的哥哥亲口告诉了她,他心中的一块石头,也总算落了地。   尹七月喘了口气,示意哥哥继续讲下去,她想要知道更多。   “我射出的那一箭,被夏敬海挡了去。孔仁甫的人发现了我,朝我追来。我慌不择路,逃到了一家戏楼里,最终躲了过去。”尹乘风话语里有颇多遗憾,“后来,为了接近他,我便换了名字和身份,投在他门下,替他做事。我一直在等,等一个合适的时机。”   “那你可曾见过他的真面目?”凌钧衎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。   “没有。”尹乘风摇头,“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。而且,他的武功高深莫测,我这一身功夫,便是他所传授的。”   论功夫,尹乘风和凌钧衎不相上下,在天都城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。那人武功更高,岂不是没有人是他的对手?   “或许,可以利用他手下的那群怪物来对付他。”宋隐耕想出了一个大胆的法子。   “此话怎讲?”对于这个大胆的想法,凌钧衎倒是觉得,不妨一试。   “那群怪物若是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,不知会如何?”宋隐耕说这话时,眼睛看着尹乘风。   “会扑上去撕咬。”尹乘风回忆道:“那时,有一个看守不小心被刀划伤,血腥味立刻吸引了那群怪物,片刻之后,他就被吃地只剩下骨头了。”   尹七月胃里一阵不适,一开始,她只以为那些怪物只是力大无穷而已,没想到,竟这么残忍。   宋隐耕叹息道:“他们现在,已经同野兽无甚区别。”   “孔仁甫打算何时动手?”凌钧衎问道。   “九月十五。”尹乘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,说道:“月圆之夜,阴气最盛,那些怪物也正是最力大无穷的时候。”   只有不到一个月了。   “怎样对付那群怪物,才是最要紧的难题。”宋隐耕分析道:“若是侥幸利用他们除掉了孔相,之后呢?”   “这些怪物千万不能留在世上,否则,后患无穷。”   尹乘风是亲眼见识过哪些怪物的厉害,当时若不是古槐用了最强劲的蒙汗药,只怕死的人会更多。   “师父,你不是说过,那些怪物怕光吗?”尹七月提醒道:“不如就点上许多火把,将他们困在里边,来个瓮中捉鳖。”   “不行。”尹乘风一口否决,“那些怪物是见不得光,不过,不是因为怕,而是因为见了光之后,会狂性大发,更加难以控制。”   “实在不行,就一把火烧了他们。反正,没有什么活物是不怕火的。”凌钧衎直截了当地说道:“我们得事先准备好数十桶桐油,到时候泼在那些怪物身上。”   宋隐耕和尹乘风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。时间紧迫,没有别的法子了。   尹乘风拍了拍尹七月的肩膀,轻声说道:“出来这么久,我该回去了。”   “哥哥。”尹七月攥着他的袖子,不舍得让他走。这才刚见面,他现在走了,以后要去哪儿找他。   “你身边有宋先生还有凌将军保护着,我很放心。”尹乘风笑了笑,“我会来找你的。等这场风波过去,我们兄妹二人便能好好团圆了。”   “那你可要说话算话。”尹七月像个孩子似的求他,   尹乘风应道:“当然。”随后,他朝凌钧衎和宋隐耕点点头,便旋身飞了出去。这趟出来,除了见妹妹,他还想去看看她。   尹七月一直仰着头,看着哥哥离去的那个方向,一动不动。凌钧衎走到她跟前,伸出手晃了晃,“我也要走了,你就不再看看我吗?”   “怀远,你这就走了?”尹七月回过神来,看着凌钧衎笑意盈盈的眼睛,心中失落不已。   “嗯。我现在出来一趟没那么容易了,你好生照顾自己,别让我担心。”凌钧衎嘱咐道。   宋隐耕默默地走开,给他们二人留下时间说悄悄话。   “怀远你放心”,在他走之前,尹七月又紧紧抱住他。   “准备桐油的事情,就拜托你和宋先生了。”凌钧衎戴上黑巾,松开怀里的人,随后也飞了出去。   尹七月对着月牙,双手合十,感谢上苍不仅给了她怀远,还把哥哥还给了她。以后的路,她终于不是一个人在走了。    ☆、折磨   盘算着明经应该已经得手了,夏敬海也轻松地很,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儿。殊不知,明经此时已经人头落地,见了阎王。   唤了家中小厮来,夏敬海交代道:“备好马车,我要去醉心楼。”今日心里畅快,他总想去寻些乐子。   到了醉心楼,夏敬海熟门熟路地往葛云端房里走去。老鸨见了,也没拦着,毕竟这个夏大人横冲直撞惯了的,拦也拦不住。   房门一下子被踹开,葛云端吓了一跳,手里的玉梳子掉在了地上,碎成两半。她以为,有了那次教训,夏敬海就不会再来了。现在那人也不在这儿,这可怎么办才好?   夏敬海摆手,不耐烦地对房里的丫鬟说道:“给老子赶紧滚出去!”   丫鬟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,留下葛云端一个人,面对夏敬海。   “云端姑娘”,夏敬海关上房门,就往葛云端身边凑,“多日不见,我可甚是想念你啊。”   葛云端强装镇定,往后退了几步,离他远了些,颤着声说道:“夏大人……您……今日怎么……得了闲?”   “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美人儿,总想着过来瞧一瞧。”夏敬海也是知道余长庚被遣到其他地方去,才敢大着胆子过来的。   说话间,他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葛云端的腰上。   “大人,别这样。”葛云端连忙躲开,脸上的厌恶一览无余。   夏敬海一下没了耐心,他一把将葛云端拽回来,贴着她的脸恶狠狠地说道:“上次我就说过,只要你乖乖地从了我,我保你荣华富贵,没想到你还是如此不识趣。”   葛云端害怕,身子不由得抖了起来,她大着胆子说道:“我根本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。”   “我好生给你你不要,那我就等着你主动来求我给你。”说完,夏敬海将她拦腰抱起,狠狠地丢在了床上。   葛云端被摔得晕晕乎乎,还未清醒时,夏敬海的手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。男子的力气天生就比女子大得多,虽然夏敬海身量矮小,但对付葛云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还是绰绰有余。   葛云端蜷缩在床角,不住地求饶:“大人您发发慈悲,饶了我吧。”   殊不知,她这一哭,犹如带雨梨花,更诱.人了。夏敬海只觉得浑身燥.热,恨不能立刻就霸.占了她。拽住葛云端的双脚,他用力一拉,便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。   “美人儿,不要怕,我会好生疼惜你的。”夏敬海肆意地在葛云端脸上亲吻,手上也没闲着,探进肚.兜里又揉又掐,好不快意。   葛云端的嘴被堵地严严实实,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。挣扎之中,她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那把短刀。那是他送的,她一直放在枕头下面,每晚枕着它才能睡觉。   慢慢将短刀抽出,她颤着手把刀架在夏敬海的脖子上,哭着说道:“快放开我,否则……否则我就不客气了。”   夏敬海果然不动了,然而下一刻,他便将刀夺了下来,远远地扔在地上。他掐住葛云端的脖子,怒气冲冲地说道:“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,那我也就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。”   葛云端被掐地出不来气,双腿乱蹬。夏敬海狠狠地打了她几个耳光,然后解下腰带,绑住了她的双手。而后,他又扒下她的肚.兜,塞进她嘴里,让她开不了口。   葛云端的脸立刻肿了起来,嘴角也出了血。她茫然地睁着眼睛,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人的影子。今天晚上的月亮也很亮,可是,他不会来了。   换作以前,她也许就认命了。可现在,她心里头有了人,便一心想将身体交付给那人,而不是眼前这个丑陋无比又令人作呕的夏敬海。   就在夏敬海脱裤子的时候,葛云端拼尽全身力气,往他身下猛踹一脚。登时,便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声。   紧接着,又是一阵响亮的耳光。夏敬海捂着那个地方,一脸痛苦,五官都扭在了一起。他近乎疯狂地吼道:“你这个贱人,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!”   葛云端嘴角鲜血直流,脸也高高地肿了起来。可她心中十分痛快,为自己勇敢的反抗。   夏敬海下床拾起那把短刀,在葛云端脸上比划。他想先毁了她的容貌,再慢慢折磨她。可是,看到葛云端一心求死,他忽然又觉得这太便宜她了。下一瞬,他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主意。   放下刀,夏敬海狞笑着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今晚我虽然不能成事了,可我还有十几个手下,他们都是素了好长时间的了。相信,他们那帮人,会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。”   葛云端惊恐万分,原以为他会痛痛快快地给自己一个了断,就这样清清白白地来,再清清白白地走,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。可是没想到,他竟然要如此侮.辱自己。   见她挣扎地厉害,夏敬海反倒不生气了,他涎皮赖脸地笑道:“我手下那帮人,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大汉,待会儿让他们来伺候你,让你开开眼界。”   说罢,夏敬海出门,唤了几个小厮上来。他们直接用被子裹着葛云端,便将她直接抱下楼去,连衣服都没让她穿。   这回老鸨急了,拦在门口不让他们出去,“夏大人,您这是要带云端去哪儿啊?”   “给我让开。”夏敬海一脸地不耐烦,“告诉你,丞相爷已经把她赏给我了,要带她去哪儿是我的事。”   “这……我却是不知,丞相爷何时将云端赏给了大人?”老鸨虽然拦在他前边,可还是小心地陪着笑脸,不敢把话说绝了。   “丞相爷早就说了,这女人任我处置。不过丞相爷最近日理万机,哪有闲工夫管这种小事儿。”夏敬海粗鲁地推开老鸨,带着几个小厮坐上了马车。先斩后奏的事情,他做的多了。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,丞相爷是不会怪罪的。   老鸨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葛云端带走,除了干着急也别无他法,谁让这位大人是丞相爷眼前的红人,她可惹不起。只是,云端这颗摇钱树,从此就一文不值了。   一炷香之后,尹乘风翩然落在葛云端窗外的桐树上。这次,他只是想悄悄看她一眼,绝对不让她发现。   窗户开着,她还是保留着每晚看月亮的习惯。是他说的,每当看到天上的月亮,就像看到他一样。想到这里,尹乘风心中很是惬意。   房间里的烛火还亮着,这个时辰,她应该还没睡。只是,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。不经意间,他看到桌角旁有一把刀,那是自己送她的那把。刀已出鞘,而且被扔在了地上,她平时干净惯了的,屋子里的东西从来都是井然有序。  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,尹乘风再不犹豫,从窗户外跳了进去。房里果然没人,床上还散落着她的衣服,全都被撕扯地不成样子。他紧紧地把她的衣服攥在手里,怒火中烧。   冲到下楼去,他一把拽住老鸨的衣领,咬牙切齿地问道:“云端呢?云端在哪里?”说到最后,他几乎是吼了出来。   老鸨被他吓地不轻,她也是冤枉地很,刚刚才送走一个难缠的,现在又来一个,她到底招谁惹谁了?   “被……被夏大人带走了。”老鸨颤着声答道。   “又是他!”尹乘风松开老鸨,浑身升腾着杀气,往夏敬海的住处寻去。   被松开的老鸨彻底没了力气,瘫坐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。   葛云端被人带到一间偏房之后,扔在了床上。被子散开来,她身上也就没有任何可以遮.羞的东西了。一个小厮给夏敬海搬了个太师椅,他悠闲地坐了下来。   “去,把他们全都给我叫进来。”夏敬海看着葛云端惊恐的脸,内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。他要一直坐在这里,看着。  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依次进了屋,看到床上有一个裸.着的美人,一个个地眼睛都瞪直了。美人脸上有几道手指印,不过,丝毫不影响她的美。   “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.子,老子今天高兴,就把她赏给你们了。”夏敬海支起胳膊,兴致勃勃地看着葛云端,对手下下了命令,“今天晚上,给我伺候好她。”   就等着大人发话呢。一瞬间,十几个人便涌到葛云端身边,床边站不下了,就跑到床上去。被这么多男人围着,上下其手,葛云端死命地挣扎,想一头撞死在墙上,一了百了。可是那帮男人并不会让她如愿,几十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,像是野兽在逗弄自己的猎物一样。   好像,躲到哪里,都躲不开。   那些男人忙不迭地解了裤子,却又因为谁去做第一个而起了争执。瞬间,葛云端耳边响起无数污言秽.语,都是他们想着如何侮.辱她的法子。   夏敬海坐在一旁,看得尽兴。看到葛云端的凄惨样,他狂笑了几声,很是解气。很好,这就是与他作对的下场。    ☆、绝望   “砰”地一声,门被踹开了,紧接着,脖子上便有一丝凉意。夏敬海抬头,映入眼帘的就是尹乘风快要喷出怒火来的眸子。   “放开她,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!”尹乘风犹如鬼煞一般瞪着夏敬海,把他瞪地心里头直发毛。然而,夏敬海并不打算轻易屈服,三番两次被这人搅了好事,他面子上过不去。   “这是我的地盘,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夏敬海翘起二郎腿,强装悠闲地看着他。   那些手下见到大人被挟持,一时间也不敢动了,生怕大人有个闪失。夏敬海朝他们吼道:“不争气的东西,给我继续!”   尹乘风不再与他多费唇舌,直接从手中飞出两枚长钉,生生地将夏敬海的手钉在了椅子上。   长钉钉入皮肉的滋味撕心裂肺,比刚刚被葛云端踹那一脚要痛上百倍。夏敬海痛得惨叫出声,然而下一刻便被尹乘风死死地捂住了嘴。   “怎么样?人你究竟是放还是不放?”尹乘风又准备好了两枚长钉,在他眼前晃了一下,“再迟疑,这两枚钉子就要钉上你的腿了。”   “算你狠。”夏敬海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,说话也有气无力,他吩咐道:“你们都给我退下!”   那些大汉恋恋不舍地看了葛云端一眼,随即捡起地上的裤子,乖乖地出去了。   葛云端已经昏了过去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脸上、身上全是伤痕。尹乘风沉默着,用被子将她裹紧,扛在肩上,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。   待他走后,夏敬海像是疯了一般嚎叫着:“我不会放过你的!”   尹乘风将葛云端带到了城郊的一处茅草屋,这是他和江临在天都的落脚点。从外头看,丝毫不起眼,里面也只有一张床和一些简单的摆设,连生火做饭的炉灶都没有。   他把葛云端轻轻地放在床上,而后点了一节蜡烛,橘黄色的光晕照亮了整个屋子。葛云端依旧昏迷,不见转醒。尹乘风在床边坐下,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。   “云端……云端…..”  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,葛云端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自己跟前,她伸出手去,抚上他的面具,轻声说道:“我这是在梦里吗?”   尹乘风抓住她的手,在唇边轻吻,告诉她:“不是,这不是梦。”   葛云端再也控制不住了,挣扎着坐起来,抱着他放声大哭。“我还以为,我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   “对不住,我来晚了。”听到她哭得如此伤心,尹乘风的心也像是被狠狠地划了一刀。   被子从她身上滑落,露出如玉的肌肤。尹乘风别开眼睛,扯过来给她重新盖上,而后隔着被子,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。   “好在……我还是清白的。”葛云端扳过他的脸,与他对视,“你…..还愿意要我吗?”   尹乘风自是愿意,可是,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,他是生是死,还未可知。若是跟她在一起,岂不是连累了她?   葛云端见他迟迟未开口,心也凉了半截。她泪如雨下,绝望地问道:“你既不愿意,又为何要来救我,让我死在那里不是更好?”   她以为,他与别人不同,是个真心待她的男子。可是,终究还是自己妄想了,一个青.楼出身的女子,哪有资格去寻觅幸福?   掀开被子,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,狼狈地往门口走去,却被尹乘风一把拽了回来。   “你要去哪儿?”他赶紧把被子披在她身上。   “不用你管。”她身无寸.缕,却也不在乎自己那可怜的羞.耻心了。她打掉身上的被子,从他怀里挣脱,不想再领他的情。   尹乘风不放手,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,任凭她打骂。   “不用你假惺惺地可怜我,我有自知之明,像我这种出身,根本就配不上你。”葛云端哭地伤心欲绝。   “是我配不上你才对!”尹乘风听不得她这样贬低她自己,“我舍不得你跟着我吃苦。你这么美,应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。”   葛云端不哭也不闹了,她喃喃道:“你这话,什么意思?”   尹乘风拉起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心口处,温柔地说道:“我这里,一直都有你。”   葛云端喜极而泣,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,“我还以为……我还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。”   “怎么会?我心疼你还来不及。”   一个平日里面冷如霜的男子,说起情话来,竟是如此动听。葛云端只觉得他的声音,像是一块磁铁,把自己深深吸了进去。   “我不怕,就算跟着你吃苦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      因为扶疏手上有御赐的免罪金牌,禁卫军并未追究于飞蒙的罪过。待他们进到院子里,就听见于穆氏的哭声。   “翰清,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?”于穆氏看着儿子左右肩膀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,心疼地不行。   “娘”,于飞蒙开口唤了一声,“让娘担心了,儿子罪过。”   “你先别说话了”,于穆氏让小厮将于飞蒙抬到床上去,又将扶疏拉到身边,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。   扶疏脸上还有些指痕印,浅浅的,没有什么大碍。于穆氏彻底松了口气,她说道:“你们俩可把我吓坏了。慧儿一开始瞒着我,后来,我不得不厉害起来,凶了她几句,她就什么都说了。还好,还好,翰清总算是把你救了出来。”   “娘”,扶疏歉疚地说道:“是我连累了翰清。若不是来救我,他也不会受伤……”   “傻孩子”,于穆氏打断了她的话,“那是他应该的。现在你爹还在狱里,你和翰清要是再出什么事,那我可怎么活呢?”   “爹他……”扶疏一出门便被掳走了,还未来得及打探于毅的消息。   于穆氏警惕地看了看周围,然后放低了声音:“暂时没受什么皮肉之苦。梁公公给你送了几包安神的药来,顺便就跟我透露了一些消息,说皇上下令,不准滥用私刑。”   皇兄差人来给自己送药,还免去爹的皮肉之苦,扶疏心中舒坦了不少,看来,皇兄还是疼她的。   “娘,翰清流了太多血,这几天得让他好生补补。”   于穆氏也颇为赞同,“人参、眼窝、红枣、银耳什么的,家里还多着,我这就让人去煮上一些。”   正说着,梁全又来了。见到扶疏完好无损地站在自个儿面前,梁全红了眼眶,小声说道:“公主,听夫人说你出事了,奴才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,还好你没事。”   扶疏笑了笑,梁全一直对她挺好。   “对了,是谁绑走你的?”梁全气愤地说道:“那帮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竟敢绑架公主。皇上要是知道了,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!”   “没事了,梁公公。”扶疏淡淡地笑了笑,宽慰他道:“那些人已经被翰清悉数解决了。”   高大哥嘱咐过不能透露他们的情况,扶疏撒了个谎,瞒了过去。   于穆氏问道:“梁公公今日来,可有别的事?”   梁全点点头,“皇上有几句话,要奴才带给于副将。”   “翰清受了伤,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呢。扶疏,你带着梁公公过去,我去灶房煮些红枣银耳汤来。”于穆氏朝梁全颔首,接着便往灶房里走去。   于飞蒙见梁全来了,以为有圣旨要宣,从床上挣扎着要起来。梁全忙上前说道:“于副将不必起身,不过是皇上要奴才带几句话给你罢了。”   “公公请说。”   梁全清了清嗓子,“是这样,九月初公主便要动身去乌衣国了,皇上考虑再三,决定让于副将护送。”   该面对的,迟早还是得面对。扶疏失落地坐在椅子上,低着头不去看他。于飞蒙闭上眼睛,苦笑着说道:“臣遵旨。”   梁全扭头,看了公主一眼,叹息道:“既如此,于副将得好生养伤才是。”   “公公放心,我不会误了大事。”   皇上的旨意带到,梁全便回去了,留下他们二人在房中,沉默着。   良久,扶疏鼓足了勇气开口道:“翰清,我只问你,那日你说的话,还作数吗?”   于飞蒙认真地说道:“作数。”   扶疏眼里露出喜色,然而只一瞬间,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浇息了希望。   他说:“我许你的,是下辈子。这辈子,你依然是公主,是我的嫂嫂。”于飞蒙狠下心来,要断了她的念想。   “为什么?”扶疏大声问道:“明明你对我有情,却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?”   “为什么?”于飞蒙冷笑,“于公,你是一国公主,与乌衣国和亲,是为了让百姓免受战火之苦。于私,你是我的嫂嫂,我大哥的妻子,如果我们在一起,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的唾沫星子淹死。”   不被世俗容纳的爱情,注定是得不到好结局的。他能为她做的,就是一路守护着她,让她平平安安到达乌衣国。他也要,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,才算是不辱使命。   “好”,扶疏恨恨地抹去眼角的泪,“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。”    ☆、苦心   一大清早,尹乘风去了集市,给她买了一身衣裳回来,还带了吃的。   茅草屋里没有灶台,不能生火做饭,待在这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。尹乘风思虑再三,决定将葛云端送到医馆去,让七月照看她。   一想到要去见他的家人,葛云端紧张极了,她担心地问道:“她会不会,厌恶我的出身?”   尹乘风握住她的手,安慰道:“当然不会。我的妹妹跟你一样,是个善良的女子。她只比你小了几个月,你们两个应该会成为好姐妹。”   “丞相爷那边……”   她这样一走了之,夏敬海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她的。万一他到丞相那儿去告状,那自己要受罚不说,还会连累乘风。  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尹乘风直言道:“他不敢的。这件事情他理亏在先,借他一百个胆子,他也不敢恶人先告状。”   再者,孔仁甫最近忙着排兵布阵,哪有时间管这种小事。   入夜,尹乘风雇了一辆马车,偷偷地将葛云端送到了医馆。彼时,尹七月和双喜正抬着一小桶桐油往院子里走。   从桶里舀了一小勺桐油出来,倒在瓷盆里。尹七月从灶里拿了一根正在燃着的木棍,往油上轻轻一点,“轰”的一声,便着起了大火。双喜张大嘴巴惊叹道:“这东西着起来,可比柴火厉害多了。”   这只是一勺而已,若是这一桶全点着,估计这栋房子都能烧着。   “丫头,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。”尹乘风抱着葛云端从树上飞了下来。   “哥哥”,尹七月欢喜地迎了上去,见到他怀里的葛云端时,楞了一下,“云端姑娘,你怎么会来这里?”   尹乘风有些讶异,云端在醉心楼里,平日未曾出去过,丫头怎么会认得她?葛云端也不记得,自己何时见过这个姑娘。   迎上这两人疑惑的眼神,尹七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昔日我扮作男子,被朋友拉到醉心楼前,见过你。”   原来如此。葛云端怯怯地走上前去,柔声说道:“姑娘生得花容月貌,扮作男子也该是一等一的俊。”   这话不假。葛云端是醉心楼的花.魁,面容能比得过她的,寥寥无几。   尹七月笑着说道:“云端姑娘才真是国色天香。”   这两个天仙般的人物站在一起,着实要叫人瞧花了眼,双喜看看这个,再看看那个,觉得怎么瞧也瞧不够。   “丫头,能否让你嫂嫂在这里住上一阵子?”尹乘风问道。   嫂嫂?尹七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随即便答应了,“哥哥放心,嫂嫂在这里住多久都无妨,我一定不会让她吃半点苦。”   这丫头,称呼换的还真快。   双喜也笑嘻嘻地说道:“正好还有张软塌闲置着,我等会儿就给云端姑娘收拾出来。”   葛云端柔声道了谢。   “丫头,光这么点桐油不够”,尹乘风算了算,那些怪物有上千个,他伸出手指比划道:“最少得要二十桶,而且是像洗澡的木桶般大小。”   “好吧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她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一小桶桐油,按照哥哥所说,还差得远呢。   “我得走了。”尹乘风对葛云端说道:“你且安心在这儿住下。”   葛云端冲他笑了笑,温柔地说道:“不用担心我。”   “哥哥,我会照顾好嫂嫂的。”尹七月笑着打趣道。   尹乘风看着这两个他最在意的女子,嘴角不自觉地扯开一个笑容,而后足下轻点,飞了出去。   双喜和尹七月一人扯着葛云端的一只手,热情地把她拉到了屋子里,女孩子家总是会有更多的私房话说。   看得出来,葛云端还有些拘谨,不过,她并没有感到一丝的不安。乘风说的是,七月和双喜都是好姑娘,是她的好姐妹。这种姐妹,不是醉心楼里明争暗斗、争奇斗艳的“姐妹”,而是真正互相关心、知冷知热的亲人。   尹七月和双喜谁也没有再提醉心楼的事,既然云端姑娘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,便是要和过去断个一干二净。别人要是不说,任谁都会以为葛云端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,跟风.尘之地沾不上半点干系。   双喜将那张软塌收拾了出来,放在尹七月的房里。然后便跑到灶房里,生火烧水。见云端姑娘也没带行李来,尹七月便知,哥哥十有八九是偷偷将她带过来的。她与葛云端身量相仿,个头略微高了一些,让她穿自己的衣服应该不成问题。   “嫂嫂,这套衣服你先将就穿着,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裁缝铺里再做几身新衣裳。”尹七月找出一件月白色纱裙来,放在她身边。   “不了七月,我还是不出去的好。”葛云端垂眸说道:“有两身换洗衣服就够了,我不想给你和乘风惹来麻烦。”   她说的也是,这条街上恐怕没有不认识她的男子,她不光不能出去,连前边铺子也不能去。尹七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宽慰道:“那就等哥哥回来,让他带着你去。”   葛云端抚摸着手里的衣服,浅浅一笑:“这样已经很好了。”      一连几天,扶疏都没有再踏进于飞蒙房里半步。她只是每天都会问慧儿,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。   心里恼他怨他,恨他给了自己承诺却又毁掉自己最后一丝希望。可是,又忍不住不去关心他。扶疏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的煎熬里,喘息不得。   让他一路护送自己到乌衣国,让他看着自己嫁给那个乌崇,这比剜了她的心还难受。扶疏换了身衣服,准备进宫去见皇兄。   原先明经偷偷混进来当了车夫,这次上车之前,扶疏特意留了个心眼,盘问了他几句。那车夫不过二十出头,是个年轻力壮的汉子,他知道公主在顾忌什么,便大方回道:“公主放心,我是将军的近卫,会点儿工夫。将军自那日回来以后,便派我过来保护公主。”   扶疏面无波澜地朝他点点头,上了马车。   那人瞧着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,实则心细地很,将一切都为她默默安排好了。他越是这样,扶疏心里就越难过。她倒是宁愿他对自己冷眼相待、不闻不问。   宫里各处都已挂上了红绸,宫女太监都忙着给各院洒扫,司衣和司珍的女官设计好了大婚礼服和首饰的样子,正想呈给公主过目。这满目刺眼的红,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,离她的大婚,只剩下十几天了。   扶疏脸上没有一丝喜悦,她恨不得将这些红绸全都扯下来。   齐胤倾正在御花园里赏花,作为一个“昏庸”的皇帝,玩乐才是他的本分。梁全见扶疏来了,一路小跑着去迎接她。   “皇兄,我有事相求。”扶疏开门见山道。   “什么事?”齐胤倾悠闲地捏了一块枣糕,细细地品尝着。   “我不想让于副将护送我去乌衣国,还请皇兄令派他人。”   “为何?”齐胤倾询问道:“寡人觉得,于副将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   “他……他受伤了,受不得长途跋涉。”扶疏找了个听起来最合情合理的借口。   “可寡人听梁全说,他的伤再有个十天半月的就好了。寡人想着,于副将武功高强,又与你相熟,由他护送你到乌衣国,寡人也放心。”   “皇兄,如今于府上下都被禁了足,他又如何护送我?”扶疏不死心,又想到一个理由来拒绝。   “这个你尽管放心。到你大婚前夕,寡人不仅会解了于家的禁,还会赦免于毅,到时候让你们在宫中团聚。”以扶疏大婚为由将于毅从牢里放出来,齐胤倾想着,孔仁甫该不会阻拦。   “可……”扶疏语结,还想要继续争辩,却被齐胤倾打断了。   “够了,寡人已经做了决定了。”齐胤倾佯装不悦,“还有十几日就是你的大婚了,这个关头,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。”   “是。”扶疏咬着嘴唇,脸憋得通红,低着头退了出去。   梁全心中不忍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皇上,为何公主执意不让于副将去送?”   “于副将也算是她的家人,扶疏怕是舍不得与他分别,所以想找一个不相熟的人来。”嘴上虽是这样说,可齐胤倾心里什么都明白。那次于毅进宫,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向他求情,希望他能成全两个孩子。齐胤倾没想到,扶疏竟然喜欢上了沉默寡言的于飞蒙。当初为扶疏选亲时,他在于飞玄和于飞蒙之间摇摆不定,最后,他选了生性舒朗的于飞玄,谁知……也许,冥冥之中,扶疏就注定与于飞蒙有一段缘分。   但,圣旨已下,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,所以,他不得不回绝了于毅。   望着扶疏离去的背影,齐胤倾喃喃道:“我安排他去送你,自有我的道理。若是他不敢为你冲冠一怒,那也不配娶你。”   扶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,这一回为扶疏挑选夫婿,他得更慎重才行。于飞蒙,希望你不要辜负寡人的良苦用心。    ☆、出嫁   昨夜下了一场雨,天空像是洗过一样的蓝。艳阳高照,万里无云。就在这一天,扶疏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。   于家解了禁令,于毅也得了特赦,到宫中与于家人团聚。最后一顿属于于家的团圆饭,齐胤倾没去掺和,但听在旁边伺候的梁全说,他们吃得并不适意。从头到尾,公主都没笑过,于飞蒙一直闷头喝酒,而于毅和于夫人则一个接一个地叹气。   于穆氏拿着玉梳给扶疏梳头,她不算是一个有福之人,但扶疏坚持让她给自己梳。一头及腰长发散落开来,黑亮润泽,于穆氏轻轻地拿起梳子,从头顶梳到底,嘴里念叨着:“一梳梳到尾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儿孙满堂……”   抹了粉、涂了胭脂的扶疏显得更是唇红齿白,娇俏可人。只是,她的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。   “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。”于穆氏拿起帕子,小心地给她擦去眼泪。   扶疏抱住于穆氏,恋恋不舍地说道:“娘,我走以后,您跟爹一定要保重身子。”   于穆氏哽咽地说道:“不必记挂我们,孩子,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,你可得当心。”   扶疏点点头,不敢再说话了,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。   德阳宫外,文武百官都恭候着,等着送扶疏公主出嫁。待装扮好以后,扶疏在慧儿的搀扶下,一步一步出了宫门。   “恭贺公主大婚,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   一众人等齐刷刷地跪了下去。   齐胤倾越过众人,走到扶疏跟前,笑着说道:“大婚之日,扶疏应该高兴才是。”   扶疏给齐胤倾福了一福,淡淡地说道:“皇兄,保重。”   接着,她又来到兰太妃跟前行了个礼。兰太妃瞧见扶疏那张与先太后相差无几的脸就心生厌恶,然而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。   “扶疏此去千里迢迢,身上负着黎民百姓的厚望,母妃日日在佛前祷告,我佛定会护你平安。”   “多谢母妃。”   兰太妃之后,便是齐胤升。扶疏一向与他不亲,只客套地说了一两句。   “吉时已到!”梁全高声喊道。   齐胤倾亲手为扶疏盖上了红盖头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扶疏,假以时日,你定会明白寡人的苦心。”   隔着红盖头,扶疏看不清齐胤倾的脸,也不知道他何出此言。在鞭炮声中,她被众人簇拥着,一路到了宫门口。   于飞蒙早就在那里待命了,他跪在地上,余光瞥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扶疏款款走来。头低着,他也瞧不见她是什么样子。那日他代替哥哥同她拜堂时偷偷瞄了一眼,便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。今日,想必应该会更美。   哥哥,若是你在天有灵,也会觉得我不该喜欢上自己的嫂嫂吧。   送嫁的队伍足足排了三四里地,光是嫁妆就装了二十多辆马车,上万名士兵严阵以待。她是一国公主,自然要嫁地风光体面。   “于副将,公主就交给你了。”齐胤倾看着跪在地上的于飞蒙说道。   这话听着,远不止一重意思。于飞蒙挺直了腰板回话:“臣,定不辱使命。”   站在百官之中的于毅,听得出儿子这句话里有多心酸。从小到大,他有什么事都会埋在心里,不肯轻易说出来。如果,翰清能早日向扶疏表明心意,两个人也就不用受这种折磨了。   扶疏上了一辆最宽敞华丽的马车,坐定以后,队伍便缓缓向前走动了。悄悄扯开帘子一角,她看着爹、娘、皇兄的身影越来越远,直到完全看不见。   翰清此刻,应该行在队伍中间,离她的马车不远。扶疏想象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,应该还是像前几次一样,威风凛凛,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。      葛云端每天都早早起来,为大家准备早点。这十几天里,她跟双喜学会了做饭,学会了做针线活,虽然都不甚熟练,但看样子还勉强过得去。此外,她还把照看小豆子的活儿给揽了去,好让双喜腾出空来去前面铺子里帮尹七月的忙。   初时,双喜心中有些过意不去,人家是姑娘的嫂嫂,以前过的是“十指不沾阳春水”的生活,现在跟自己抢着干活,这要是让尹家公子见着,该说自己怠慢客人了。有一天早上,见葛云端抱着一盆衣服打算去井边洗,她就立马拦了下来。   “姑娘,你怎么能做这个,赶紧放下来交给我来洗吧。”双喜说着,就要把盆拿过来。   葛云端却坚决不放手,她知道双喜在顾虑什么,索性就跟她说开了,“双喜,若拿我当好姐妹,就该让我帮你做点什么。”   “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,我一直都将你当好姐妹的。”双喜以为葛云端误会自己嫌弃她,连忙解释道。   葛云端笑了,“我有手有脚,没理由让你们养活我。帮着做些什么,我心里也舒坦些。再说了,”她红着脸说道,“以后跟乘风一道过日子,这些琐碎活还不是一样要做。”   生火做饭,缝补衣裳,照顾孩子,想到以后要与他一起度过后半生,以前吃过的苦都算不得什么了。   双喜阴阳怪气地“哦”了一声,打趣她道:“怪不得怪不得,姑娘又是学做饭,又是学针线的,原来是早有打算。”   葛云端害羞了,低着头说道:“双喜你的手这么巧,我当然要多跟你学学了。”   “好说好说。”双喜坏笑着说道:“姑娘,豆子这儿还有好些漂亮衣裳没穿过呢,就等你……”她指了指葛云端的肚子。   “双喜”,葛云端笑着去捂她的嘴,“不许再说了。”   双喜朝她做了个鬼脸,灵巧地躲开了。   晚上,凌钧衎悄无声息地来了。只见院子里又多了几道栅栏,栅栏里边摆着十几只大木桶,上面全部用木板封死了。   “怀远,这里边装的是桐油。”尹七月听到动静跑了出来,见他凑到木桶边上细嗅,便向他解释。   “弄到这么多桐油,肯定很不容易吧。”凌钧衎笑着将她搂进怀里,“我的七月真有本事。”   他被禁了足,只能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地出来瞧她一眼,别的忙倒是不大能帮得上。   “那可不。”尹七月颇为邀功地说道:“我跑遍了天都城,把能买的桐油全都买来了。”   “宋先生呢?”凌钧衎问道。   “在里头吃饭呢。”尹七月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。   宋隐耕、双喜、小豆子和葛云端,大大小小地围坐在一桌,吃得正香。尹七月率先走到葛云端身旁说:“怀远,这是我的嫂嫂。”   尹家少爷可真够快的。凌钧衎笑了笑,也喊了一声“嫂嫂。”   葛云端红着脸应了一声,她听七月说起过这位凌将军,今日一见,不得不说着两个人真是男才女貌,般配地很。就连改称呼这种事情,俩人也是出奇地一致。   宋隐耕放下手中的碗,起身来到凌钧衎身边,小声问道:“可是有了什么情况?”   凌钧衎神色颇为凝重,他点点头,而后示意他们到外边去说。   “孔仁甫撺掇兰太妃在宫中办一场菊.花宴,就在九月十五那晚,皇上也已经同意了。”   程峥不久前刚给他悄悄传了纸条。   凌钧衎接着说道:“这场宴会名为赏.菊,实则是一场鸿门宴。除了刚刚获得特赦的于毅于大人,我和我爹也都得到了特许,可以前去。孔仁甫说,他要借这场宴会来给我爹和于毅大人陪个不是,那日所呈文书全是由小人捏造,他是误信了谗言。”   尹七月冷笑:“恐怕是要对你们一网打尽吧。”   那场宴会,除了于毅和凌家父子,便是皇上、敬王、兰太妃还有孔仁甫。想要去除的眼中钉肉中刺都聚在了一起,起兵造.反是再合适不过了。   “那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宋隐耕负手而立。   “凌府明日起便会解禁了,到时候元朔元度就听你们差遣。”医馆人手不够,凌钧衎便决定让他们两兄弟过来帮忙。   “可你的兵符被收了”,尹七月担心地说道,“就算到时候你想去救驾,没有兵符怎么能行?”   “你且放心,我自有打算。”凌钧衎朝她笑了笑,示意她安心。   既然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,尹七月也不再过问了,反正怀远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。   现在刚到九月,天上的月亮还是弯的,等到月圆之日,便是他们动手之时了。凌钧衎示意他们附耳过来,然后便说出了那一夜的计划。尹七月听得极为仔细,生怕落下一个字。   “到时候便按着计划来,我们须得配合地天衣无缝,这样才不会出任何纰漏。”凌钧衎叮嘱道。   “可我真的不能去吗?”尹七月心有不甘,她想亲手为爹娘报仇。   “是”,凌钧衎不许,“那一夜会很乱,你要留在这里保护双喜她们。至于报仇,你与乘风谁做都是一样的。”   以身犯险的事,还是让他们来做吧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其实吧,很多年前,菊.花还只是一种花。但是现在,我已经不能直视这两个字了。陶公要是知道这俩字有其他意思,估计要气吐血了。 ☆、喂药   行至信江南岸,于飞蒙命令队伍停下休整。刚下马,慧儿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,向他汇报道:“二公子,公主好像发烧了。”   于飞蒙皱起了眉头,“难道是水土不服?”   “奴婢不知。今早上公主就没怎么吃东西,病恹恹的,我说要来告诉您,她非要拦着我,说是怕耽误了行程。”   “快去找军医。”于飞蒙顾不得说上许多了,大步跨到扶疏的马车前。   她的马车,离自己不过几丈远,然而,从送亲那日起,他连一眼都没往后看过。   军医匆匆地来了,给扶疏诊了脉。不多时,便诊出了症结所在,“公主乃是积郁成疾,喝药可以调理身子,却难调理心情。”   慧儿叹了口气,“不管怎样,药总是要喝的。”   军医嘱咐道:“将帕子打湿了,贴在公主头上。还有,多给她喂些水,也许会好得快些。”说罢,他就下车去给公主煎药了。   扶疏的额头很烫,脸红地像是熟透了的果子,嘴唇也干裂了,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。她无意识地张开嘴,喊着“翰清……翰清……”   慧儿一开始没听清,后来她又喊了几声,慧儿这才反应过来,掀开帘子对守在马车外的于飞蒙说道:“二公子,公主在喊你的名字。”   于飞蒙二话不说,一个跨步便上了马车,在这不大的车厢里,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。   “扶疏……扶疏”,于飞蒙也轻轻地唤着她,将她搂到怀里,用自己的身体暖着她。   他平生最看不起懦夫,觉得男人便应该有男人的样子,利落爽快,想要做什么就只管放手一搏。可是,他却做了爱情上的懦夫,只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对她的情感。在心底里,他看不起自己。   “翰清……翰清……我忘不掉你……”扶疏迷迷糊糊地说道,“我真的忘不掉你。”   “我又何尝不是。”于飞蒙苦笑,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拂到耳后。   迷糊中,明经那张脸又出现了,他狞笑着朝扶疏走来,威胁着要杀了翰清,扶疏一下子惊醒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。   “做噩梦了?”于飞蒙温柔地问道。   “翰清?”扶疏轻抚他的脸,“我莫不是还在梦里,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?”   “你病了,我来看看你。”于飞蒙悄悄地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。   扶疏冷地抱成一团,颤着声说道:“只有生病的时候,你才会来关心我。那我不如就这么一直病着好了。”   “说什么傻话!”于飞蒙轻声斥责道:“哪有人盼着自己生病的。”   扶疏不说话了,身体上的痛至少可以掩盖心里的痛,这种感受,他又如何明白。   “军医已经在给你煎药了,待会儿把药喝了,病就好了。”   “我不喝。”扶疏赌气地别开了头。   不多时,慧儿端来一碗药,放至温凉的时候,便要上车去给公主喝。扶疏见了,冷声命令道:“我不喝,去把它倒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慧儿为难地说道:“公主在发烧呢,不喝药怎么可以?”   “反正不会死,喝不喝又有什么关系。”   无论慧儿如何劝说,扶疏就是不肯喝药。坐在一旁的于飞蒙朝不知所措的慧儿伸手道:“把药给我吧。”   慧儿感激地把药递到于飞蒙手里,相信二公子总会有法子哄着公主把药喝了。   “张嘴。”于飞蒙舀了一小勺汤药,递到她嘴边。   扶疏不理他,嘴巴闭地紧紧的。   “你当真不喝?”于飞蒙有些恼了,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他心里更不是滋味。   扶疏还是不理他,抱膝蜷缩着。   索性不与她多说了,于飞蒙仰头一口气喝下大半碗药,含在嘴里,然后便掐着扶疏的下巴,吻上了她的唇,将嘴里的药悉数度入她口中。扶疏瞪大了眼睛,在他怀里挣扎起来。于飞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禁锢了她的双手,专心致志地喂药。   一口喂完,扶疏张开嘴巴喘气儿,没想到他又贴了上来。很快,那一碗药都进了扶疏的肚子。只是,喂完药之后,他的唇没有离开,继续在跟她的唇纠.缠,现在,轮到他呼吸不畅了。   两人嘴里尽是苦涩,吻到动.情处,扶疏双手攀上他的脖子,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。良久,于飞蒙慢慢放开了她。   “以后,还是乖乖喝药吧。”于飞蒙不想再用这样的方式强迫她了。   “你成心的,对不对?”扶疏红着眼,哽咽地问道:“你就是不想让我忘了你。”   于飞蒙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,愧疚地说道:“再也不会了。”说罢,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。   扶疏闭上了眼睛,无声地流泪。   慧儿看到于副将红肿着脸下来,又看到公主坐在车厢里哭泣,霎时间便全都明白了。   公主第一次被掳走,是二公子救了她;第二次被掳走,还是二公子救的她。这中间的是非曲折,她无从知晓。但将心比心,若是有个男子几次三番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于危难之中,难保自己不会动心。而且,看二公子的神情,也像是对公主生了情意。   只可惜,公主是二公子名义上的嫂嫂,这世上哪一个男人她都可以嫁,唯独不能嫁给二公子。慧儿终于知道,公主为何不想见到二公子了,见之愈频,忘之愈难。      九月十日,夜,天都郊外。   古槐得意地看着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一群奇兵,沾沾自喜道:“再有几日,便可让世人见识见识你们的威力。”   上千个“骷髅人”直挺挺地站立着,一个个眼睛上都蒙着黑布,阻挡了微弱的月光。他们已经没有想法,不会说话,只是一群靠吸食人血过活的怪物,受人操纵的傀儡。   齐胤升每一次见到这些怪人,心里总是忍不住犯恶心。他心有余悸地问道:“古先生,这些奇兵真的不会伤害自己人吗?”   “不会不会。”古槐极有信心地保证道:“只要我们身上涂了松香,就不会有事。五倍子最不喜这个味道,这些奇兵也不会喜欢。有一点殿下要切记,身上千万不能有伤口,否则他们闻到血腥味,就会群起而攻之。”   虽然古槐亲口下了保证,齐胤升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   “该给他们补补身子了。”古槐命人将十几桶新鲜的人血抬了上来,放到那群怪物中间。登时,那些怪物便蜂拥而上,趴在桶边大口大口地喝着。本就狰狞的脸上,沾满了鲜血,齐胤升没见过鬼,但眼前这些怪物的样子,却比真正的鬼还要恐怖几分。   胃里一阵翻涌,他忍不住走到一边,吐了起来。   古槐却高兴坏了,一个劲儿地说着:“多喝点多喝点儿,这样才能有劲去上战场。”   尹乘风没有多大的反应,倒是江临,一直拍着自己的肚子,不断地顺着气儿,时不时地还干呕一声。   “你有喜了?”尹乘风打趣他道。   江临白了他一眼,“我真是佩服你,看了这么恶心的东西还能像没事人一样。”   “他们在我眼里,不过是一群死人罢了。”尹乘风说得云淡风轻。   江临反驳道:“到了战场上他们可就不是死人了,这些怪物的威力你又不是没见过。”   “这些怪物的存在,违背了天理。”尹乘风感叹道:“从他们吞下五倍子的那一日起,便成了没有魂魄的傀儡,像是地狱中的恶鬼一样,只能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。”   “嘘。”江临食指放在嘴巴上,示意他闭嘴,“这些话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,可要是传到主子耳朵里,那你就惨了。”   尹乘风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兴奋异常的古槐,陷入了沉默。比起那些怪物,他的存在,才是最违背天理的。不知道一个喜欢拿活人试毒,亲手缔造了一群怪物的人,他的心,是否是黑色的。   “快了”,江临对着月亮感叹道:“还有五天。”   “到时候,天都城势必会血流成河。”尹乘风顿了顿,拍着江临的肩膀问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我们不是朋友,而是敌人,会怎样?”   江临嗤笑一声,有点摸不清为何他会突然问起这个,“如果我们是敌人,那我肯定活不过明天。”   “何出此言?”   “你武功比我高,脑子也比我好使。跟你敌对,那我不是自讨苦吃?”江临自嘲地笑了笑,“说起来,我还真没有想过会与你作对。自打我投到主子门下,便一直受着你的照拂。有好多次我闯了祸,都是你在替我受罚。”   “同是孤儿,本就同病相怜,我又大你几岁,自然要关照你。”江临说的那些,尹乘风倒是记不大清楚了。   “所以啊,我与谁为敌,也不会与你为敌的。”江临很认真地说道:“在我心里,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。除非我死,否则,我手里的这把剑永远不会对准你。”   良久,尹乘风淡淡地说道:“若真有这么一日,你不必手下留情。”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尹乘风:“你有喜了?” 江临白了他一眼,嗔道:“死鬼,还不都是你害的!” ☆、月夜   入秋以来,天气便没有那么燥热了,凉风习习,吹黄了杨柳枝。而这个时节,数菊.花开得最好。   御花园里灯火通明,曲曲折折的小路旁摆满了菊.花。花香盈路,给宴会增添了一股旖旎之感。御膳房特意采了最鲜嫩的花瓣,剁碎了之后拌在面里,蒸成了鲜香可口的菊.花饼。黄的、紫的、绿的、红的,装在青瓷盘里,直勾的人垂涎三尺。   刚出狱不久的凌初从又苍老了不少,头上多了几丛白发,不像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。于毅也不遑多让,他在为千里之外的翰清和扶疏担心,担心两个孩子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。   孔仁甫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跟前,拱了拱手,说道:“真是对不住二位大人,都怪我老糊涂,听信了小人的谗言,害二位大人身陷囹圄。我在这儿,先给二位赔个不是。”   凌初从站起身来,面无表情地回道:“孔相言重了。无论如何,你也是出于好心。”   抓,是他一句话的事;放,也是他一句话的事。只手遮天的孔仁甫,已然成了事实上的皇帝。凌初从和于毅再看不惯他,也得明哲保身。   “我瞧着,今晚的月亮,竟比中秋那日还要圆呐。”孔仁甫看着天上道。这会儿,估计那些奇兵和他的手下,已经准备就绪了。   于毅望着一轮圆月,心想着,翰清他们此刻应该走到信江了。再有半个月,就到乌衣国的地盘了。   此时,兰太妃缓缓走来,仪态万方。在上台阶时,她竟有一刻的失神,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在地。孔仁甫见了,忙上前扶着,嘴里安慰道:“太妃,只差这最后一步了,您可要当心。”   这话,意有所指。孔淑兰看了孔仁甫一眼,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慌张,“孔相说的有理,是哀家心急了。”   贤妃和齐妃跟在后边,待太妃入座之后,便招来身旁的宫女问道:“皇上怎么还不过来?”   那宫女答道:“梁公公已经去请了,请二位娘娘稍后片刻。”   齐胤倾此刻心神不定,眼皮一直在跳。是非成败,今夜便会立见分晓。他也等了十几年了,成,他便继续做这一国之君,守住父皇留下的基业;败,他便沦为阶下囚,再也不过窝囊的日子。扶疏已经走了,在这偌大的天都城里,他唯一牵挂着的,只有尹七月了。  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,齐胤倾站起身来,对梁全说道:“走吧。”   从寝殿到御花园这一路上,都有月光洒下的清辉。齐胤倾踏着这清辉,脑海中回忆起那日与她一起喝酒的情景。她问自己,情为何物。现在,他又有了一番新的说辞。情,是误以为她已经有了孩子的时候,还想要不管不顾地娶了她;情,就是在知道她已有心上人的时候,主动退避三舍,不让她徒增烦恼;情,也是在自己生死未卜之时,仍然牵挂着她的安危。   齐胤倾甫一出现,齐妃和贤妃便风情万种地迎了上去。一左一右,粘在齐胤倾的两侧。  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,齐胤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孔仁甫和齐胤升,又看了看跪在另一侧的凌家父子和于毅,良久,他开口道:“众爱卿免礼。”   兰太妃淡淡地说道:“哀家瞧着,今年的菊.花开得委实的好,便想着要办一场菊.花宴。难得皇上肯纵容哀家这般胡闹,这杯酒,哀家要敬皇上。”说罢,她便端起酒杯,先干为敬。   “难得母妃高兴,这是儿臣应当做的。”齐胤倾仰头一饮而尽。   “嗯,这菊.花饼也是鲜嫩可口,甜而不腻,众卿家快尝尝。”兰太妃捏了一块紫色的菊.花饼,尝了一口之后,便赞赏不已。众人纷纷效仿,跟着吃了一块。   齐胤倾轻轻地冷哼了一声,今夜的兰太妃比平日里话多了不少,想来是心虚所致。   随着乐声响起,十几个舞.姬缓缓走到舞池中央翩翩起舞。孔仁甫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,齐胤升紧张地喝了好几杯酒,终于压下了心里的那股不安,跟着乐师的鼓声打起了拍子。然而他的腿,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。   看似一派歌舞升平,实则暗流涌动。众人看似都在欣赏舞姬曼妙的舞姿,其实都各怀心思。      天都城门外,守城的几个士兵已经关了城门,在凳子上坐着打盹儿。忽然,一阵冷风吹过,其中一人打了个激灵,醒了。黑暗中视物不大清楚,他在恍惚中看见许多黑乎乎的人影直直地挺立着,揉了揉眼睛大声道:“赶紧走走走,城门都关了,想进城明天一大早再来。”   那些人非但没有往后退,反而向前边继续走了过去。   “跟你们说话没听见吗?”那守城士兵不耐烦地走过去,想把他们轰走。到了近处,他忽然嚎了一声,扯着嗓子喊道:“这活生生地见鬼了呀。”   其他士兵听到叫声,也纷纷醒了过来,大着胆子往这边走来。   那些怪物虽然眼睛上蒙着黑布,但显露在外的嘴巴、手掌,无一不是骷髅的样子,头上散落着几根稀疏的毛发,浑身散发着鬼气。每个怪物身后,都有好几个蒙面人守着。那些守城士兵被吓地瘫坐在地,有几个还尿了一裤子。   “杀!”骑在马上的夏敬海朝几个蒙面人吩咐道,“不留一个活口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,那几个守城士兵便被抹了脖子,悄无声息。顺利地拿到城门钥匙,蒙面人打开了城门。   “进城!”夏敬海高声命令道。   蒙面人押着怪物往城里一步一步走去。今夜的天都城,似乎有些不一样,不见了往日的繁华,很多小吃摊都不见踪影,连行人都没有,冷清地很。骑在马上的江临疑惑地看了看尹乘风,小声说道:“好像有些不对劲啊。”   尹乘风“嗯”了一声,随后说道:“小心些。”  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皇城附近,夏敬海心中也犯了嘀咕,天都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安静过。   “大人,看这情形,似乎不太妙。”为夏敬海牵马的蒙面人抬头说道。   “慌什么,这都是丞相爷提前安排好的,别自乱阵脚。”夏敬海朝他吼道。现在军心不稳,夏敬海别无他法,临时搬出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。丞相爷神通广大,说不定就是给他们扫清了一路上的障碍也未可知呢。   “前面就是皇宫了,小的们,荣华富贵就在眼前,咱们拼了命,去要了那皇帝小儿的命!”骑在马上的夏敬海发号施令。   蒙面人将怪物眼睛上的黑布摘了下来,他们感受到蒙蒙月光,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,死命地拽着绑在手上的铁链。   掏出铁链的钥匙,给他们解了锁,那些怪物便往亮着光的宫门走去,黑压压的一片,隔着老远就能听得到他们身上的骨节吭哧作响。   就是现在了。隐在暗处的宋隐耕飞身而起,在蒙面人里飞快地穿梭,像个影子一般。蒙面人只感到有一股风吹过,而后,身上便出现了几道口子,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。   血腥味盖过了他们身上所涂的松香,那些怪物闻到以后,立马调转方向,朝蒙面人扑了过来。   一时间,场面陷入了混乱。那些身上有血迹的蒙面人见怪物冲过来,便什么也不顾了,撒开腿狂奔着逃命去。夏敬海的马因此受惊,将他从背上颠了下来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。   “都给老子回来,敢做逃兵的,老子一刀砍了他!”夏敬海扯着嗓子吼道。可惜,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呼救声里。   江临早就拔了刀追宋隐耕去了,只是宋隐耕太快,又穿着与他们相同的黑衣服,实在难以分辨,他只能干着急。   大多数受伤的蒙面人都没有逃过怪物的魔爪。他们像是饿了十几天的野兽,三三两两地围着一个蒙面人,分而食之,不一会儿就喝干了他身上的血。   没有受伤的蒙面人见到这种情景,吓得屁滚尿流,虽然身上涂了松香,可他们本就忌惮这一群怪物,不想自己成为他们的腹中餐,便有多远逃多远。本来四五千人的队伍,登时溃不成军。   夏敬海被几个人保护着退到一个小胡同里,悄悄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。古槐培养出来的这群怪物,威力实在是太大了,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撕吃了。这时,他也不想什么荣华富贵了,脑海中萌生了退意。   “你们几个,好生地保护着我。”夏敬海边退边命令道。   退到最后,竟发现这个胡同是死的,夏敬海骂骂咧咧地说道:“你们几个没用的废物,也不看看路就躲了进来,现在外边那么乱,怎么出去?”   “我来送你出去。”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,借着月光,他的脸慢慢显露出来,正是带着一脸肃杀之气的尹乘风。   “你不去外面平乱,来这儿做什么?”夏敬海打着声问道。   尹乘风嘴角轻勾,沉声说道:“我来送你……上西天。”他目光扫过夏敬海身边的几个喽啰,冷声说道:“不想死就快滚!”   那几个喽啰知道他武功高强,此时看也没看夏敬海,慌里慌张地跑走了。夏敬海想把他们拽回来,却抓了个空。   “我不过是对葛云端不大客气了些,你也犯不着因为这个就要了我的命啊。”夏敬海哆嗦着腿,眼看着尹乘风如鬼煞一般越走越近。   “这已经足够你死上好几回了。”尹乘风冷冷地说道。   “不对……”夏敬海突然反应过来,“你事先就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,对不对?”   尹乘风笑了笑,没说话。   “原来是你。”夏敬海明白了,“你这个叛徒!我一定要到丞相爷面前揭发你,让你不得好死。”说罢,夏敬海奋力一跃,试图翻墙过去。   “你没机会了。”刀光闪过,夏敬海轻轻地哼了一声,便倒地不起。   一剑封喉。    ☆、面皮   逃兵四散,像是一盘散沙,哪里没有怪物便往哪里躲。逃不掉的,只能沦为怪物的盘中餐,被撕扯地不成人形。   长天街两旁的屋顶上,突然涌出了很多士兵,他们手中都有一小桶桐油,正蓄势待发。元朔见那些怪物都聚在一堆忙着喝血,遂下令道:“倒油,点火!”   一桶桶油都准确无误地倒在了那些怪物身上,还未等怪物有所反应,士兵们将燃着的火矢射向他们。顷刻间,熊熊大火烧了起来。一个个怪物在火中龇牙咧嘴,张牙舞爪地嘶吼着。   宋隐耕和尹乘风,还有元度,在点火之前,便抢先拽了三个怪物出来,往他们鼻子上捂了蒙汗药。   怪物力气很大,挣扎起来,就好比十头牛在朝着不同的方向使着劲儿。好在,他们三个都有功夫傍身,身上又都涂了松香,饶是费了一番功夫,还是成功地将怪物制服了。   “宋先生,对付那老贼,就靠这三个怪物够不够啊?”元度抓住怪物瘦骨嶙峋的手,强忍着恶心问道。   “够了,你也见识到了,这些怪物力气有多大。待会儿够他受的了。”   尹乘风将怪物交给了宋隐耕,腾出手来,往天上放了一枚响箭。听到响声,江临便朝着响箭升空的地方寻去。   若事成,便以响箭为信号;若事不成,则燃放烟火。   “为什么?”江临将剑架在尹乘风脖子上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   未等尹乘风开口,元度也拔出剑来,剑尖直指江临。   尹乘风挥挥手,示意元度把剑放下。他转过头来,平静地说道:“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吗?”   若有一天我与你为敌,你会如何?   “原来,你早就预料到了。”江临自嘲地笑了笑,“一直以来,你对主子忠心耿耿。我视你为标榜,为主子尽心竭力。可现在呢,你背叛了他,或许,从一开始,你的忠心就是假装的。”   “不错。”尹乘风毫不犹豫地认了,“他灭我满门,我处心积虑地投靠他,不过是想寻个机会除掉他。”   “那我呢?”江临近似咆哮,目眦尽裂地问道,“你是不是从来没拿我当兄弟。我为主子效忠,你是不是早就想杀我而后快?”   “不是。”尹乘风看着快要发狂的江临说道:“我与你,始终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。你若是恨我骗了你,大可以砍我几刀,我绝不还手。”   江临举起剑,却始终下不去手。他红着眼眶,朝尹乘风吼道:“我也说过,我永远不会伤害你。从今以后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”说罢,他把剑往地上一丢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尹乘风望着他落寞的背影,心里头不是滋味儿。江临是个孤儿,孔仁甫只把他当作为自己办事的工具。自小,他便与自己亲近,视自己为兄长。如今,自己也不得不抛弃了他。他又成了一个漂泊无依的孤儿。   火光冲天,那些怪物不经烧,没一会儿就倒地不起了。   一直守在医馆里的尹七月,自始至终没有开过门。透过门缝,她看到了街上一片大火,虽未亲身经历,也知境况惨烈。葛云端和双喜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锹,紧紧地靠着尹七月,她们两个不懂功夫,万一家中冲进什么人来,她们丝毫没有还手的力气,这铁锹说不定还能帮她们挡一阵子。      听到响箭声,御花园里便窜出许多蒙面人,一个个手里拿着剑,将里面的人团团围住。梁全惊叫了起来,“快来人啊,有刺客”,说罢,他牢牢地挡在了齐胤倾面前。   凌家父子和于毅也都戒备起来,凌钧衎功夫好,凌相和于毅也都略懂一些,若真打起来,他们俩就算死也要保护皇上。   齐胤升得意地站了起来,朝齐胤倾拱手道:“皇兄,这皇位你都坐了这么多年了,如今,也是时候让我坐坐了。”   齐胤倾面上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,他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梁全,对齐胤升笑了笑,“佩轩,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。”   齐胤升仰天大笑了几声,“论能力,你只会吃喝玩乐,而我呢,文韬武略,哪一样都比你强。你不过仗着比我大了几岁,便一直霸占着太子之位,我不服!”   “吃喝玩乐?”齐胤倾冷哼了一声,“若不是装成荒.淫无度的样子,寡人恐怕早就成了你们母子手下的冤魂了,您说是不是呢,兰太妃?”   众人惊讶地看着一向深居简出、吃斋念佛的兰太妃,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。   孔淑兰浅笑,“原来皇上这一切都是装的。不过,很快你就不用再辛苦装下去了”,她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指甲,忽而恶狠狠地抬头说道:“早在十几年前你就应该跟那个贱人一道去死!”   “兰太妃这话怕是说反了,父皇与母后一直感情深厚,若不是你使了些手段,父皇又怎会对母后冷若冰霜!”齐胤倾怒道。   孔淑兰笑着叹了口气,“罢了,十几年前的事,哀家就不提了。如今,你抢了佩轩的位子,也是时候还回来了。只可惜,扶疏那个小贱人不在这里,不然,我倒是很想送你们兄妹一道去见你们的母后。”   “兰太妃现在就定了输赢,未免为时过早。”凌钧衎从容地站了起来,指着对面不发一言的孔仁甫问道:“你们母子二人,可认得这个人是谁?”   孔淑兰没好气地说道:“这还用问,天都城里哪一个不知道他是我的亲哥哥。”   “如果我说,他不是呢?”凌钧衎饶有深意地笑了笑。   原来是他在暗中调查自己,孔仁甫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,开口道:“凌将军此话何意?”   “江湖中流传着一种极其残忍的易容术,活人死去不久,便活生生割下他的面皮,以长生水浸泡之,便可保其不腐。而后,再涂上药膏,将面皮紧紧贴在脸上,便成了那人的样子。”   他语惊四座,兰太妃慌了神,问道:“你有何证据?”   凌钧衎倏地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洒向孔仁甫,一切来得让他猝不及防,孔仁甫伸手去挡,结果脸上还是沾上了不少菊.花花粉,在灯火的映衬下盈盈发光。   “花粉沾上长生水,便会发光。”凌钧衎负手而立,质问道:“孔相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孔仁甫笑了笑,抚上面皮,一把扯了下来。那张薄薄的面皮被他攥在手里,看了让人心生寒意。   “是你!”齐胤升尖叫起来,上前拽住他的衣领,逼问道:“你把我舅舅弄到哪去了?”   那人将齐胤升推开,理了理衣服,淡然地说道:“我是不是你舅舅又有何干系,能帮你坐上皇位不就够了。”   “乌桓!”齐胤倾指着他问道:“你偷偷潜入天都,意欲何为?”   “皇上,难道你看不出来吗?”乌桓轻蔑地笑了笑,“把你赶下皇位,就是我的目的。”   孔淑兰踉踉跄跄地走了下来,扯着乌桓的衣服吼道:“我哥哥呢?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?”   乌桓把那张面皮丢给她,说道:“他就在这儿。”   孔淑兰跪在地上,不敢触碰那张面皮,对着它嚎啕大哭起来。   “十几年前,你设计害死了孔相,而后便假扮成他的样子。”凌钧衎将乌桓的罪行一一数出来,“没想到,被尹尚民太医发现。为了杀人灭口,你派人去灭了尹家满门。而后,你与古槐勾结,撺掇兰太妃争宠,做尽坏事。乌桓,我说的这些,你可承认?”   “不错。”乌桓面无惧色,毫不羞愧地认了,“当年我找人假扮道士,与我演了一场戏。可是那太医多管闲事,识破了我的计谋,我便一不做二不休,给他下了毒。至于先皇性情大变,那也是多亏了古先生的药,不然太妃怎能得宠呢?”   凌初从愤怒地说道:“是你杀了真正的孔相和尹太医,身为乌衣国国相,你竟如此歹毒?”   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”,乌桓得意地笑了几声,“凌相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?”   孔淑兰坐在地上,喃喃自语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,哥哥以前总是劝我看淡一些,可后来却又让我去争,去抢。原来那时,我的亲哥哥就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她气急,捡起手边一块石头,冲上前去要砸乌桓。   还未近他的身,孔淑兰便被乌桓一脚踹开,他骂道:“你这个蠢女人,我好歹让你享受到了先皇的宠爱,你该感激我才对!”   齐胤升赶忙将孔淑兰扶了起来,焦急地问道:“母妃,你怎么样?”   孔淑兰泪流满面,悔恨地说道:“先皇从未真心爱过我,姐姐走后,只有喂他吃下那种药的时候,他才会对我好。这么多年,我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。”   “那又如何,反正这天下很快就是我们的了,先皇对你是不是真心的,又有何妨?”乌桓冷冷地说道。   “哦?国相怕不是真心要扶持二皇子上位吧”,凌钧衎讽刺道,“若我猜得不错,二皇子不过是你操纵的傀儡罢了,你真正的目的,是要让乌衣国称霸天下,要我们原国俯首称臣,对不对?”   “凌将军果然好眼力,在下佩服”,乌桓眯起眼睛,“可惜啊,这宫里宫外全都是我的人,你就算识破我的计谋,又能如何?”   “国相未免自负了些。”说罢,凌钧衎拍拍手,立马有一人从高处飞了下来。   “余长庚?”乌桓脸色大变,“你怎么没跟江临和夏敬海在一起?”   尹乘风揭下面具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我的本名,叫尹乘风,我是尹太医的儿子。”   “你没死?”乌桓瞬间就明白了,“你处心积虑地投靠我,原来是来寻仇的。”   “不错。”尹乘风平静地说道:“不光我没死,我妹妹也活得好好的。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。”   “这十几年里,你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我,为何,要等到现在?”乌桓问道。   “是寡人让他这样做的。”沉默良久的齐胤倾开口道:“等到今天,才能揭穿你和兰太妃,还有二弟的计谋,不是吗?”   “当年我逃到戏楼里,正碰见皇上在听戏。有了他的掩护,我才能顺利脱身。”尹乘风回忆道:“为了报答皇上的救命之恩,我便一直留在你身边,搜集你的罪证。”   正此时,程峥带着禁卫军,将蒙面人围在中间。他跪下道:“皇上,宫外乱党已被肃清,凌将军手下数万将士正在待命,听候皇上调遣。”   “我那些奇兵……”乌桓震惊不已,“为何?凌钧衎的兵符明明在我手中,为何你可以调兵?”    ☆、报仇   那日程峥递给凌钧衎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:稍安勿躁。凌钧衎意识到皇上应该是有了应对的法子,索性就平静下来,耐心地等。   果不其然,凌家解禁的那一天,程峥就将兵符送到了他手中,连同皇上手里的另一块一道,合二为一。   乌桓从袖口拿出兵符来,仔细端详了一番。自凌钧衎的兵符被收回,他便让人将兵符掉包,换了个假的放在齐胤倾那里。   “国相大人手中的这个,是假的。”齐胤倾说道,“当然,另一枚假的,还原封不动地在御书房里放着。凌将军的兵符,一直都由程峥收着,未曾交于我。”   乌桓冷笑一声,讽刺道:“皇上造的假兵符,几可乱真啊。”   “国相也是不遑多让啊。”齐胤倾笑着回道。   “罢了”,乌桓长叹一声,“未料到我苦心经营十几年,竟落得一场空。这一次,我输得心服口服。不过”,他话锋一转,“我可不会束手就擒。”   那些蒙面人对他忠心耿耿,围在乌桓周边,将他紧紧护在了里面。   “誓死保护国相!”他们一口同声地喊道。   “原来都是乌衣国的爪牙。”齐胤倾命令道:“程峥,一个都不准放过!”   程峥拔出剑,率领一众禁卫军与那些蒙面人交起手来。乌桓趁乱,想一走了之。尹乘风见他想走,便腾身一跃,飞到了他面前,挡住了他的去路。   “国相,想走可没那么容易。”尹乘风冷冷地看着他。   “就凭你也想拦我?”乌桓轻蔑地笑了笑,“就算你们联起手来,也未必是我的对手。”   “没试过又怎么知道?”尹乘风举起剑,往乌桓心口处刺去。   乌桓腾身跃起,躲过了剑锋,而后,双脚夹住尹乘风手里的剑,右手用了十成的劲,往他头上拍去,想要击碎他的天灵盖。   尹乘风弃剑,趁乌桓袭来,他拔掉左手中瓶子的瓶塞,将瓶子里的血水全数泼向他。乌桓来不及收手,被泼地满脸都是血,眼睛也睁不开了。他骂道:“你竟敢跟我来阴的?”   尹乘风随即便示意藏在暗处的宋隐耕和元度、元朔松开怪物鼻子上的棉巾,而后看着狼狈的乌桓说道:“这还是国相教我的。你就在这儿慢慢享受吧。”   拿掉面巾之后,怪物立刻苏醒过来,他们离乌桓最近,率先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,随后,便吭哧吭哧地往他身上扑去。   乌桓视物模糊,但仅凭着这种不同寻常的声音,他也知道是什么了。来不及多想,他施展轻功,想要躲到高处去。只是,刚跃起,便被怪物一把拽了下来。   按照宋隐耕的吩咐,程峥开始往其他人身上洒松香,一来,是为了保护他们,二来,则是让怪物专心攻击乌桓。他们在与蒙面人交手的时候,也尽力生擒,不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伤口。   在怪物甫一出现之时,齐妃和贤妃便大声尖叫起来,吓地花容失色,脸色苍白。趁别人不注意,她们俩便双双逃走了。   梁全还是紧紧护在齐胤倾身前,他也吓地全身发抖,但却没想过退缩。倘若怪物朝皇上攻来,他还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一阵子。还有凌相和于毅,也都守着齐胤倾,未曾离开。凌钧衎本想上前去帮尹乘风,后来想着,他应该想亲手杀了乌桓,报尹家血海深仇,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。   怪物力气很大,乌桓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。换做旁人,这个时候早就被撕成碎片了,他还能抵挡这么久,可见功夫实在是高。   再这么耗下去,他绝对会被这群怪物撕吃了。乌桓别无他法,用了蛮力,生生将怪物的关节击碎,直到他们再也站不起来,躺在地上张牙舞爪。   乌桓此时已经耗尽了力气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。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时,一把尖刀从他背后直直插进,穿透了他的胸口。   乌桓吐了一大口血,艰难地转过身来,看清了是谁下的毒手。他怒道:“你这个贱人!”随后,一脚将那人踢开,落在十丈以外的石子路上。   “母妃,母妃。”齐胤升慌忙去扶孔淑兰。   孔淑兰眼里没有一点惧意,她恨恨地看着乌桓,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我总算,替我哥哥亲手报仇了。”   乌桓还剩下一口气,尹乘风拾起地上的剑,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。   “这一剑,是替我死去的爹娘和尹家上下几十口人刺的。”尹乘风红了眼眶,手中的剑又将乌桓穿透了,不过,没伤在要害处,他就是要让他受尽折磨、鲜血流尽而死。   “这一剑,是替惨死在你手下无数的冤魂刺的。”   “这一剑,是替皇上和百姓刺的。”   ……   前前后后,他统共刺了乌桓十几剑。但,依然觉得解不了心中的恨。眼看着乌桓在地上挣扎着,到最后动弹不了,他才擦掉眼角一滴泪,离开了。   那些蒙面人见国相已死,群龙无首,登时便乱了。程峥丝毫不费力气,将他们全数抓住。   齐胤倾下令道:“把他们全都压入天牢,择日问斩。”   “是!”程峥领着一众禁卫军,将乌衣国的那些爪牙带往天牢。   凌钧衎走到尹乘风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并未说什么。而后,他命令手下,将那三个还未断气儿的怪物抬出去,给他们一个痛快的了断。   “皇上……皇上”,兰太妃跪在地上,对着齐胤倾猛磕头,“哀家自知罪孽深重,不敢奢求皇上的饶恕。但佩轩好歹是皇上的亲弟弟,是先皇的血脉。哀家求皇上饶佩轩一命。”   齐胤倾冷哼了一声,眼里寒意更甚,“亲弟弟?他想尽办法来谋害寡人的时候,可曾想过他是寡人的亲弟弟?”   “不”,兰太妃咳出一口血来,艰难地说道:“佩轩自小与皇上亲近,只是因为受了哀家的挑唆,才日渐与皇上生疏。先皇子息薄弱,扶疏已经远嫁,若是佩轩不在了,这世上……这世上便没有皇上亲近之人了。”   齐胤升一直羞愧地低着头,不敢看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兄,心中忐忑,不知皇兄会怎样处罚他。   孔淑兰伤的不轻,乌桓那一脚用了□□成的力,此时,她已经快要油尽灯枯,不过是因为要为齐胤升求情,才存住最后一口气。   “念在你是受人蛊惑,又能迷途知返的份儿上,寡人可以答应你,饶了佩轩”,齐胤倾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兰太妃,心中竟掠过一丝不忍。若母后还在世,她也必定会这样护着自己。因为一己之私,就要不择手段地助自己的儿子上位,孔淑兰从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开始,就注定会失败。   “但……”,齐胤倾又说道,“从即日起,敬王齐胤升贬为庶人,一生不得为官。佩轩,你可服气?”   齐胤升恭恭敬敬地朝齐胤倾磕了一个响头,恭顺地说道:“罪臣,谢主隆恩。”   孔淑兰也挣扎着,给齐胤倾磕了个响头。心中最大的石头落了地,她再也支撑不住,捂着胸口,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,染红了胸前一整片衣服。   “母妃,母妃”,齐胤升哭着喊她,“母妃再坚持片刻,我去宣太医。”   “佩轩,不必了。”孔淑兰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,她用尽力气抬起手,去抚摸齐胤升的脸庞,笑着说道:“佩轩,母妃要走了,你在这世上要好好地活着,不要……不要辜负你皇兄的恩泽。若是……若是可以……替母妃多做些善事,帮母妃赎罪……”   话说完,孔淑兰的手就垂了下去。齐胤升抱着她的尸体,呜咽着,继而便是嚎啕大哭。   凌初从和于毅对于这场宫变丝毫不知情,现在想来,若是没有皇上提前安排好,恐怕自己早就成了阶下囚了。凌初从跪下来,对齐胤倾说道:“皇上韬光养晦,忍辱负重,臣,实在是望尘莫及。”   于毅也跪了下来,由衷地说道:“臣一直以为皇上只会……只会吃喝玩乐,但今夜臣算是开了眼界,皇上不愧是皇上。”   “那是”,梁全接话道:“两位大人一直都不知道,可奴才却是一清二楚。皇上以前那都是做戏,专门做给孔相……不,是那个乌桓,还有兰太妃看的。”   齐胤倾笑了,“两位爱卿请起。寡人以前,确是算不得一个好皇上,不过日后,寡人定当尽心竭力,为黎民百姓谋福祉。”   凌初从欣慰地捋了捋胡子,“如此,我原国称霸必将指日可待。”   “现在乌桓已死,乌衣国定不会善罢甘休。扶疏公主的婚事,不知皇上如何处置?”自那两个孩子走后,于毅的心就一直没放下来过。   “战事怕是不远了,婚事自然要作罢”,齐胤倾并未明说,给于毅留了一个悬念,“爱卿只管耐心等着就是。”   于毅听地糊涂,也没敢多问,不过看皇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他想着,说不定,这又是皇上布下的一个局。    ☆、风波又起   长天街上还堆砌着成百上千的尸体,凌钧衎没在宫里停留,直接带着自己的兵去清理。   乌桓的尸体同那些怪物一道,葬在了火中。至于孔淑兰,齐胤升吩咐梁全,不得入皇陵,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悄悄埋了。齐妃和贤妃见皇上重新得势,又惺惺作态地回到齐胤倾身边,嘴里尽说些谄媚的话来,要哄他开心。   “兰太妃和乌桓已死,你们两个也不必再演戏了。”齐胤倾再看见她们两个,只觉得厌恶,以前待她们好,也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。   “皇上这说的哪里话?”齐妃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,娇媚地笑道,“臣妾一直将皇上视为自己的天,何来演戏一说呢?”   “就是就是”,贤妃扭着腰蹭到齐胤倾身边,撩拨着齐胤倾的鬓发,噘着嘴说道:“臣妾哪一天不是尽心尽力地侍奉皇上,若说臣妾是演戏,臣妾可就太冤枉了。”   齐胤倾一把将她们两个推开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兰太妃将你们安排到我身边,不就是来监视寡人的吗?”   见兰太妃失势,便往自己这边靠拢。这两个女人还真是墙头草,哪边得势就往哪边倒。   “臣妾是真心爱着皇上的。”齐妃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来,故作可怜地说道。   贤妃没想到皇上竟然早就识破她们的计谋了,转了转眼珠子,说道:“兰太妃给臣妾下了毒,臣妾也是不得已才听从她的话。皇上宅心仁厚,定会宽恕臣妾的。”   “够了!”齐胤倾大喝一声,把齐妃和贤妃吓得不轻,“寡人给你们两个选择。要么,带上你们的珠宝金钗有多远走多远;要么,就去给孔淑兰陪葬!”   齐妃和贤妃面面相觑,脸色苍白。这话都说得这么绝了,她们也明白,皇上这是决心要赶她们走了。   “既然皇上不愿意看见臣妾,臣妾走了便是。”二人狼狈地爬起来,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宫收拾东西去了。   齐胤倾心里只有尹七月,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。   一直跪在地上的齐胤升,踉跄着站了起来,跌跌撞撞地走到齐胤倾身边,叫了一声“皇兄。”   “别以为寡人不杀你,便是原谅了你。”齐胤倾冷眼看他,“孔淑兰刺了乌桓一刀,算是将功折罪。”   “臣弟谢皇兄不杀之恩。”齐胤升始终愧疚地抬不起头,“臣弟想去千佛寺度过余生,常伴青灯古佛,为皇兄和江山社稷祈福,为自己赎罪。”   “你可想好了?”   一个曾经为争夺皇位不择手段的人,会耐得住寂寞,整日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吗?齐胤倾有些不敢相信。   “臣弟想好了。”齐胤升一个劲儿地给齐胤倾磕头,“求皇兄应允。”   “既如此,你便去吧。”齐胤倾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,打算暗中派人监视着,以免他又生了反心。   “谢主隆恩。”   几个禁卫军过来,将齐胤升押了下去。在去千佛寺之前,他将被会禁足。   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,齐胤倾着实是累了。现在已是子时,可他却丝毫不想睡下。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圆月,他痴痴地笑了。   宋隐耕和尹乘风连夜赶去了古北镇。古槐因为不会功夫,便被乌桓留在了古北镇的帐篷里。他们此去,便是要将古槐拿下。   走到小树林的时候,他们便看见远处燃起了熊熊烈火,足足蔓延了十几里地。尹乘风说道:“古槐定是提前得了消息,逃走了。”   “他倒是消息灵通”,宋隐耕有些担忧地说道:“那些怪物全被烧死了,他现在一定怀恨在心,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报复。”   “这个人留在世上,终究是个祸害,无论他逃到哪里,我都得亲手抓住他。”      大火过后,街道两旁的房屋也有损毁。好在,除了那些怪物和蒙面人,并未发现有任何百姓受伤。   早在前一天晚上,凌钧衎便让元朔元度扮成官差挨家挨户地敲门,说是宫里贵人出行,各家各户都要早早关门,以免扰了贵人銮驾。贵人若是心里头高兴,说不定还有赏钱发。为了得赏钱,更为了不冲撞贵人,他们早早就关了门。   为了不耽搁百姓的正常生活,凌钧衎命令手下连夜收拾。这么多尸体,没几个时辰是处置不完的。有了上次瘟疫的教训,他又让人去请了几位太医过来,带了许多生石灰,洒在各处。   一直到天蒙蒙亮,整个长天街才被清扫干净。此时,已经有几个小贩支起了摊子,开始张罗生意了。   凌钧衎本想去医馆看看的,但转念一想,此时她们应该还在睡梦之中,还是不去打扰的好。   经此一役,百废待兴。齐胤倾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,便起来同他仅有的几个臣子一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。   凌钧衎一夜未眠,眼底虚青,还是强打起精神去了御书房。   齐胤倾自己搬了张凳子,与他们坐在一处,桌子上摆着御膳房刚做好的早膳,热气腾腾的包子,几碟精致的小点心,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果,还有一大锅糯米粥。齐胤倾率先盛了一碗粥,而后,其他人才动了筷子。   “刚刚程峥来报,说是天都城大大小小与乌桓勾结的官员都连夜逃了。”齐胤倾津津有味地吃着包子,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。   “乌桓败落,他们自然落不到什么好下场。携家带口地逃,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。”凌初从犀利地讽刺道。   “寡人倒是不甚在意,那些人留着也是一群只知道结党营私的酒囊饭袋,他们逃了也好,至少眼不见心不烦。”齐胤倾轻松地笑了笑,几口就喝完了碗里的粥,还未喝过瘾,他又盛了一碗。心中再无挂碍,吃饭也吃得香。   “乌桓这十几年,只差没有将兵.权握在手心儿里了。兵器、银子,全都往乌衣国送了去。也难怪,乌衣国今年势头强劲。”于毅说起来,还是有些愤怒。   “过不多久,便要与乌衣国有一场硬仗要打了”,齐胤倾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凌钧衎问道:“不知凌将军能有几成胜算?”   “五成”,凌钧衎诚实地答道。   “只有五成?”于毅有些不敢相信。   凌钧衎分析道:“这些年,乌桓几乎将我原国掏空了,前两次出征,已经耗了不少银子。如今,粮草、兵器、军饷都成问题。再者,乌衣国现在兵强马壮,早已今非昔比。所以,说五成已经是多的了。”   “银子省一省总会有的,寡人宁愿每日粗茶淡饭,也不能饿着那些将士们。”齐胤倾皱了皱眉头,“今年粮农收成也不好,离冬天还有几个月,得拨些银子过去,让他们安生过冬才是。”   “皇上赏给臣的万两黄金还原封不动地搁在将军府,臣愿悉数献出。”凌钧衎说道。   一万两黄金,怎么说也够十万将士的开销了。齐胤倾欣慰地说道:“寡人谢过凌将军。”   “为皇上分忧,是臣的本分。”   “将孔淑兰的珠宝金钗悉数卖了去,估计也能凑不少银子。就这样东拼西凑,先将就着吧。”齐胤倾颇有信心地说道:“苦日子总会过去的。”   “如今于副将和公主尚不知晓宫中巨变,不知皇上怎样安排?”   凌钧衎话一问出,于毅便竖起耳朵,仔细听着。   齐胤倾笑了笑,“我此次安排于副将去,一来是出于私心,二来,便是要他在乌衣国边境接应你,助你一臂之力。”   出于私心?凌钧衎不甚明白,于毅倒是仔细探究了一番话里的深意,似乎有了些头绪。   正此时,梁全走来,称外面有一个叫元朔的,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凌将军。   “让他进来。”齐胤倾命令道。   元朔急匆匆地进了御书房,一见到凌钧衎便焦急地说道:“公子,不好了,尹姑娘被人抓走了。”   “七月!”凌钧衎和齐胤倾几乎同时叫出声来。凌钧衎不知皇上为何会认识七月,但也只是楞了片刻,随即便拽住元朔问道:“何人何时?快说。”   “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前,我刚回到府里,正准备进去的时候,被双喜叫住了。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,说是一群黑衣人冲进医馆,将尹姑娘绑走了。我知道以后,就立马来找公子了。”   “乌桓已死,她在天都城里也没有仇家了,究竟是谁?”凌钧衎担心地要疯了,他跪下来对齐胤倾说道:“皇上,臣……”   “凌将军快去,一定要将七月救出来。”齐胤倾眼里的担心也是显而易见,“寡人这就给你派几十个武功高强的禁卫军。”   “谢皇上。”   凌钧衎快步走了出去,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搁,生怕那些人会对七月不利。   凌初从也为那丫头捏了一把汗,不过,让他头疼的事并非只有这一件。虽然不知皇上是如何结识七月的,但看到皇上对七月如此在意,便知道皇上也看上那孩子了。这样一来,怀远和七月能否顺利地成婚,还未可知啊。    ☆、朝如青丝暮成雪   凌钧衎以最快的脚步赶到医馆,见到了正急得团团转的双喜。   “凌将军,您总算来了。”双喜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。   “双喜,快跟我说说七月是怎么被绑走的?”凌钧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想从双喜的话里寻找些线索。   “早上起床后不久,姑娘就在院子里侍弄那些药草。有云端姑娘照看着小豆子,我就准备进灶房做饭。后来,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,劫持了我和云端姑娘。我们两个不会功夫,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。他们说只要姑娘跟他们走,就放了我们……”双喜惭愧地说道:“是我们拖累了姑娘,她本来可以逃出去的。后来,那些黑衣人把我和云端姑娘绑了起来,不准我们去报信儿,等我偷偷将绳子割断,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。”   葛云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,证实双喜说得丝毫不差。   绑住其他人,目的就是为了要挟七月,这本就是冲着她来的。   凌钧衎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,他冷声说道:“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掳走七月的,你们二人不必自责。”   “可现在要去哪里寻她?”葛云端焦急地问道。   凌钧衎沉默,他现在心里也很乱,根本想不到七月究竟是被谁掳走的。   正此时,尹乘风和宋隐耕从古北镇赶了回来。一进到医馆,他们便察觉到有些不大正常。   “七月被人绑走了。”凌钧衎转过头来,满目苍凉。此时此刻,他已是心急如焚。   葛云端拽着尹乘风的手,原原本本又将事情讲了一遍,末了,她心忧地问道:“乘风,七月会有事吗?”   “不会”,尹乘风拍拍她的手,安慰道:“我不会让她出事的。”   “事不宜迟,我们这就出发。”凌钧衎拔腿就走,却被宋隐耕喊住。   “你要去哪里寻她?”   “我不知道”,凌钧衎慌了,“但总比在这儿什么都不做的好。”   宋隐耕再没说什么,按着黑衣人离去的路线又走了一遍,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。   “你们看,丫头起床之后便一直在侍弄药草,所以,那一小块地都是湿的”,宋隐耕指着那块地上的脚印说道:“在被掳走之前,她特意在那地上重重踩了几脚,鞋底上应该沾了不少稀泥。”   “姑娘平日爱干净,这一定是她故意留下的。”双喜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。   凌钧衎和尹乘风对视一眼,“就跟着鞋印走。”   为了不打草惊蛇,齐胤倾派来的几十个禁卫军高手全被凌钧衎留在了医馆附近,这样也方便保护双喜她们。   一路上,脚印越来越浅,从一个狭隘的小胡同里出来以后,便完全消失不见了。好容易找到的线索,就这么断了。   “有可能是上了马车。”宋隐耕分析道。   胡同前边,是一条岔路,往三个方向延伸去,若是走错,便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。凌钧衎当机立断,指着前面一条路说道:“咱们分头行动,我走这条,宋先生和乘风走另外两条。”   而今,也只有这个办法最为可行。   正当三人要走的时候,一个农夫打扮的人从一旁走了出来,挡在了他们前面。那人脸上有草帽遮挡着,但是身形却极为眼熟。   “古槐掳了一个女子,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?”那人抬起头来,面无表情地看着尹乘风。   “江临!”   昨夜他把话说地那样绝,现在又见面,尹乘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。   “你知道她在哪里?”尹乘风问道。   江临一副不想与他多话的样子,冷冷地说道:“跟我来。”   凌钧衎怀疑地看了看尹乘风,暗示这人未必可信,说不定是个陷阱。而尹乘风冲他点了点头,径直跟着江临走了。   他们走了最左侧一条羊肠小道,中途路过了那间茅草屋。尹乘风心里有些明白了,江临回到茅草屋里,无意间撞见了古槐的恶行。   “那个女子有些眼熟,跟上次往我眼里撒石灰的男子长地极为相似。”走到半路上,江临突然开口道:“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,可谁知遇见了你们。不用说,你们肯定是来寻她的。”   见到凌钧衎的时候,江临就知道了。   尹乘风感激地说道:“她是我的妹妹。江临,多亏……”   话未说完,江临便打断了他,“不必了,我也不想一直都做一个坏人。”      一个年久失修的寺庙里,尹七月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椅子上,动弹不得。有两个人一直在她面前走来走去,不时地耳语。   其中一个,左腿是跛的,右半边脸上长着一个毒瘤,上面青筋环绕,丑陋地很。而另一个,尹七月认得她,那是袁府的千金,袁锦葵。   “贱人!”袁锦葵指着尹七月骂道:“生了这么一张狐媚脸,果然天生就是来勾引人的。”   尹七月虽然被绑了,可也不怕她,“袁小姐费尽心思把我绑到这儿来,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我,敢问,这就是你一个大家闺秀的做派吗?”   “你认得我?”袁锦葵想了想,“也是,凌钧衎那个人怕是早就在你面前百般奚落我了。你认得我,也不稀奇。”   之前袁锦葵上门威胁怀远要他娶她,怀远没答应,袁锦葵便恼羞成怒,把自己绑了来,尹七月觉得不妙,自己是免不了要吃苦头了。   一个蒙面人送了一桶水来,还递给袁锦葵一节布满铁钩倒刺的鞭子。袁锦葵得意地看看尹七月,而后将那节鞭子在桶里涮了涮。   “凌钧衎喜欢你,不就是因为你这张脸吗?”袁锦葵将那节鞭子举到她面前,耀武扬威地说道:“我倒是要看看,你若是脸被划伤了,他还会不会喜欢你?”   尹七月轻蔑一笑,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,“袁小姐尽管来好了,我与怀远情投意合,并不仅仅因为一副皮囊而已。”   “是嘛。”袁锦葵不怒反笑,“等会儿你就说不出这样嚣张的话了。”   她举起鞭子,正要往尹七月身上甩去,却被古槐拦了下来。   “袁小姐,你把她这张脸留给我。”   袁锦葵不解,手停在半空中:“古先生,为何不让我打花她的脸?”   古槐掏出一个小盒子,里面装着一丸药,他阴笑了几声,说道:“这是我最近研制的毒,叫‘朝如青丝暮成雪’。女子服下去以后,要不了多久就会变老。到时候,她的脸就老成了老太婆一般,还不够你解气的?”   袁锦葵如获至宝,向古槐投去敬佩的目光,不吝夸赞道:“古先生真乃神人,竟能研制出这样神奇的毒。”   尹七月听到袁锦葵叫他古先生,又见他面貌丑陋,便断定他就是那个喜欢拿活人试毒,无恶不作的古槐了。她怒从中来,质问道:“随意拿活人试毒,满足你的一己私欲,古槐,你这样做,就不怕那些惨死在你手底下的冤魂来向你索命吗?”   “索命?”古槐狂笑了几声,“你以为我会怕吗?让他们尽管来好了!”   “你……你简直丧心病狂,无药可救!”在尹七月眼里,古槐不啻于一个疯子。   “你就省些力气吧,让你这样老去,就算便宜你了”,古槐突然变了脸,恶狠狠地说道:“袁小姐都告诉我了,你那个相.好的,把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奇兵一把火都给烧了。我抓不住他,抓住你来赔罪也是一样的。”   “古先生,跟她费那么多话作甚?”袁锦葵把衣袖挽了起来,方便自己动手。   “啪”地一声,尹七月背上挨了第一道鞭子。鞭子打在身上,很疼;然而鞭子离身后,铁钩倒刺粘连着皮肉,瞬间便是血肉模糊,更疼;最疼的,是鞭子上沾的辣椒水,浸在了伤口处,像是活生生地受了火刑。   尹七月的手紧紧地抓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,指甲泛白,骨节凸起,显示着她此刻有多么痛苦。然而,她从始至终未曾吭一声,只是恨恨地瞪着袁锦葵。   袁锦葵边打边骂:“你们害得我袁家无路可走,现在只能像犯人一样东躲西藏。凌钧衎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,我对他掏心掏肺,他却视而不见。就算杀了你们两个,也难解我心头之恨!”   连着挨了几十记鞭子,尹七月已经痛到麻木了,她低低地垂着头,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。   古槐凑过去,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,随即说道:“袁小姐,给她留着一口气。这鞭子,连男子都难以忍受,你再打下去,恐怕她就成了死人,我那毒也就没人试了。”   袁锦葵这才放下了鞭子,她一把揪住尹七月的头发,迫使她抬起头来。   “凌钧衎喜欢你又如何?等你变成七老八十的老太婆,他还会与你成婚吗?”袁锦葵伸手将那颗□□拿了过来,在尹七月眼前晃了晃,“‘朝如青丝暮成雪’,好美的名字。我倒是要看看,你变成老太婆以后,还会不会这么美?”   尹七月紧咬着牙,死死不肯开口。袁锦葵掐住她的脖子,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巴。   能为古先生试毒,是你的荣幸。”袁锦葵得意地笑了笑,将那颗药往她嘴里塞去。    ☆、救人   门口突然传来打斗声,紧接着,袁锦葵背后就生生受了一掌。登时,她胸口气血翻涌,往外吐出一口鲜血。那颗药丸也被震落到了地上。   “七月,七月。”凌钧衎割开尹七月身上的绳子,她再也支撑不住,倒在了他怀里。   “怀远,我就知道你……你会来救我的。”尹七月笑了笑,便晕倒在凌钧衎怀里。能撑到此刻,已经是她的极限了。   自己心爱之人被折磨成这般模样,凌钧衎简直想杀了袁锦葵。看到脚边的那颗药丸,他捡了起来,捏着袁锦葵的下巴,往她嘴里塞了进去。亲眼见她咽了下去,他才松手。   袁锦葵死命地抠着嗓子眼儿,想把它吐出来。凌钧衎便用割断了的绳子捆住她的双手,让她动弹不得。   “你心肠如此歹毒,试毒这种事还是你来最合适,说不定能以毒攻毒。”凌钧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怒火中烧。   “你……”   吃到肚子里的□□开始发作了,袁锦葵的肚子开始绞痛,她忍不住哭喊了出来。   刚刚被江临带到了寺庙前,他们在外面观察了片刻,而后便决定由他们三个掩护着,凌钧衎去救人。   门外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全数被撂倒,古槐趁乱想逃走,被尹乘风抓了回来。   “你最好放了我,我身上藏着各种□□,你若是能放了我,我便饶过你。”古槐威胁道。   尹乘风冷笑了一声,“你尽管下毒就是,我身边有一位神医,可解百毒。”   “我不信”,尹乘风这句话激起了古槐的愤怒,“我的毒,一向无人可解。”   “那是你太过自负了”,尹乘风不再同他废话,直接一刀抹了他脖子。古槐晃悠悠地倒在地上,不一会儿就没有动静了。   “让你这样死,还真是便宜你了。”   “啊……”  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来,众人纷纷朝声音的方向寻去。  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,满脸褶皱的女子在地上打滚,她的嗓音也变得浑浊,只听她哭着喊道:“凌钧衎,我要杀了你。”   袁锦葵难以接受自己年老色衰的模样,昔日指如青葱,现在却像干枯的树皮,脸上也是一样,皱巴巴的。虽然没有铜镜,可是她已然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。她颤抖着往凌钧衎身边爬去,想要为自己报仇。可现在的袁锦葵是个七十多的老妇人,每往前挪一步都特别艰难,像是绑了几块大石头在身上一样。还没到凌钧衎跟前呢,她已经精疲力竭,累得气喘吁吁了。   “袁小姐,你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。”凌钧衎直接略过袁锦葵,他将尹七月背在身上,对他们三个说道:“七月伤得很重,我们必须马上回去。”   看了看伏在凌钧衎背上的妹妹,脸色苍白,身上布满血痕,尹乘风心痛地无以复加。那种鞭子他以前也受过,差一点就挺不过来了。   宋隐耕探了一下尹七月的鼻息,心也稍稍安定下来,“她是疼地昏过去了,但好在,并不会伤及性命。”   “你们走吧,我就此别过。”江临重新戴上草帽,准备离开。   “江临,多谢。”尹乘风喊住他,歉疚地说道:“是我对不住你。”   江临回头,“你不欠我什么,也没有对不住我。如果我是你,我也会选择这么做。”   昨夜回到茅草屋,他冷静下来,想通了很多事情,对于尹乘风,他早就原谅他了。   “那你以后是如何打算的?”尹乘风问道。   江临抬头看了看天,“不知道,但天大地大,总有我的容身之处。你说得对,我总要为自己活一回。”   “那……你保重。”尹乘风在他肩上拍了拍。   江临轻轻嗯了一声,继而说道:“兄弟,你也保重。”   看着他的背影,尹乘风心里感慨丛生。江临终于看清了他的路,以后,无论见与不见,他们都是最好的兄弟。   齐胤倾早就在医馆守着了,双喜知道了他的身份后,有些后怕,自己当初对他那么凶,万一他追究起来,再治自己一个大不敬之罪可怎么办?   他们三个快步赶回了医馆,见了齐胤倾正要行礼,被齐胤倾一把拦住,“还是给七月疗伤要紧。”   宋隐耕吩咐道:“双喜,去烧些热水来;云端,你去丫头找一件干净衣裳。待会儿给丫头上药、换衣裳,都要交给你们了。”   双喜和葛云端纷纷应了,然后便麻利地去做属于自己的活。凌钧衎将尹七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,尽量不触碰她的伤口。可是,尹七月在昏迷中,眉头还是一直皱着,甚至身子一直在发抖。   “这种鞭子打在人身上,足以让人活活疼死。”宋隐耕往尹七月嘴里塞了一颗药丸,然后拖着她的头,让她咽下去。“我给她吃了药,会暂缓她身上的痛。不过,就算以后她好了,她身上也会留下深深浅浅的疤。”   凌钧衎握着尹七月的手说道:“我不在乎她是否会留疤,只要她醒过来就好。”   宋隐耕听了他这番话,心里略微有了一丝慰藉。   不多时,双喜端着一大盆温水来到了床前,葛云端手里捧着衣裳,对凌钧衎说道:“凌将军,我们要给七月换衣裳了。”   凌钧衎又看了尹七月片刻,这才站起来,走到门外去守着。宋隐耕将金疮药和绷带交给她们,而后也出去了。   小心地揭开尹七月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,双喜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,血淋淋的伤口深深地刺痛了她们的眼睛。葛云端红着眼眶说道:“七月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。”   双喜拧了帕子,给尹七月清理伤口,每一次碰到她都会让她痛苦万分。一盆热水生生地变成了一盆血水。   一切都弄好之后,葛云端给尹七月盖上一床薄被,让她好生休息。双喜端着那盆血水出了屋。   堂屋里,四个男人或站着,或坐着,一个个的都沉默不语。见她们二人出来,一瞬间都围了上去,纷纷问起尹七月的情况。   “流了很多血”,双喜蹙眉,满面愁容地说道:“这会儿就让姑娘睡下了,她实在虚弱地很。”   看到她端着的那盆血水,他们也都明白了。宋隐耕开口道:“照她这情况,还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。”   “寡人这就让梁全回宫,把宫里的人参、雪莲统统给她拿过来,让她补身子。”齐胤倾说着便把梁全招了进来,吩咐他即刻回宫。   “我就在这儿守着她。”凌钧衎在凳子上坐下,目光坚决。   宋隐耕和尹乘风都感觉到了这两个人对丫头不是一般的关心和在意,凌钧衎当然是名正言顺,可是皇上呢,七月对他似乎没什么意思。   齐胤倾干咳了几声,说道:“有你们守着七月,寡人也就放心了。”其实他也想守在七月身边的,但恐怕七月睁开眼睛第一个想看到的,不是他。再者,现在百废待兴,宫里还有很多事要等他处理,身为一国之君,他责无旁贷,不能全部都交给凌相和于毅来办。   “怀远、乘风、宋先生,七月就交给你们了。”齐胤倾看了一眼尹七月睡的那间屋子,落寞地转身离开了。      官员皆闻风而逃,大殿上甚是冷清,齐胤倾站在下面,看着自己坐了十几年的龙椅上,自嘲地笑了笑。到现在,他才算真正地做了一国之主。   右相空缺,六部之中只剩下了兵部,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官位,都空着。现在,是没有早朝的必要了。齐胤倾只把凌初从和于毅宣到了御书房,与他们商议国事。   “如今选官已是迫在眉睫,寡人想了,由凌相负责文官的选拔,于大人负责武将的选拔。切记,要德才兼备者,切不可让蝇营狗苟、结党营私之徒流入,以免为祸朝政。”   “臣定当谨慎。”   “还有一事,寡人要交给凌相来办。”齐胤倾说道,“太医尹尚民一家惨遭横祸,流言四起,现如今凶手已伏法,应当给尹家沉冤昭雪。”   “臣即刻贴出布告,详述尹太医被害真相,并为尹氏夫妇修葺墓碑,风光大葬。”   “于大人,齐胤升在千佛寺如何?”   “回皇上,他在寺里整日吃斋念佛,未有任何不妥之举。元休方丈待他与寺中其他和尚并无不同,跳水砍柴这些粗活,他一样都没落下。”   齐胤倾点点头,“战事在即,寡人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于副将,让他在边境做好准备,配合凌将军。”   “皇上圣明。”   凌初从本想提及选妃一事,齐妃贤妃被皇上赶出了宫,现在后宫无人,为了皇上后继有人,选妃一样是迫在眉睫。可是皇上、怀远还有七月之间似乎还未理清楚,现在并不是提这事的好时机。他张了张嘴,最后还是闭上了。   而于毅心里也是早有打算,婚事作罢,等翰清和扶疏回来,他就向皇上请旨,让他们两个择日完婚。他现在就只剩下翰清这么一个儿子了,不管别人怎么说,他都可以不在乎,只要翰清和扶疏能幸福,他就放心了。    ☆、表白   快到云延山了,绕过了这座山,他们就到了乌衣国境内。于飞蒙看了看远处山顶上缭绕的云雾,还有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树,想到了坊间传言。不过,他倒是不信这世上有神仙。   光是要绕过云延山,就够他们走上十天八天的了。天快黑了,于飞蒙命令部下在一处小湖边扎好帐篷,整顿休息。   慧儿给扶疏端来了一碗粥,还有一碟点心。扶疏看了一眼,就别开了头,对慧儿说道:“我没胃口,你拿走吧。”   “可公主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”,慧儿担心地说道:“这样下去,公主肯定会生病的。”   “不会的”,扶疏闭上眼睛,倦怠地说道:“我累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   慧儿欲言又止,不知如何是好,她不敢忤逆扶疏的命令,只能下了马车。   “她还是不吃?”于飞蒙见慧儿手里的东西一样没少,忍不住关心道。   “嗯”,慧儿难过地点点头,“这都第三天了,除了喝水之外,公主什么都不吃。”   她不吃,于飞蒙又能怎么办?总不能又像上次一样……他已经答应她了,再不踏进她的马车半步。   “你就这样跟公主说,若是她不吃,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饿肚子。”情急之下,于飞蒙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。她那么善良,总不忍心看着所有人跟着她一起挨饿。   慧儿把于飞蒙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扶疏,而后,从马车上下来的慧儿脸色更加难看了。她支支吾吾地对于飞蒙说道:“公主说了,即使二公子执意如此,她也决不改变。”   看来,她是铁了心要折磨她自己了。于飞蒙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。   夜幕降临,于飞蒙躺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床上,久久不能入睡。眼睛一闭上,扶疏泫然若泣的脸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,实在叫他心疼不已。别无他法,于飞蒙让手下找了几坛酒来,一醉解千愁。   老实说,他的酒量并不好。拳头大的碗他只能饮上两三碗,再多就要醉了。几坛下去,怕是要一觉睡到天亮。   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几大口,于飞蒙才觉得心口畅快了不少。回想这一路来,他跟扶疏不是在冷战,就是在互相躲避,一天比一天过得煎熬。   若是,她从未嫁到于家,自己也从未认识过她,不知现在会不会好过一些?刚冒出这个想法,于飞蒙就立即否定掉了。能认识她,倾心于她,是他这辈子从未后悔的事。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,即使是孽缘,他也认了。   一坛酒喝完,他朦朦胧胧之间已有些醉意。还嫌喝地不够,他又打开了第二坛,又是一通牛饮,很快,第二坛酒也见了底。   头晕晕乎乎的,于飞蒙喝地脸通红,不多时便倒在床上,睡了过去。  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,他反反复复地做起梦来。   第一个梦里,哥哥于飞玄战死沙场,临终之前握住他的手,交代后话,“翰清,我快不行了,既然你同她拜了堂,哥哥拜托你替我照顾她后半生。”   看着哥哥痛苦的样子,他最终点头答应。   第二个梦。   一个茅草屋里,他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,回到家中,只见扶疏坐在凳子上为他补衣裳。见他回来,扶疏笑着说道:“翰清,衣裳我给你补好了,快来试试。”   他欣喜地拿过来,穿在身上,连连称赞道:夫人的手艺真好。”   正当两人吃饭时,一大伙人闯进了他的家中,领头的是那个秃头和尚明经。   “把这对奸.夫淫.妇给我抓起来。”明经命令道。   他双拳难敌四手,被牢牢绑了起来。扶疏同样也是被五花大绑。他愤怒地问道:“你凭什么抓我们?”   “凭什么?”明经无赖地笑了笑,“就凭你们明着是叔嫂的关系,暗地里早就勾.搭在一起,败坏了村子里的风气!”   “明明是你想霸.占我,我不从,你便想出这种主意来报复。”扶疏气狠狠地骂道。   明经冷哼了一声,对手下人命令道:“把这个女的浸猪.笼,男的绑在林子里,任他自生自灭。”   他还想争辩,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。可是嘴巴被塞了棉巾,开不了口。就这样,他们俩被带到了一个池塘旁边。   眼睁睁地看着扶疏被装进笼子里,他却无能为力,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喊声。当着他的面儿,扶疏被投进了池塘,他声嘶力竭地挣扎,直至绝望。   第三个梦。   大婚时,扶疏僵着身子与乌崇拜了堂。待到圆.房,她面如死灰,像个木偶一样承受着乌崇。初时,乌崇对她还有些耐心,可是见她始终冷着脸,未曾笑语迎他,便失掉了兴趣,转而纳了好多妾室。   扶疏整日郁郁寡欢,不久以后,便撒手人寰。   梦醒,他出了一身的汗,从床上挣扎着起身,踉踉跄跄地朝帐外走去,抓住守卫便焦急地问道:“公主呢?公主在哪里?”   “公主……不是一直在马车上吗?”守卫困惑地说道。于副将怎么犯了糊涂,谁都知道公主在马车上,从未下来过。   于飞蒙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车旁,一个健步冲了上去,将扶疏紧紧地搂在怀里,嘴里不住地说道:“扶疏,不要死,不要离开我……”   梦里两次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,这种感觉,不啻于生生地剜了他的心。只有此刻搂着扶疏的时候,于飞蒙才能感觉到他的心是活的。   于飞蒙的下巴紧紧贴着扶疏的额头,手箍在她腰上,差点让扶疏喘不过气来。她轻轻地挣扎了一下,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了。   “翰清,你怎么了?”扶疏柔声问道。   于飞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下了泪水,滴在了扶疏脸上。从头到尾,他一直都在重复一句话,“扶疏,不要离开我。”  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,扶疏也知道他是喝醉了。都说酒后吐真言,从他一直重复着的这句话里,扶疏也知道了他的意思。   “翰清,我也不想离开你。”扶疏笑着埋进他怀里,与他紧紧相拥。   搂着扶疏,于飞蒙再也没有下过马车,而是与她一道,在马车上安稳地睡着了。后半夜,他的呼吸声均匀有力,成了扶疏听过的最好听的安眠曲。   清晨,于飞蒙慢慢转醒,扶疏在一旁看着他,有些紧张。她生怕从他嘴里听到:我喝醉了,我不是故意来招惹你的。   于飞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遂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不要嫁给乌崇了,嫁给我可好?”   “好好好,自然是好”,扶疏忙不迭地答应,生怕他又反悔,只是高兴劲儿一过,她的眼神倏地又黯淡下来,“可是皇兄那边……”   “我同你一道去跟皇上请罪。”于飞蒙轻吻她的额头,“我仔细想过了,乌崇娶你只是一时兴起,至于乌衣国跟原国之间,迟早都会有一场恶战,不会因为你去和亲就会有所改变。皇上又那么疼你,自然舍不得你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。”   “那我们现在,是要回去吗?”扶疏抬起头来看他。   “嗯。”于飞蒙说道:“回去跟爹娘说明白。”   “好,我都听你的。”扶疏脸上满是幸福,还以为自己恍如置身梦中。   众人见于飞蒙和公主一同从马车里下来,皆是吃惊不已。如果他们记得没错,将军可是在里面呆了整整后半夜。于飞蒙也不遮不掩,大大方方地拉着扶疏的手说道:“我与公主情投意合,但碍于身份,一直拖延至今才互明心意。将士们,今日我于飞蒙便在此立誓,与公主生同衾、死同穴!”   于飞蒙一说完,周围鸦雀无声。那些士兵面面相觑,于副将这么做可是大逆不道啊。   人群中有一人带头高声欢呼了起来,那人身量高大,声如洪钟,只听他大声喊道:“恭祝于副将和公主百年好合!”   他一开口,底下众人全都跟着喊了起来。   于飞蒙和扶疏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,而后对视一眼。   “高大哥?”  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,摘掉帽子,大咧咧地笑道:“正是我。”   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于飞蒙和扶疏惊喜又惊讶。   高祥又叫了几个人过来,说道:“不光我在这里,我的弟兄们都在这里。”   那些人当中,有为于飞蒙包扎伤口的向清,还有几个眼熟但是叫不出名的兄弟。久别重逢,于飞蒙与他们纷纷拥抱了一下。   “将军、公主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高祥问道。   于飞蒙点点头,“跟我来。”   一行人到了于飞蒙的帐子,高祥开门见山,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,全数递给了于飞蒙。   “这是皇上要我交给将军的密旨。”   “密旨?”于飞蒙疑惑地看着高祥,不知他跟皇上之间何时有了联系。暂且按下心中的疑问,于飞蒙拆开了第一封信。   两封信都看完之后,一旁的扶疏紧张地问道:“信上都写了什么?”   于飞蒙皱着眉说道:“第一封信里,皇上早就知道孔相要谋反,所以他要我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,若是皇上胜了,再让我送你回去;若是败了,便让你永远不要再回皇宫,过平民百姓的日子。而第二封信里,皇上早就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了,他说,要我娶你为妻,别再顾虑流言蜚语。”   “这就是了。”高祥点点头,“皇上之前就吩咐过我,若是于副将不敢向公主求亲,这第二封信便让我烧了。”   “皇兄他……”扶疏想起出家那天齐胤倾对她说的那番话,便全都明白了,“原来,皇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。”   “是啊。”于飞蒙感慨地说道:“皇上安排我来护送你,便是来考验我的,还好,我没有让皇上失望。”   “可是,皇兄现在是生是死?”扶疏拽着于飞蒙的袖子,急着想知道齐胤倾现在的状况。皇兄把她安排地稳妥,自己却只身涉险,她怎么能不担心?   “这……我也不知”,高祥摇摇头,“不过皇上足智多谋,定不会轻易就失败了的。”   扶疏在心中默默祈祷,乞求上苍保佑皇兄,保佑他平平安安。   “对了,高大哥,你与皇上……”于飞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   “是这样,我本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近卫,自从孔相野心外露以来,皇上便悄悄将我遣送出宫,让我在民间招募身手高强的勇义之士。这次送亲的一万名将士,全都是我的人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皇上……皇上一直贪图享乐,便全是在做戏了?”于飞蒙以为高祥是绿林好汉,现在看来,他们是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才那样说的,是自己猜错了。   “不错。皇上每次都假借着出宫玩乐的名义,与我碰面。”   扶疏明了,这么多年来,她一直误会着皇兄,以为他是个昏君,不理朝政,留心风月。而事实上,皇兄不仅不昏庸,还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君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几天事情好多,存稿都快不够用了。 ☆、出征   两天天夜过去了,尹七月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。凌钧衎在床边一直守着她,默默不语。   尹七月的伤口,每一天都需要换药,而每次换药,都会扯下血淋淋的皮肉来。双喜和葛云端心中不忍,但别无他法,她们只能当作听不见尹七月痛苦的呻.吟声。   楚俊生听到尹七月受伤的消息以后,来医馆更勤了。那次宫变,他主动向凌钧衎请缨,说是要亲手杀了那帮让他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的畜生,却被凌钧衎驳回了。不为别的,为了死去的楚大娘和尚未成人的小豆子,凌钧衎和尹七月都不会同意让他去冒险。现在,双喜每天要忙的事情多,楚俊生便趁着空闲的时间来照顾小豆子,好让她轻松一些。   小小的医馆里聚了六七个人,若是逢年过节,倒也显得热闹。可是尹七月迟迟不醒,众人脸上都是愁云不散。   齐胤倾带着程峥来了,两天两夜未见到凌钧衎,现在的他,下巴上已经冒出一层短短的胡茬,沧桑了不少。齐胤倾知道他心中担忧,然而自己也好过不到哪去。   凌钧衎未发觉身后有人,齐胤倾咳了一声,才引起了他的注意。   “皇上,臣有失远迎。”凌钧衎听到动静,起身给齐胤倾行礼。   “爱卿免礼。”齐胤倾赶忙将他扶了起来,“七月如何了?”   “宋先生说,她身上的伤口深,要想愈合,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行。”凌钧衎看着昏迷的尹七月,恨不得这一切都让自己来替她承受。   “还要多久才会醒呢?”齐胤倾叹了口气。   凌钧衎摇摇头,“还不知道。”   齐胤倾顿了顿,开口道,“凌将军,今日寡人来找你,有事相商。”   “皇上请吩咐。”   “乌衣国现在还不知道乌桓已经暴.露,但寡人估摸着,过不了几天,乌崇就会得到消息。所以,寡人认为,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。”   “皇上的意思是,现在就出征?”   “嗯,明日一早便去。”齐胤倾点点头,“寡人知道,现在七月昏迷,派你出征未免有些不近人情。但……你与于副将,是原国最后的希望了……”   “皇上不必为难,臣都明白。”凌钧衎直言道:“现在七月虽然受了伤,好歹有这么多人照顾她,我也能走地放心。倘若我执意守着她,有一日乌衣国攻进天都,到时候不光是她,成千上万的人都要丢了性命。”   “凌将军深明大义,寡人甚是欣慰。”齐胤倾看了一眼尹七月,狠下心来说道:“待凌将军凯旋,寡人便为你与七月指婚。”   他从来知道,与凌钧衎争七月,他毫无胜算,因为七月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他。所以,还不如及时抽身,让有情人终成眷属,也算是功德一件。而且,有了这个承诺,想必凌将军也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。   “臣谢主隆恩!”凌钧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。   “那寡人就先回去了,你好生与七月话别。”齐胤倾叫上程铮,一同出了医馆。   凌钧衎轻抚尹七月的脸颊,柔声道:“我明日就要走了,在我走之前,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?”   尹七月的眼皮动了动,凌钧衎看到了希望,又继续跟她说话,想要唤醒她。   “七月,刚刚皇上说了,等我凯旋,就给我们指婚。到时候,我们要生好多孩子,你说好不好?”   “怀……远”尹七月费力地睁开了眼睛,虚弱地唤他。   凌钧衎喜出望外,赶忙问道:“七月,你渴不渴,我去给你倒杯水?”   尹七月舔了舔嘴唇,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凌钧衎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,而后去倒了杯茶,放在嘴边吹了吹,直到不烫的时候才递给了她。   “七月,还疼吗?”他的话里透着焦灼和关心。   疼,当然疼,但是尹七月不想让他担心,便笑着摇摇头,告诉他:“不怎么疼了。”   凌钧衎终于松了一口气,“这样我也好安心去打仗了。”   刚刚他说的话,尹七月全都听见了,她也笑着安慰道:“你就放心地去,我……我等你回来。”说到最后,她脸红了。   “等我回来,咱们就办婚事。”凌钧衎兴冲冲地说道:“七月,我一定会打一个漂亮仗,作为迎娶你的聘礼。”   “那……一言为定。”尹七月伸出指头,与他的勾在一起。   “一言为定。”凌钧衎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道。   喝完水,尹七月又躺进了被窝里,凌钧衎拉起被子,给她盖地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,他摸摸她的头,说道:“我爹他,倒是很想见你一面。”   “凌相大人要见我?”尹七月莫名地心慌起来,怀远曾跟他说过两人的父辈有过一段交情,还说小的时候,凌相曾见过自己一面,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。凌相要见她,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?   看出来她有些紧张不安,凌钧衎安慰道:“他说,总要来见一见未过门的儿媳,商量一下婚事。”   “你是说,他同意我们两个的事了?”尹七月半信半疑地问道。   凌钧衎点点头,“他要我好生照顾你,让你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吃苦头。”   尹七月心中一暖,眼眶微湿,她喃喃自语道:“若是爹娘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你,不知会有多高兴。”   “他们在天上,会保佑我们的”,凌钧衎拍了拍她的手,安慰道。   回去的路上,程铮问道:“皇上,既然您那么喜欢尹姑娘,为何不直接娶了她?”   齐胤倾自嘲地笑了笑,反问程铮:“她与凌将军情投意合,你又不是看不出来?”   “可……”程铮嘀咕着,“您是天子,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到宫里来呢。”   “你以为,她是那种贪图富贵的女子?”   “不是。”程铮忙否认道:“尹姑娘当然不是。我的意思是说,感情这种东西我不大懂,可我也知道日久生情。您大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,将尹七月先娶回来,假以时日,说不定尹姑娘就对您也情根深种了。”   “你说的,寡人不是没有想过。”齐胤倾坦诚地说道:“换作别人,这事也许就成了。可是七月不会,她若是喜欢上一个人,若非海枯石烂,便不会轻易变了心。而凌将军也是。真要拆散了他们两个,寡人就成了十足的昏君了。”   身为一国之君,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,他的身份,注定是要后宫佳丽成群。他给不了七月十足十的爱,也不舍得她受委屈。   程峥建议道:“既然如此……皇上不如就此断了对尹姑娘的情意,早日纳几个妃子进宫。”   “等七月大婚之后再说吧。”   齐胤倾抬头看了看天,心中苦涩不堪。      “不行,我等不下去了。”于飞蒙在帐子里走来走去,焦灼难耐,“这都过去好几天了,也没见宫里有什么消息。”   扶疏也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角,问道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,然后,我再回去探探消息。”   于飞蒙看了看高祥,问道:“高大哥,你意下如何?”   还未等高祥答话,帐外便有士兵进来通传道:“将军,宫里来人了。”   帐子里的一众人赶忙跑了出去,他们等这一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。   “元朔,宫里情况如何?”于飞蒙见到来人是凌将军的随从,心中便已有了数。   “一切都好”,元朔风尘仆仆地赶来,路上只用了日,心中庆幸于副将还未到达云延山。   “我皇兄他如何了?”扶疏忧心齐胤倾的安危,焦急地问道。   元朔原原本本地将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告诉了于飞蒙和扶疏,末了,又给于飞蒙带来一道密旨。   “这云延山高耸入云,真能直接翻过去?”于飞蒙看完信之后疑问道。   “当然。”元朔信心十足地点点头,“只要在身上涂上这种药粉,就不怕有事。我上次便是很轻松地就爬过去了,也正因此,皇上才派我来协助将军。”说完,元朔将自己身上的包袱卸了下来,从里面拿出一个青花瓷瓶,交给了于飞蒙。   于飞蒙接了过去,又问道:“凌将军现在何处?”   “这会儿,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。”元朔在于飞蒙耳边说道:“乌衣国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,皇上的意思是,让我家公子与乌崇正面交锋,而于副将率领这一众人马,从云延山上悄悄潜入乌衣国,抄了他的老窝。”   “如此,甚好。”于飞蒙心知,两国交战,就算有凌将军领兵,胜算也未必过半。若是从云延山上偷袭,让乌衣国腹背受敌,这胜算就大大增加了。   “扶疏,既然皇上赢了,你就先回宫吧。”于飞蒙走到扶疏身边劝道。   他要打仗,自己留下来,只会成为他的负累,扶疏点点头,而后又慌张地问道:“翰清,你会回来娶我的,对不对?”   “当然。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,于飞蒙不好意思对她做什么亲密的举动,只是郑重地对她许诺道:“你这辈子,只能是我的。”   扶疏甜蜜地笑了笑,垂下头低声说道:“你也只能是我的。”    ☆、死心   凌钧衎走后的每一天,尹七月都会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写他的名字,慢慢地,桌子上堆了厚厚一沓,已经有十几张了。葛云端不经意间看见了,不由得夸赞道:“妹妹的字好生漂亮。”   给嫂嫂看见了自己对怀远的思念之情,尹七月怪不好意思的,慌忙把那几张纸拢了拢,放到抽屉里,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:“嫂嫂见笑了。”   葛云端笑了笑,打趣道:“凌将军要是看见了,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。”   尹七月垂下头,把鬓角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,又甜蜜又不无担心地说道:“还不知道,他现在走到哪儿了?”   “听乘风说,他们这一去,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到呢。”葛云端给尹七月端来一杯热茶,“你且安心等着,凌将军武艺高强,这场仗咱们是赢定了。”   “但愿吧。”尹七月心中兀自多了一股惆怅。如今两国之间的兵力悬殊,她在昏迷之时也多多少少听怀远透露过一些,说是胜算不大。   正说着,双喜从外头匆匆忙忙地跑进屋,对尹七月说道:“姑娘,皇……皇上来了。”   对于那个微服出巡的皇上,双喜一直是能躲多远,就躲多远,怕他旧账重提,狠狠地治自己的罪。倒是齐胤倾一直在逗双喜说话,还嚷嚷着要吃双喜做的四喜丸子。   尹七月整了整衣襟,由双喜扶着下了床。经过了近半个月的休养,身上的伤口都已结了痂。师父最近一直在调配膏药,为的就是消去她身上的疤痕,毕竟是女孩子家,虽然没有伤在脸上,其他地方有疤痕总是有碍观瞻。   齐胤倾进了她的房间,见她下了床要给自己行礼,立马上前去扶着她,说道:“你有伤在身,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。”   “谢……皇上。”尹七月在床边坐了下来。   “皇上,姑娘,你们二位慢慢说话,我去看看楚俊生把小豆子照顾地如何了。”说完,双喜忙不迭地就退了出去。   齐胤倾笑着摇摇头,“这丫头,自从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,就开始躲着我。以前,就数她吼我吼地最凶。”   看到双喜慌张的样子,尹七月也忍俊不禁:“双喜总是让臣女代她跟皇上赔个不是,说她有眼无珠,冒犯了皇上,还请皇上原谅。”   “我压根就没怪过她。对了,七月,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。”她左一句“皇上”,右一句“皇上”,齐胤倾听了,实在是不习惯,这样好似两人之间隔了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一样,生疏地很。   “哥哥说了,皇上乃是九五之尊,不能随意称呼,会坏了规矩的。”   早些时候,尹乘风就看出来齐胤倾对妹妹的心意了,但他私心里不希望皇上同七月在一起,他更中意的妹夫,是凌钧衎。于是,隔三差五的,他便叮嘱尹七月,对皇上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,这样,也许皇上就会明白,妹妹对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。   齐胤倾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“既如此,我也不勉强你了。对了,你的伤可好些了,我让梁全给你带来的那些人参、雪莲,你都吃了吗?”   “嗯。”尹七月点点头,“双喜每日都会变着花样地给臣女做东西吃,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齐胤倾心中甚慰,与她叙起了家常:“真没想到,你竟是尹乘风的妹妹,尹太医的女儿。说起那日,我本是出宫来与你哥哥见面的,谁知被人跟踪,情急之下才躲到了你的医馆里,又认识了你。”   冥冥之中,竟是自有天意。   尹七月浅笑:“那时臣女只当皇上是个贪玩的富家公子。”   齐胤倾眼神倏地一黯,心中还是希望她可以一直把他当作那个可以一同喝酒谈天的齐清。但他明白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   “尹太医的墓已经修好了,另外,尹家的旧宅院已经荒草丛生,我打算把本要赏给齐胤升的宅院赏给你和尹乘风。”   那处宅院离怀远的将军府不远,尹七月心中欢喜,连忙从床上下来,对着齐胤倾跪了下来,磕头谢恩道:“臣女谢过皇上。”   地上太凉,齐胤倾心急之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,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,略带不满地说道:“七月,你非要同我这般客气吗?”   从始至终,在尹七月面前,他都自称“我”。他卑微地希望着,尹七月能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人一样看待。   被他这一抱,尹七月真有点不大习惯,她尴尬地笑了笑,说道:“皇上对尹家有恩,臣女感激不尽。”   齐胤倾有些怒了,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:“于公,你与乘风救驾有功,这些赏赐根本就是理所当然。于私,这些都是……都是我想给你的,你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。就算……就算你想要那后宫里皇后的位子,我也丝毫不会犹豫的。”   他一气之下,竟是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。   “皇上言重了。”尹七月大惊失色,又跪在了地上,惶恐地说道:“臣女从未觊觎过皇后之位。”   “若是我想要给你呢?”齐胤倾勾起她的下巴,认真地问道。   尹七月别开头,倔强地说道:“臣女不要。”   敢拒绝皇上,这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。齐胤倾失落了片刻,而后便装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,大笑了几声,故作轻松地说道:“七月,我是说出来逗你玩的,没想到真把你吓着了。”   尹七月长出了一口气,心有余悸地说道:“皇上莫要逗臣女了。”   “好了好了,谁想到你竟当了真。”齐胤倾收住笑声,“我说过了的,等凌将军回来,便给你们指婚,到时候,我还要来喝你们的喜酒呢。”   尹七月这才有了笑颜,她笑着说道:“皇上酒量大,一定不会轻易就醉了的。”   是啊,他酒量好,所以那日才能在她喝醉的时候保持清醒,扶着她回医馆。齐胤倾点头应道:“好说好说。七月,你好生休息,我就不打扰你了。”   “恭送皇上。”尹七月笑语盈盈。   齐胤倾落寞地转身离开,没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。刚刚一番试探,足以让他死心了。   等齐胤倾一走,尹乘风就赶紧过来了,他紧张地问道:“方才,听到你们在房里争执,没什么要紧事吧?”   “没有。”尹七月靠在床头,浅笑着:“方才皇上同我开玩笑,说是要让我进宫去做皇后。”   “你答应了?”尹乘风忙追问道。   “怎么会?”尹七月摇摇头,“哥哥又不是不知,皇上爱同我说些玩笑话,哪能就当真了?退一万步讲,就算皇上是认真的,我也不可能会答应。”   今生今世,她已经认定了怀远,再不会更改了。   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。”尹乘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不过,皇上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七月,是不是说明,他对七月用情至深,宁愿自己得不到,也不愿轻易伤害了她?   看着哥哥在发呆,尹七月唤了他一声,问道:“哥哥何以如此紧张?”   “哦……没什么……没什么。”尹乘风回过神来,“想来皇上一言九鼎,既然答应了你与怀远的婚事,应该就不会反悔。”   “那哥哥与嫂嫂的婚事又定在何时?”尹七月狡黠一笑,反问道。   尹乘风从窗外看了一眼正在院中洒扫的葛云端,嘴角勾了起来,“也快了。”      自乌桓败露,齐胤倾便下令抓捕那些潜伏在原国的探子,是以,消息传到乌衣国,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。   “国主,事到如今,我们该怎么办?”一官员问道。  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昏庸无道的原国皇帝竟是个深藏不露的,乌崇将脚边的凳子踹地老远,恶狠狠地说道:“他们杀了国相,本王自当要为国相讨回公道!”   “那您与扶疏公主的婚事……”那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  “他们走到哪儿了?”   “算算日子,他们这会儿应该是快要到了。”   乌崇转了转眼珠,说道:“他们应该也是刚得到消息,这个时候,说不定正要原路返回。这样,你带两万人马,去给本王截住他们。美人和江山,本王都要!”   “是。”   “另外,为国相先立上一块衣冠冢。”乌崇负手而立,闭着眼睛沉痛地说道:“日后打下原国,再将他的遗体入土为安。”   “臣遵旨。”   乌崇的手紧攥成拳,脖子上青筋暴起。国相惨死,十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,他已经愤恨到无以复加。至于那个尊贵的扶疏公主,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,之所以要费尽心思把她抓回来,一来,是想要将仇恨发泄在她身上,让她代原国皇帝受过;二来,两国交手,她也是个举足轻重的筹码,只要挟持了她,就不怕原国那帮士兵不乖乖听话。   “国相,你且放心,本王会替你报仇雪恨,不会让你白白地送了命。”乌崇一拳打碎了立在墙角的半人高青瓷瓶,狠厉地说道。    ☆、交锋   “国主,臣……未见到任何原国将士的踪迹。”   那个昨日领旨前去捉拿扶疏公主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向乌崇禀报。   “不可能!”乌崇大吼一声,“按他们的脚程,根本就不会走地这么快。云延山上找了吗?”   “那山上住着神仙,凡是上了山的,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。”那官员颤着声答道。   “本王就不信了,这么多人会凭空消失?管他什么神仙不神仙的,给本王到山上去找,找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。”乌崇气急,懊恼自己养了一帮废物。   “是。”   “传令下去,集结军队,本王要亲自领兵,为国相讨回公道!”   “臣遵旨。”   而此时,“凭空消失”的于飞蒙和众多将士,正在云延山上休息。郁郁葱葱的树林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,也给了他们最甘美的果实。元朔伸手摘下一个苹果,递到于飞蒙手里,笑着说道:“将军,尝尝吧,这里的果子可甜了。”   高祥疑惑道:“这果子能吃吗?”   于飞蒙二话没说,用袖子擦了擦,直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,甘甜多汁,清脆爽口,比之前在宫里吃的贡果还要好吃。   众人见于飞蒙吃了果子,便不再犹疑了,纷纷伸手去摘果子。   “这座山,果然遍地都是宝。”于飞蒙开口赞道。   “可不是,我第一次来的时候,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来的。可是来到山腰之后,才发现这里的景色简直是世间少有。”元朔说道:“更难得的是,这里有宋先生种的各种药草,会让人生发出幻觉,寻常人若是想进来,简直是比登天还难。”   “嗯,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。”于飞蒙吃完果子,往远处眺望。站在山腰处,隐约能看见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,大约有几十里地那么远。   元朔指着那处宫殿说道:“我家公子曾经抓到过乌衣国的一个将领,据他交代,乌崇搜罗的金银珠宝,都藏在他寝殿的密室里,而最重要的传国玉玺,应该也在那里。不过……里面机关重重,要想拿到并不容易。”   于飞蒙思忖道:“若是我们拿到了这传国玉玺,是不是就可以借此威胁乌崇了?”   “是。传国玉玺是他们乌衣国最崇高无上的宝贝,是国主地位的象征。不过……”元朔为难地问道:“将军你可有把握能拿到?”   “未必。”于飞蒙十分坦诚地说道。   “这……”   “我尽力,不过就算拿不到,我们也可以用假的来吓唬吓唬他。”于飞蒙嘴角轻勾,想到乌崇上当受骗的恼火样子,便觉得心中顺畅许多。      乌崇在大殿里踱来踱去,没有了乌桓,他就像失去了左右手。这十几年,靠着乌桓偷偷窃取原国的财物,乌衣国才得以兵强马壮。本想着能不费一兵一卒,便能将原国拿下,谁知最后竟功败垂成。   这口气,他咽不下!   “国主,离云延山两百离的地方发现了大批原国将士,领头的正是战神凌钧衎。”   乌崇眯了眯眼睛,轻蔑地说道:“本王还没去找他们的事,他们竟然先找上门来了。”他转了转食指上硕大的绿松石扳指,对那官员吩咐道:“如今乌衣国已今非昔比,本王倒是要让他原国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。传令下去,集结军队,本王要与凌钧衎亲自会上一会。”   “是。”   那官员转身要走,被乌崇喊住了。   “扶疏公主可是还没有找到?”   “这……恕臣无能,上山去寻公主的士兵一个个都吓得屁滚尿流,像是得了失心疯。臣私心里想着,那山上根本就藏不得人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乌崇喝止道:“你先退下!”   “臣告退。”那官员瑟缩着退了出去,生怕再在大殿多呆一刻,便会有杀身之祸。   不在山上,也不在回去的路上,这帮人竟是凭空消失了吗?乌崇百思不得其解,想得头都开始疼了起来。喝下一杯凉茶,暂且压下心底的怒火,他整整衣襟,便走出了大殿。   十月,秋高气爽,本该是他与扶疏大婚的日子。宫里的红绸挂了一半,宫灯、喜饼也都准备好了,各处都是刺目耀眼的红。乌崇走到柱子前,一把拽下红绸,嫌恶地丢在地上。   “扶疏,有朝一日我打下天都,定要让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   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,乌崇换上一身戎装,高举着飞鹰旗,他大声喊道:“将士们,昔日,我们乌衣国一直是原国的手下败将,整整二十年,我们把最好的宝贝都献给了原国皇帝。而如今,他们得寸进尺,不仅派人暗杀了国相,还要霸占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。这口气,你们可能咽得下?”   “不能!”二十万将士齐刷刷地喊道,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。   “本王今日在此立誓,要带领你们攻向天都,为国相报仇!”乌崇摇着手中的大旗,声音也变得嘶哑。   “攻向天都!为国相报仇!”   乌崇跨上战马,行在前头,后面跟着二十万将士,浩浩荡荡,声势颇大。   行不过半日,便赶在日落之前在云延山附近遇见了天下闻名的凌家军。两军对峙,剑拨弩张。   隔着老远,乌崇率先开了口:“大名鼎鼎的凌将军,本王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了。”   凌钧衎笑了笑,回道:“国主能记得我,实在是我的荣幸。”   乌崇冷哼一声:“凌将军泰山崩于前而能面不改色,实在叫本王佩服。”   “哦?”凌钧衎好整以暇地看着乌崇:“国主这话似乎说反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乌崇反问:“你以区区十万兵力与本王抗衡,胜算几何你难道心里没数?”   “是。”凌钧衎没否认,“国主领兵二十万,从人数上来看,却是略胜一筹。不过,现在就急着定输赢,未免太早了些。”   乌崇放肆地笑了几声:“凌将军在这里大放厥词,不觉得可笑吗?谁输谁赢,一目了然。”   “国主此话差矣。”凌钧衎不慌不忙地辩解道:“乌衣国国相潜伏在我原国多年,坏事做尽,我此次领兵前来,便是要为惨死在乌桓手下的冤魂来讨一个公道!”   此言一出,乌崇手下的将士里有了骚动,有的在交头接耳,小声议论着。   “不是说国相是被人暗杀的,怎么又跑到原国去了?”   “是啊是啊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   乌崇听见了,大喝一声:“都给本王闭嘴!”而后,他指着凌钧衎喊道:“你少在这里给我妖言惑众!国相就是你们害死的,今日本王定要以你们的鲜血来祭奠他在天之灵!”   凌钧衎气定神闲地笑了笑:“国主这是心虚了吧!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世人,真是悲哀。”   “真相?究竟是什么真相?”乌崇手底下的将士又议论纷纷。   乌崇心知,再这样下去,士气必会大减,他拔出手中的利剑,剑尖直指凌钧衎,高声喊道:“将士们,谁能砍下凌钧衎的头颅,国相的位子便是谁的!”   国相,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好些个将士已经开始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了。   凌钧衎也不再同乌崇废话了,他拿出弓箭,看准之后便射中了乌衣国的飞鹰旗。“咔嚓”一声,飞鹰旗折成了两半。   军旗倒地,可是不祥之兆。隔了老远,凌钧衎还能射地如此精准,足以见得他的功夫有多高强。乌崇不甘心在气势上输给他,便如法炮制,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弓箭,朝着原国的军旗射去。   乌崇的箭法一样精准,但力度欠缺了些,还未射中军旗,便被凌钧衎用手中的剑生生劈成了两半。两军主帅之间的较量,凌钧衎自是更胜一筹。   乌崇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弓箭扔到了地上,高声指挥道:“将士们,杀他个片甲不留!”   “杀!”   一呼百应,乌衣国的众将士为着国相的位子,齐刷刷地朝前奔去。凌钧衎则沉着应对,排兵布阵。   两军交锋,乌衣国将士胜在天生神力,但打斗之时毫无章法可言,全凭着蛮力略占上风。而凌家军平日里训练有素,面对敌人的强势攻击,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巧妙避开,消耗了对方的大半体力。是以,一炷香之后,凌家军便扭转了战局,占了上风。   乌崇骑着战马,与凌钧衎交起手来。他拿着剑,刺向凌钧衎身下的战马,却被凌钧衎用剑生生挡了回去,乌崇被凌钧衎的内力所震,险些掉下战马。顷刻之间,他又迅速坐正,从袖中甩出数枚暗器,直射向凌钧衎的心口。   凌钧衎眼疾手快,身子一偏,便全数躲了过去。他讽刺道:“国主以暗器伤人,实在不是光明磊落之举。”   乌崇不以为然:“本王一向不择手段,凌将军难道今日才知晓?”   “国主如此坦诚,凌某佩服地很。”   凌钧衎假意与他周旋,拖延时间,为的是让于飞蒙趁乌崇分身乏术之时,悄悄潜入皇宫,一举端了他的老窝。   日头西落,带走了大地上最后一丝光辉,而后,便是无尽的黑暗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描写战争场面的火候还是欠缺啊,词穷 ☆、密室   山下激战正酣,于飞蒙一众在山腰上,只能看见零零星星的火光,而厮杀的声音却是不绝于耳。   “元朔,就现在了!”他扭头冲元朔说道:“乌崇的人马全都集结在山下,皇宫里此刻必定疏于防守。趁现在凌将军拖住乌崇,我们得速战速决。”   “是,请将军下令,元朔必定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   于飞蒙当机立断,下了指令:“高大哥,你带领五千精兵,去烧了乌衣国的粮仓。元朔,你随我一道进宫去,探一探那乌崇的密室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说罢,高祥和向清便带着五千弟兄下了山,从南面潜入乌衣国,而于飞蒙和元朔则从北面抄近路,朝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进发。   粮仓离云延山脚不过几里路,高祥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,不久便顺利到达。正因为云延山上常年无人,所以乌崇才有恃无恐,大胆地将宫殿和粮仓建在此处。这倒是大大方便了他们行事。   乌衣国的粮仓,足足有数十个御花园那么大,全是用上好的木料搭建而成,通风极好,粮食不易发霉。   高祥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,在心中叹息道:这么多粮食,够十万军队吃上三年的了,只可惜不能搬走。   粮仓共有三十几道门,每个门前都有三五个士兵把守,算起来,不超过二百人。高祥一挥手,底下的士兵便悄悄潜了过去。   “你们几个,干什么的!”那些看守发现了他们,登时戒备起来。   他们也不说话,径直拔出手里的佩剑,直截了当地要取那些看守的性命。而另一部分人,趁乱进入了粮仓,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装着粮食的麻袋。   很快,火借风势,烧得越来越大,冲天的火光引来了巡街的守卫。高祥紧握手中的剑,冲手底下的人喊道:“弟兄们,都给我坚持住,为于副将争取时间!”   看到了远处的火光,于飞蒙意识到高祥已经得手,此时大街上已无障碍,他们一众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宫殿门口,杀了守卫一个措手不及。   几千人涌入皇宫,霎时间便引起了宫女和太监的慌乱。国主御驾亲征,宫中已无能做主之人,宫女太监乱作一团,哭声喊声交叠。   于飞蒙抓住一个小太监,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,厉声问道:“乌崇的寝宫在哪?”   那太监双腿直打哆嗦,颤着声指道:“就在那儿。”   “你走在前面带路。”于飞蒙推着那小太监往前走。   来到“寿康宫”,于飞蒙一脚踹开了宫门。不愧是乌崇的寝殿,金丝楠木做的大床,上面镶满了红宝石,还有地上铺就的白虎皮,桌子上的琉璃夜光杯,极尽奢华。元朔见了,不由得骂道:“这一定是乌桓从我们原国偷来的宝贝!”   于飞蒙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着密室的入口,他左敲敲,右打打,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。   元朔跟着也找了半天,毫无所获,他有些怀疑地问道:“将军,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密室,是那人诓我们的?”   “不会。”于飞蒙很笃定地答道:“乌崇这人阴险狡诈、谨小慎微,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不会轻易放置。”   说话间,他注意到了乌崇养的那只鹰,上次来天都的时候,这只鹰一直停在乌崇的肩膀上。   鹰眼灼灼,看到于飞蒙闯进来,登时便不安地扑腾起来。奈何爪子上绑了一条细细的铁链,束缚了它的自由。于飞蒙朝那只鹰走过去,看见了鹰爪旁的一个金杯,上面雕刻了一条蛇。他直觉这杯子有古怪,便试着转动了一下,几乎是同时,床后的一道石门应声而开。   “这应该就是密室的入口了。你们几个就守在这里,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。”底下机关重重,就算所有人都进来也无益,于飞蒙率先走了进去,元朔拿上一只火把,也跟着一同进去了。   底下是一个宽敞的石室,借着火光,元朔看到了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,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,感叹道:“怪不得乌衣国近来如此猖狂,我要是有这些我也……”   “小心!”   元朔话未说完,便听到“嗖嗖”几声,从四面八方射来几支箭,幸亏于飞蒙反应及时,悉数挡开来,他才没有受伤。   “这密室里机关重重,你要当心才是。”于飞蒙提醒道。   元朔闭上嘴巴,拿起手中的火把,专心看路。   石室中间,是一尊真人般大小的金佛,栩栩如生,而佛的右手上放着一个沉香木盒子。元朔走过去,将那只盒子从佛像手上拿了过来,打开一看,里面赫然躺着一方玉玺。晶莹剔透的白玉上雕刻着一只龙,在这暗沉的密室里,散发着盈盈亮光。   “将军,找到了!”元朔惊喜地说道。   于飞蒙拿起来看了一眼,只见玉玺底座上写有“奉天”二字。“应该就是它了。”   “将军,咱们出去吧。”元朔兴冲冲地把玉玺放回盒子里,转身就要走。   “等等,元朔,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”于飞蒙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。   “没有啊。”元朔疑惑地说道:“将军听到了什么?”   话音刚落,只见从石室的角落里游出四条大蛇,每一条都有水桶一般粗,高昂着头,“嘶嘶”地朝他们吐着信子。   于飞蒙行军打仗,穿越丛林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蛇,蛇身上有一圈一圈的红色鳞片,剧毒无比。他立刻拔出剑来,将元朔护在了身后。   “我就说,乌崇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我们拿走玉玺的。”这些蛇要比刚刚放出来的暗箭难对付多了。   元朔从小天不怕地不怕,唯一怕的就是蛇,何况又是像成了精的四条大蛇,他现在腿都是软的,说话也直打哆嗦:“乌崇怎么养了这么恶心的东西。”   “就是因为它们恶心,所以才能守护玉玺。”相比之下,于飞蒙倒是镇定多了。   那四条大蛇似乎对元朔手里的火把有所忌惮,虽然一直张着血盆大口,却不敢上前。于飞蒙察觉到了,他问道:“元朔,你来时带的药粉里可有雄黄?”   元朔记得宋先生好像跟他说过,在包袱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瓷瓶,里面装的是雄黄,万一路上遇见了蛇,便将雄黄洒在蛇身上,借以脱身。他在包袱里摸索着,终于将那个小瓶子掏了出来。   “将军,在这儿。”   于飞蒙接了过去,用嘴咬掉上面的塞子,而后又吩咐道:“快,脱衣服!”说罢,他自己先把最外头的那件棉布衫脱了下来。   元朔不知他要做什么,但也没多问,跟着将衣服脱了下来。   “待会儿我把雄黄洒在这些畜生身上,你把这些衣服点着,朝它们扔过去。记住,一定要快!”   雄黄和火焰,足够拖延它们一段时间了。   “好。”   元朔用火把将衣服的一角点燃,随后,于飞蒙腾身跃起,精准地将雄黄药粉洒在每条大蛇身上。   蛇身上沾了雄黄,登时在地上翻滚起来,看样子是痛苦无比,元朔趁机将燃着的衣服投掷到它们身上,于是,挣扎更甚。   元朔看了,一阵恶心,忍不住想吐。   “快!”于飞蒙拽着元朔飞奔向出口。几条大蛇虽难忍疼痛,却依旧对他们穷追不舍。于飞蒙让元朔先走,自己则拿剑朝它们挥去。蛇身坚硬如铁,砍在上面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,反而更激怒了几条大蛇。它们个个儿都张着血盆大口,朝于飞蒙的脖子、手脚进攻。   “将军,接着!”元朔扔下来一捆绳子。   于飞蒙抓住了绳子的一头,就在几条大蛇将要咬到他的时候,他拽着绳子荡起,对准几个蛇头狠踹了几脚。他在几条大蛇之间游走,而那些蛇追着他绕来绕去,竟缠绕在了一起,像是打了个死结。   元朔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,而后便一齐使劲儿将于飞蒙拉了上来。   “快,把密室封上。”甫一出来,于飞蒙便命令手下将鹰爪旁边的杯子转动,密室门关上,那些蛇就出不来了。   “元朔,玉玺呢?”于飞蒙气喘吁吁地问道,与那几条大蛇搏斗简直比跟十个汉子打斗更累。   “在这儿呢。”元朔怕玉玺弄丢,便一直揣在怀里。   “事不宜迟,咱们现在就去与高大哥会合。”剑入鞘,于飞蒙率先走出宫去。   粮仓的火烧得正旺,巡街的守卫也被消灭殆尽,高祥焦急地等待着于飞蒙一众人,生怕乌崇得了消息,从前线杀回来。   不多时,黑夜中出现了点点火光,高祥喜出望外,带着一众兄弟迎了上去。   “翰清,拿到了?”   于飞蒙点点头,“高大哥,现如今乌衣国粮仓被烧,传国玉玺也在我们手中,这样就不怕他乌崇不投降。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高祥激动地说道:“现在该轮到咱们硬气一回了。”   “元朔你带路,咱们这就去支援凌将军。”于飞蒙一刻也不敢耽搁,毕竟原国只剩下凌家军这一支精兵了,少伤亡一个便是多赚一个。    ☆、议和   “嗖”的一声,一只响箭在空中升起。   正在交战的两军士兵都停了下来,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。乌崇怔楞了一下,而凌钧衎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。   “国主,有人要送你一份大礼。”   乌崇即刻警觉起来,他怒道:“你在给本王玩儿什么花样?”   “乌崇……”   这声音似是从头顶上传来,乌崇抬头看了看,发现山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么多人,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。   于飞蒙将传国玉玺拿在手上,高声问道:“你看,这是什么?”   元朔则配合地将火把放在玉玺旁边,好让乌崇看得更清楚一些。   “你……”乌崇气急败坏,认出了他就是扶疏身边的于副将:“你是如何拿到的?”   “不就是几条蛇吗?”于飞蒙语气里充满了不屑:“我把它们打了个漂亮的结送给你。”   乌崇扭头,看到了凌钧衎脸上的笑,咬牙切齿地说道:“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。”   凌钧衎朝乌崇拱了拱手,“这点计谋跟国主比起来,差得远了。”   乌崇恨恨地说道:“难怪我翻遍了这周围都找不到你们的影子,原来是躲到了这山里。”   “不错。”元朔高声应道:“就是猜到你们不敢上山来,我们才躲在这儿的。”   乌崇冷哼:“你们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,不知道这山上有什么吗?”   “这山上可什么都没有啊。”于飞蒙轻松地说道:“而且,景色还很好呢。我们在这儿待着,都不想回去了。”   这一番话惹得众将士都跟着笑了起来,随声附和道:“是啊是啊,不想回去了。”   乌崇脸色铁青,手里死死地攥着缰绳,他明白过来了,这山上定是有人做了手脚,以致数十年来无人敢上去。   “你以为,你手里有传国玉玺本王就怕你不成?”乌崇不甘心就此认输,依旧趾高气扬。   “非也非也。”于飞蒙笑道:“不光是传国玉玺,这会儿,恐怕你那硕大的粮仓已经快要烧完了。”   “什么!”乌崇大惊失色:“你们竟敢动我的粮仓!”   “比起乌桓在我原国的所作所为,这根本算不了什么。”凌钧衎双手抱在胸前,气定神闲地看着他。   “将士们,给我……”   乌崇正在气头上,此番受了这窝囊气,他实在咽不下,正当要发号施令时,被于飞蒙抢先开了口。   “乌崇,我数三下,这玉玺你再不要,我可就把它砸了。”于飞蒙将那玉玺我在手中,高高地举起,嘴里还念叨着:“唉,这么好的玉,简直可惜了。”   在于飞蒙数了第二下时,乌崇就绷不住了,他伸手阻止道:“说吧,你们想怎么样?”   “就等国主这句话呢。”凌钧衎早就想好条件了:“第一,五十年之内,不得犯我原国边境;第二,与扶疏公主婚事作罢。就这两个条件,国主可是一点都不吃亏。”   这是走之前,他同齐胤倾商量好的。原国现在百废待兴,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。而打这场仗,却是耗时破财,原国打不起。   乌崇转了转眼珠子,问道:“那本王的粮仓该如何?”   “乌桓这十几年里,早就把我们原国的宝贝偷偷运到你们乌衣国去了,我们尚且不追究,国主就莫要太贪心了。”   软硬兼施,不失为谈判的好手段。  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乌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既如此,本王答应便是。”   “国主此话当真?”凌钧衎追问。   “自然当真。传国玉玺在你们手上,若是本王把它弄丢了,也无颜去见祖宗。”乌崇垂头丧气,已经丧失了斗志。粮仓烧了,就算他有心要打,也未可行,总不能让底下的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。   “好。”于飞蒙接话道:“待我们安然返回天都,便遣人将玉玺送还给国主。”   乌崇指着他说道:“你若是敢把玉玺磕着碰着,本王定不肯善罢甘休。”   “国主大可放心。”   乌崇朝后头看了一眼,地下躺着成千士兵,死的死,伤的伤。这场仗打得实在窝囊,他调转马头,命令道:“众将士听令,撤!”   一声令下,乌衣国将士颓然拾起地上的兵器,将伤兵扶起,一个个垂着头走了回去。   待他们走远,于飞蒙才下山与凌钧衎会合。   “翰清,干得不错!”凌钧衎翻身下马,与于飞蒙击了一掌。   于飞蒙谦卑地笑了笑:“将军,彼此彼此。”   “若不是你我里应外合,乌崇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退兵。”凌钧衎有些庆幸地说道:“要是真与他们硬碰硬,恐怕我们不是对手。”   以十万人敌他们二十万人,就算再懂得搏斗技巧,双拳也是难敌四手。   “公子,乌崇会不会反悔啊?”元朔凑到凌钧衎身边问道:“我看乌崇才不是什么说到做到的正人君子呢!”   “不会。”凌钧衎沉思了一会儿:“好歹是一国之主,在众将士面前承诺了,再反悔,便要失掉军心。”   元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   “既然他们都撤了,我们也该班师回朝了。”于飞蒙笑着提议道。   “那可不是。”凌钧衎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,他感叹道:“往后不会再有分离了。”   元朔怎么听都觉得,这话像是对尹姑娘说的,虽然她现在不在这儿。于飞蒙也听见了,这话像是说中了他的心事。      院子里,双喜和楚俊生一同在逗着小豆子玩儿。尹七月靠在窗前,静静地看着他们在闹在笑,她也忍俊不禁。   刚刚入冬,树上的叶子被寒风摧残地不剩几片了,花圃里的月季、薄荷早就蔫儿了,一个个地被霜打过,都抬不起头来了。尹七月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毛笔,心里却在想着,怀远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。   “双喜,双喜,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楚俊生红着脸将双喜叫到一旁,从怀里掏出一支木簪递给她,“这是我特意买来送你的,你看看喜不喜欢?”   这簪子样式简单,但胜在雕工不错,簪子上还坠着一串红色珊瑚珠。双喜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,满意地点点头:“嗯,挺漂亮的。不过……你怎么突然想起送我簪子了?”   “你把小豆子照顾地这么好,我当然要表示表示了。”楚俊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将来,谁要是娶了你这么贤惠又能干的媳妇儿,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。”   “那是。”双喜得意地自夸道:“也不知道谁会这么有福气。”  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,楚俊生早就对双喜暗生出情愫来,这样的好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。   尹七月听见了,不由得轻笑起来,这个丫头,人家楚俊生实是在向她表明心意呢。前一阵子她老是嚷嚷着要撮合自己和怀远,现在事情轮到她头上了,她倒是犯迷糊了。   转念一想也是,感情的事情,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。她不打算插手他们的事情了,楚俊生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,若是双喜看上了他,也算好事一桩,若看不上,她也不会强迫。   正此时,尹乘风从宫里回来了,这阵子宫里事情多,他要帮着皇上处理好些琐碎的事,难得回来一趟。   一进院子,尹乘风就喊道:“云端,云端……”   葛云端正在西边屋里绣香囊,听见了他的喊声,心中一急,被针扎了手,指尖渗出了一滴血。心急着要去见他,这点伤口,也算不得什么,她放下针线,就朝外头走去。   “乘风,你回来了,可曾用了早饭?”葛云端轻声细语地问道。   “吃了。”尹乘风抓住她的手问道:“几天未见,你可有想我?”   双喜和楚俊生还在院子里呢,他当真是一点都不顾忌,葛云端脸上一红,害羞地小声应道:“我自然……是想你的。”   尹乘风正想说什么,手上突然感到一丝黏腻,他举起葛云端的手,发现上面血迹斑斑,忙心急地问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葛云端抽回手,宽慰他道:“没什么,就是被针扎了一下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   尹乘风却没把她的伤口当作小事,他先用清水冲掉她手指上的血迹,而后进屋找到尹七月的药箱,拿出金疮药给她仔细地涂上。   “以后别再做那些刺绣了,你伤了手,我怪心疼的。”尹乘风目光灼灼地叮嘱她。   “我只是想给你绣一个香囊。”葛云端避开他灼热的目光,“亲手绣的,总归要比外头买的强。”   尹乘风拿她没办法,只好妥协:“那你绣完这一个,便不许再绣了。”   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葛云端轻笑。   东屋里的尹七月不小心听见了他俩的悄悄话,掩嘴轻笑,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哥哥在嫂嫂面前是这副模样,生怕她受一点点伤害。笑着笑着,她忽然想到,怀远对她也是这样,每一次她受伤,怀远永远是最着急的那一个。   用指尖蘸了茶水,尹七月在桌子上写下凌钧衎的名字,喃喃自语道:“怀远,我好想你。”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快要完结喽。 ☆、团圆   大殿之上,齐胤倾高坐,底下站着一众臣子。他清了清嗓子,开口道:“如今右相位子空缺,寡人经过深思熟虑,决意擢兵部尚书于毅为右相,分管兵、刑、工三部。而凌相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寡人着实不知该赏赐什么给左相,索性就赐给左相一块免罪金牌。不知二位卿家可有异议?”   于毅和凌初从双双跪下,齐声道:“臣无异议,谢主隆恩。”   接下来就是于飞蒙了,齐胤倾看看他,笑着问道:“翰清,你想要什么赏赐?”   于飞蒙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直言道:“自始至终,臣只有一个心愿,便是娶扶疏公主为妻。”   “可她是你名义上的嫂嫂,这又如何是好?”齐胤倾玩味地盯着他。   “臣以前太过迂腐,碍于身份,一直不敢向公主表明心意,才拖延至今。如今,臣已下了决心,不管她是谁,臣此生定要娶她为妻。”于飞蒙抬起头,诚挚地对上齐胤倾的目光。   “好。今日你在这大殿之上许下誓言,除了寡人以外,其他人也都听到了。他日若是你待扶疏不好,让她受了委屈,寡人可要唯你是问。”齐胤倾虽然话语中透着严厉,然而脸上却是笑眯眯的。   “臣说到做到。”   “除了应允你与扶疏的婚事,寡人还得论功行赏。这次你立了大功,寡人决定封你为镇北将军,位居正三品。”   “翰清,还不快谢恩。”于毅在一旁小声提醒道。   “谢主隆恩。”于飞蒙叩头。   而后,是高祥、程峥和梁全。这几位是陪着齐胤倾一同长大的,对他从来都是忠心耿耿。齐胤倾感激地说道:“寡人自小长于人心叵测的深宫,若不是由你们一路护着,寡人怕是早就见了阎王。高祥,京畿卫的位子还空着,寡人觉得你甚是适合,天都城的安全便交托给你了。程峥,寡人封你为御前一等侍卫;梁全则升为大总管。从今往后,你们三人定要更尽心才是。”   “臣,谢皇上恩典。”   “宋先生、乘风”,齐胤倾喊着他们的名字说道:“这次能铲除乌桓,你们二位功不可没。除了赏赐给尹家一处宅院之外,寡人还要封乘风为镇国将军,位居正四品。而宋先生……”齐胤倾犹豫了一会儿说道:“寡人犯了难,不知先生……”   宋隐耕笑着说道:“皇上不必忧心,我自由惯了,不想被官场束缚。以后能在医馆里帮百姓看看病我就满足了。”   “既如此,寡人也不强求了。”齐胤倾想了想说道:“不过,寡人想为医馆亲笔题字,换一个金字招牌,还请先生笑纳。”   “那就多谢皇上了。”宋隐耕恭敬地说道。   最后,是凌钧衎。齐胤倾直接从龙椅上起身,径直走到凌钧衎面前,与他平视。   “怀远,这次平乱,你居功至伟。寡人现在便封你为正一品定国大将军,择日与尹太医之女尹七月完婚。”齐胤倾一口气说完,不给自己喘气的时间,生怕自己会后悔。   “臣,谢主隆恩。”凌钧衎平静地跪了下来,叩头谢恩。   齐胤倾将他扶起,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:“怀远,寡人须得承认,寡人深爱着七月。你若是待她不好,寡人可是要不顾君臣情谊,将她抢过来的。”   “臣绝不会给皇上这个机会的。”凌钧衎也小声地回道,语气里满是笃定。他要给七月这世上最好的。   齐胤倾失落地笑了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,再没说什么。   封赏结束,于飞蒙刚走出大殿,便被人从背后喊住了。   “翰清,你回来了。”扶疏看着他,情不自禁地笑了。   “外面这么冷,你何苦要待在这里受罪?”于飞蒙心疼地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使劲揉搓着。   “皇兄说了,同你成婚之前,我是要一直住在宫里的。”扶疏双手被他搓地暖暖的,心里也是暖暖的,“我生怕待会儿你有事要忙,便提前候在殿外了。”   “可婚期还没定呢,皇上这是要让你在宫里待多久?”于飞蒙心急了,后宫可不是他想进就能进去的。   扶疏“噗嗤”一笑:“皇兄有意等到来年开春,不过日子还没看好,说是要选一个黄道吉日。”   “来年开春,我岂不是要等上四五个月?”于飞蒙慌了。   “这是规矩。”扶疏轻言安抚道:“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,再等上四五个月也没什么。”   于飞蒙点点头:“为了你,我自是愿意等的。”   扶疏将手抽回来,温柔地说道:“快些回家看看吧,娘一直在念叨着你呢。”   “嗯,也不知道爹有没有把咱们俩的事告诉娘。”于飞蒙皱起了眉头。   “说了,娘前几天还进宫来看我了。”扶疏笑着说道:“她说这样很好,我总归是你们于家的媳妇,跑也跑不掉了。”   于飞蒙脸上的阴云悉数散去,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扶疏,“娘真的这么说?”   “真的。”扶疏点点头:“娘还一直责怪自己没有早些看出来,要不然她早就撮合我们了。”   心中激动,于飞蒙趁四下无人之时,轻轻在扶疏脸上落下一吻,“你且在宫中安心等着吧,明年春天,我来娶你。”      医馆门前,双喜、楚俊生、葛云端还有尹七月都在翘首以望。今早梁全来宣尹乘风和宋隐耕进宫听封的时候,尹七月才知道,凌家军昨夜便已抵达天都。   “这都去了两个时辰了,怎么还不回来?”尹七月在医馆门口踱来踱去,焦急地说道。   双喜笑了,这话明面儿上听起来是在盼着尹家少爷和宋先生回来,其实,姑娘思念的是另有其人吧。   “来了来了。”楚俊生眼尖,看到街头三个熟悉的身影,高声吆喝道。   是他,还有哥哥和师父。两个多月不见,他好像更瘦了,尹七月远远地瞧着,手心里也紧张地冒出了汗。   待人走近,尹乘风和宋隐耕干咳了几声,其他几人便很识趣地进了后院,前边儿铺子里就留了他们两个人。   尹七月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他说,可现如今他回来了,她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,只是笑着看着他。   凌钧衎张开双臂,而后尹七月便一下扑到了他怀里,紧紧地搂着他,在他耳边轻声说道:“怀远,我好想你。”   “我为又何尝不是?”   不知为何,虽然此刻怀远的声音有些沙哑,她却觉得分外好听。   “真好,你又打了胜仗。”尹七月骄傲地说道。   凌钧衎笑了:“我答应过你的,打了胜仗才能回来娶你。”   “那……那皇上赐婚了吗?”尹七月支支吾吾,说到最后就像是蚊子轻哼一样。   凌钧衎点头:“正在选日子,应该不会让你等很久。”   “我才没有很急切地要嫁给你呢……”尹七月羞红了脸,头埋在他的胸膛上。   凌钧衎勾起她的下巴,想要吻她,被尹七月躲开了,她拉起他的手说道:“怀远,今天医馆不开张,我们快些到后院去吧,双喜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呢。”   凌钧衎轻笑,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,而后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后院走去。   这么多人吃饭,以前的小方桌根本就坐不下。好在楚俊生想的周到,提早上街去买了木料,花了十几天功夫做了一个大的八仙桌,又结实又耐用,坐上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。   “上菜喽。”双喜和葛云端一人端来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肴,有红烧狮子头、酸辣鸡蛋汤、糖醋鱼、油焖茄子、酸辣土豆丝、拔丝粽子,简直色香味俱全。小豆子站在桌子边上直流口水,奈何他个子太矮,踮起脚来也够不到。   “凌将军,姑娘说这些全是你爱吃的菜,今天你可要多吃一点。”双喜笑着说道。   还未等凌钧衎开口,尹乘风率先打趣道:“丫头,可知道哥哥爱吃什么吗?”   “只要是嫂嫂爱吃的,哥哥都喜欢。”尹七月没上这个圈套,顺利地圆了过去。   这个答案,尹乘风没法否认,他无奈地笑了笑:“果然女大不中留啊。”   “嗯。”凌钧衎很认真地附和道:“确实是不能再留了。”   尹七月脸上一红,催促道:“快吃饭吧,天这么冷,菜马上就凉了。”说罢,她把小豆子抱上来,给他夹了一块茄子。   “好了好了,丫头的脸红地跟喝了酒似的,就别再调侃她了。”宋隐耕出来打了个圆场,众人便在桌边依次坐下,动起了筷子。   “尝尝这个。”尹乘风给葛云端夹了一块拔丝粽子,他记得她喜欢吃甜食。   葛云端笑着看了他一眼,而后夹起粽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。   双喜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,而后众人齐齐举杯碰在一起,宋隐耕开口道:“为怀远的凯旋;为丫头的痊愈;为有情人终成眷属,干了这杯酒。”随后,他仰头一饮而尽。   其他人也纷纷喝干了杯中的酒,无一例外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。经过了这许多波折,他们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圆。   寒冬虽冷,却挡不住他们的欢欣。从窗户飘荡而出的欢声笑语,温暖了一整个冬天。    ☆、年夜饭   除夕夜,漫天的雪花飘洒。双喜和葛云端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,毕竟年夜饭总是要吃得丰盛一些。   楚俊生抱着小豆子进了灶房,见双喜热地满脸通红,便问道:“双喜姑娘,可有我能帮你做的?其实,我烧饭也还不错。”   “不用不用。”双喜连连摆手,“人多了反而会乱套,这里有我和云端姑娘就够了。”说到最后,她还不忘往小豆子手里塞了一个炸的焦黄的糯米团子。   楚俊生“哦”了一声,又抱着小豆子出去了,   堂屋里,尹七月在炉子上专心致志地烤着地瓜,不时地将地瓜翻个面儿。一会儿,她用手捏了捏,觉得差不多熟了,便先拿了一个给了宋隐耕。   “丫头,你这地瓜烤地可真不错。”宋隐耕剥开外边焦黑的皮,露出里面稀稀软软的瓤来,咬了一大口。   “那是。”尹七月笑着说道:“以前师父种了地瓜,我总会偷偷挖来烤着吃。”   “是啊。”宋隐耕嚼着香甜的地瓜,感叹道:“如今云延山的秘密也泄露了,想要再回去过清静日子,怕是不可能喽。”   “师父,您就留在天都城吧。”尹七月央求道:“我想一辈子都孝敬师父。”   宋隐耕吃完抹了抹嘴巴:“留在医馆也好,就当是替你爹完成心愿了。”   正说着,尹乘风回来了,他还未进屋,便高声吆喝道:“丫头,快看看谁来了。”   尹七月站起身走到院子里。除了哥哥以外,她还看到另外两个人。   “怀远,凌……凌相。”除夕之夜,没想到他们会来。尹七月一时间惊讶地不知所措,舌头像是打了结,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快进屋来……烤烤火吧。”   凌初从在院子里跺了跺脚,拍打掉自己身上的落雪,慈祥地说道:“丫头,身上的伤可好全了?”   “都好了。”尹七月恭敬地答道:“多谢凌相关心。”   “早就想来看你的,谁知一直忙着,就拖到了现在。”凌初从搓了搓双手,问道:“丫头,不介意多添一副碗筷吧?”   “怎么会,我可是高兴都来不及呢。”尹七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   凌初从看得出她有些局促不安,知道姑娘家这是害羞了,他也不再多话,径直走进了堂屋里,让怀远跟她单独相处应该会好些。   尹七月轻轻戳了戳凌钧衎,小声地问道:“凌相要来,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?我也好做准备。”   凌钧衎笑着说道:“我爹也是今日才得了空,临时决定要来的。你也知道,凌府就我们两个,实在冷清地很,我想着你这里热闹,索性就带他过来了。”   “那倒是,热热闹闹的才叫过年呢。”尹七月拽着他的衣袖往屋里走,扭头对他说道:“我刚烤好的地瓜,你要不要尝尝?”   “当然,我可是最爱吃这个。”   双喜从灶房里出来,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说道:“楚俊生,饭做好了,去放炮吧。”   “好嘞。”楚俊生嘱咐小豆子站得远远的,而后在花圃的泥地上竖起一支长长的竹竿,将鞭炮挂在上面。从香炉里拿了一根燃着的香,楚俊生小心地点着捻子,随后便立马跑到小豆子身边,捂住他的耳朵。 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驱散了一整年的晦气和霉运,小豆子听着这声音,兴奋地直拍手。他现在已经三岁多了,知道过年会有新衣裳穿,还有很多好吃的。   尹乘风摆好了碗筷,随后招呼大家伙过来吃饭。   待众人坐定,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。双喜站起来去开门,嘴里嘀咕着:“大过年的,会是谁啊?”   开了门,只见齐胤倾和程峥站在门口,双喜惊讶地说道:“皇上……您怎么来了?”说罢,就要跪下给他行礼。   齐胤倾一把将她扶起:“双喜免礼,我是来蹭吃蹭喝的,你们可曾开吃了?”   “不曾不曾,皇上请进来吧。”双喜侧身,将齐胤倾和程峥让了进来。   众人一见齐胤倾来了,慌忙站起来。齐胤倾摆摆手,示意他们坐下,笑着说道:“今夜没有什么君臣之分,大家随意些,别太拘束了。”   “皇上请上座。”凌初从指着主座的位子说道。   齐胤倾走过去坐了下来,其他人才陆续入座。   “尝尝宫里的桂花酿。”齐胤倾吩咐程峥倒酒,“我从小就爱喝这个,酒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,味道不错。”   宋隐耕呡了一口,不住地夸赞道:“嗯,好酒。”   “皇上今夜怎么有空过来了?”尹七月问道。   齐胤倾看着她笑了笑:“不小心听到凌相和乘风的谈话,知道双喜做了好些菜,我实在馋地慌,就带着程峥一道来了。”   扶疏央求着要去于家过年,他准了。宫里冷冷清清的,没个年味儿,他也闷得慌。再说了,他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,总想来瞧瞧。   双喜听见齐胤倾夸她,直有些不好意思。那日尹七月转达了齐胤倾的话,说他从未怪罪过她,双喜便释怀了,见了齐胤倾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。大家都喜欢吃她做的菜,把她当作家人一样看待,她已经很满足了。   尹七月喝了一杯桂花酿,便喜欢上了这个味道,拿起酒坛还要再倒,被凌钧衎拦住了,他低声说道:“你酒量不好,还是少喝些。”   尹七月伸出一个手指头,小声乞求道:“再多喝一杯,就一杯。”   凌钧衎无奈地笑了笑,点头答应了。   这一幕落入齐胤倾眼里,他心里头不是滋味儿,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。程峥心疼自家主子,又给他倒了一满杯,让他喝个痛快。   “明年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,我想着,怀远、乘风和翰清平素都有些交情,不如就把婚事一起办了如何?”齐胤倾放下酒杯,故作轻松地说道。再不让七月嫁给凌钧衎,他怕是要忍不住去把她抢过来了。   凌钧衎和尹乘风面上均是一喜,异口同声地说道:“谢皇上。”而尹七月和葛云端都把头埋地低低的,脸上泛起一片红云。   “三喜临门,着实可喜可贺啊。”凌初从欣慰地笑了。   “宫里好久都没有办过喜事了,索性就借此机会热闹一场。”说着,齐胤倾又干了一杯酒。   尹乘风在桌下偷偷握紧葛云端的手,相视一笑。双喜看着两位姑娘脸上羞涩又幸福的笑容,也忍不住为她们开心。   小豆子看见大人都笑了,他也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,口水都滴到了衣服上。他拍着手说道:“好……好好好。”   “豆子,什么好啊?”尹七月歪着头问他。   “过年好。”小豆子笑着说道。   楚俊生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:“豆子这话说地吉利,明儿一早我得给你封一个大红包。”   双喜“吧唧”在小豆子脸上亲了一口:“我也给你封个大的。”   在双喜靠近的那一刹那,楚俊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,心也不受控制地乱跳。他看着双喜,只觉得越看越顺眼。双喜虽然不是什么美人,但在他心里就是独一无二的。楚俊生在心中暗暗发誓,若有一日能娶到双喜,他必会加倍地对她好。   众人高兴,都多喝了几杯,而齐胤倾则是一杯接一杯不停歇地喝。凌初从劝道:“皇上,这酒虽好,喝多了也伤身啊。”   齐胤倾笑着说道:“凌相知道的,我酒量好,千杯不醉。再说了,今天高兴,多喝几杯也无妨。”   酒足饭饱,外面地上的积雪也有一尺多深了。齐胤倾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外,对众人说道:“回去吧,都别送了,我有程峥护着,你们尽管放心便是。”   凌初从叮嘱程峥道:“路上滑,你仔细些扶着,别让皇上摔了。”   “凌相不用担心。”程峥搀着齐胤倾,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,一步一步往回走去。   “怀远,咱们也该回去了。”说罢,凌初从看了看尹七月,“丫头,你早些休息。”   “雪天路滑,凌相小心些。”尹七月轻声提醒道。   “有我扶着爹,不碍事的。”   凌钧衎这话说地有些暧昧,但好在尹七月喝了酒,脸本来就红。她只是笑了笑,与他们挥手道别。   夜已深,等他们都离开之后,尹七月与双喜和葛云端烧了热水,洗漱一番,便上床休息了。   走在路上,踩着厚厚的积雪,咯吱作响,齐胤倾苦笑着说道:“寡人寡人,到头来,便是孤寡一人。程峥,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?”   “皇上既然觉得痛苦,不如将尹姑娘忘了。”程峥想了半天,才说出来这么一句。   “可我根本不想忘记她,我也忘不了。”齐胤倾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,“你不知道,我有多嫉妒凌将军。”   程峥沉默,不知该如何安慰齐胤倾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也觉得皇上可怜,从小到大,一直都是孤独的,孤独到已经习惯了孤独。   雪地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,直通向那高墙寂寞的深宫。    ☆、大婚   三月里草长莺飞,正是花开的好时节。换上喜服的凌钧衎心中略微有些紧张,手心微微出汗。余光瞥见一旁的尹乘风和于飞蒙,只见他们两个也都长出了一口气。   凌钧衎自嘲地说道:“我领兵打仗这么多年,从未有过如此不安。”   尹乘风整了整腰带,附和道:“我也是。”   “终究是‘英雄难过美人关’呐。”于飞蒙感叹道:“不娶到她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  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。正此时,齐胤倾进来了,见他们三个在笑,不由得好奇道:“你们在笑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,不过是心中有些激动罢了。”凌钧衎解释道。   能娶到那么好的女子,换作他也会兴奋不已。齐胤倾清了清嗓子:“吉时就快到了,你们三个麻利些。”   “是,皇上。”  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大殿,此刻也是张灯结彩。凌初从、宋隐耕,还有于毅夫妇早就在殿上候着了。   “左相、右相、宋先生、夫人,先喝杯茶,吃些点心吧。”梁全周到地招呼着:“再有一炷香的时间,新人就该来了。”   凌初从接过茶杯,呡了一小口。等了二十几年,他终于等到儿子成家的这一天。但同时,心中也略有遗憾,若是怀远他娘还在,就好了。   于穆氏在殿门前守着,眼睛一直望着德阳宫的方向。听皇上说,另外两位姑娘也会与扶疏一道从德阳宫出嫁,也不知她们现在装扮地如何了。   双喜和慧儿还有另外几个宫女一直在忙前忙后,为几位新嫁娘梳头发、穿喜服、涂脂抹粉。尹七月、葛云端和扶疏则静静地坐在那里,任由她们打扮,一声不吭。新嫁娘是不准多说话的,这是规矩。   对着铜镜,双喜惊叹道:“姑娘,凌将军若是见到你这副样子,定要移不开眼睛了。”   尹七月抿嘴一笑。与他成婚,自然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美的样子。旁边的葛云端轻声说道:“七月,不知为何,我的心跳地很快,总怕会出错。”   扶疏听见了,应道:“我也是。虽然皇兄已经下令一切从简,不过,到时候还是会有很多礼节。”   尹七月握住葛云端的手安慰道:“嫂嫂且把心放宽,待会儿跟着喜娘走,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。”   葛云端点点头,而后深吸了一口气,才觉得稍稍轻松一些。   “快快快,吉时到了,快给公主和二位姑娘盖上红盖头。”喜娘催促道。   双喜冲尹七月眨眨眼,而后轻轻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。葛云端和扶疏也是,由喜娘搀扶着,一步一步迈出了德阳宫。   “来了来了。”于穆氏看见三顶花轿从德阳宫出发,一时间激动地喊了出来。三位新郎官儿立刻整了整衣裳,等候着他们的心上人拜堂。   花轿落下,喜娘搀扶着她们,分别走向各自的良人。红绸的一头,早已握在新郎官儿的手中,而另一头,则由喜娘递给了新嫁娘。   梁全尖声喊道:“吉时已到,一拜天地……”   皇上就是整个原国的天,所以,他们三对齐齐跪了下来,对齐胤倾恭敬地磕了一个头。若不是皇上赐婚,恐怕他们还走不到一起。   “二拜高堂……”   尹太医早逝,所以便由宋隐耕代替,受了尹乘风和葛云端的礼。凌相和于毅夫妇笑看着几个孩子,不忍他们在地上跪地太久,便轻声说道:“快起来吧。”   “夫妻对拜……”   他们诚挚地朝对方鞠了一躬,从此以后,便是将身心交托给了彼此。无论前方荆棘丛生、困难重重,他们永远都不分离。   “礼成……”   而后,三顶花轿将新嫁娘分别送入凌府、尹府和于府,而三位新郎官儿则要留下来招待客人。宴席上,除了刚选拔上来的大小官员,剩下的都是与凌钧衎、于飞蒙关系走得近的将士们。元朔和元度早就按捺不住了,争着要给自家公子灌酒。   面对着一杯又一杯的酒,凌钧衎是来之不拒,他心里实在高兴,多喝几杯又何妨。于飞蒙则小心了些,能挡回去的绝不多喝,今天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,他可千万不能喝醉。而尹乘风知道云端不喜欢闻酒味儿,也都一一婉拒了。   高祥端着酒杯走到于飞蒙跟前说道:“翰清,我敬你一杯,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,早生贵子。”   别人的酒可以不喝,但是高大哥的自是另当别论,于飞蒙仰头一饮而尽,感激地说道:“若不是高大哥,我与扶疏也走不到今日。”   高祥摆摆手道:“你与公主是天定的缘分,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而已。往后的路还长,你们定要过得幸福才是。”   “多谢高大哥。”   主座上的齐胤倾一杯接一杯地喝,此时此刻,他满脑子都是七月。凤冠霞帔的她必定也是美艳无双,只可惜啊,她这副样子只有凌钧衎才能看得到。   闹到晚上,宫里放起了烟火,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在夜空,煞是美丽。三位新郎官儿得了特许,可以回到府上休息,其余的人则继续热闹着。   双喜跟着尹七月一道进了凌府,见到姑爷回来,便对楚俊生使了个眼色,一同退下了。小豆子嚷嚷着要看新嫁娘,被双喜连哄带骗地抱了出去。春宵一刻,谁都不能打扰他们。   用喜称挑起盖头,尹七月红扑扑的脸渐渐露了出来,而后,两人相视一笑。   “怀远,你可是喝醉了?”尹七月笑着问他。   “喝地多了些,但是没醉。”凌钧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,握住了她的手,“七月,你终于是我的了。”   尹七月靠在他的肩膀上,感受着他的呼吸,轻声说道:“怀远,这不是梦,我终于嫁给你了。”   凌钧衎在她额头上轻.吻,而后,是嘴唇。他的手温柔地解开了她的扣子,一件、 两件……末了,他还不忘放下纱帐。   烛火荡漾,一室昏黄。      坐在扶疏身边的于飞蒙有些不知所措,他结结巴巴地问道:“你……你困了吗?”   扶疏害羞地点点头,忙了一天,她是有点累了。   于飞蒙站起身来,吹熄了蜡烛。在黑暗中,他的手摸.索着,给扶疏解了衣裳。扶疏只听到他急切的喘.息声,她也放下了矜.持,尽量地配合着他。   “我可有弄疼你?”于飞蒙心疼地问道。   “有一点,不过……我还受得住。”扶疏喘.息道。   舍不得她受苦,于飞蒙放轻了动作。他的唇在扶疏身上游.走,像是在她心里放了一把火,扶疏只觉得自己快要融.化了,她情不自禁地喊着他的名字:“翰清……翰清……”   她喊一声,于飞蒙便应一声。      “云端,饿了吧?”尹乘风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梅花糕。   “嗯。”葛云端吃了一块,觉得还不够,尹乘风便吩咐下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粥。   喝着喝着,葛云端突然留下两行热泪来,尹乘风慌忙给她擦拭掉,关切地问道:“好端端的,怎么哭了?”   “我从未想到过,以我这样的出身,能有如此福分嫁给你。”葛云端哽咽地说道。   尹乘风把她抱在怀里,安慰道:“在我心里,你一直都是最好的。往后有我护着,你再不必看别人脸色。谁要是欺负你,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。”   葛云端搂紧他的腰,脸埋在他胸口,幸福地笑了。      一年后。   “皇上,这都是今年刚选进宫的秀女,您看看可有中意的?”梁全抱了一大摞画像来放在齐胤倾面前。   随意翻了一翻,齐胤倾说道:“挑几个品行好的留下就行了,剩下的就让她们该回哪处便回哪处吧,省得耽误她们。”   “皇上就没有一个相中的?”梁全讶异,这么多美人,皇上不可能一个都看不上吧。   “寡人忙得很,没有时间细看了。你替我长长眼就好了。”齐胤倾兴致寥寥,将画像推开,又继续看起了奏折。   梁全无奈地叹了口气,只好退下。   “等等,替寡人备一份贺礼,给尹乘风送去,他刚得了个儿子,寡人得表表心意才是。”齐胤倾吩咐道:“七月和扶疏也快生了,把宫里的人参、燕窝什么的都给她们送去。还有,让太医勤去瞧着,别出什么差错。”   “是。”   梁全抱起那些画像,小声嘀咕道:“三位大人都有子嗣了,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小皇子小公主啊?”   齐胤倾顿了顿,恍若未闻,而后继续批阅奏折。   整整一年,乌衣国未有任何异动,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,原国也终于喘了一口气,物阜民丰、国泰民安,百姓生活富足安详,一派和乐。   给她一个没有战争的盛世,让凌钧衎一直陪着她,这也是齐胤倾最后能为尹七月做的了。   批完奏折已是深夜,齐胤倾走出大殿,坐在了台阶上。月明星稀,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,与她在酒馆里一醉方休。他轻笑,似乎看到了月光洒在她身上,好美。 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完结喽。写了三对cp,不知道你们最喜欢哪一对?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